康熙八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一些,十月初四便下了初雪,迷迷蒙蒙下了三日,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对于习惯了寒冷的北方人该是无碍的,只是,入关这许多年,到底也不习惯。而且,尤其今年炭木的短缺,无论从无烟的银丝炭,还是一般的木炭,都出现了短缺。如此,倒是无论从普通老百姓,还是天皇贵胄,都对这年的冬日,有了切身的感受。
宫里,到底也是紧缩,地龙只限在暖阁里,银丝炭更是只供应清宁宫、慈宁宫、坤宁宫三处。(到了九月中旬,皇帝到底还是将慈宁宫、坤宁宫的侍卫撤了回来。)承欢已经消失地没了踪影,被封了的店铺转卖出去,刻意提拔的晋商、徽商,并没有查出和沈家有联系,或者该说是死对头,因着沈家的做大,很大程度地阻碍了晋商、徽商北上的脚步。然而,到底还不甚了解北地的习惯,即便有九成的店铺开了出来,到底还是觉得萧条。而物流,显然还没有恢复。
木炭是一项,这冬日的布料也是一样,尤其是苏绣、江宁织造的进贡,都明显的出现了减缩。
也正是这太过明显的差距,才让皇帝感觉到了沈家势力的庞大,才感觉,自己再不能固执地孤军奋战了,所谓的骄傲自负,也必须先坐稳这把龙椅才能考虑。甚至,后来再想,或许,这才是承欢真正的意思,他和她犯了一样的错误,把他们之间的情谊、默契看得太重,其实,她不过是以牙还牙,为沈星辉争取更多的时间隐藏恢复家业。
只是,已经退无可退。
“皇上。”李德全进来,身后。跟着坤宁宫的女官墨蝶。
“什么事?”皇帝问。
“皇后娘娘亲手下厨做了一些点心,让奴婢送来。”墨蝶跪下来,把食盒举过了头顶。
李德全却是不接,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等着皇帝发落。
皇帝也不开口,方才离开的神思。被转回来,又转回奏折上。今年,还真的不是安分的年头,从六月份开始修缮的乾清宫、太和殿至今没有修成,冬日里不宜动工,又要拖到明年;南边旱灾歉收,又有折子上来请求减免税赋;各地流匪也不肯安分,甚至明目张胆地打出了反清复明地旗号,劫富济贫者有之。更有欺负弱小的,派兵镇压,又纷纷上折子请求拨款……一件件。没有一件喜报。有多少,是她刻意为之?
总有一个时辰,皇帝才敲了敲肩膀,眼角余光扫过墨蝶,才开口:“放下吧,回去告诉你们娘娘,今晚准备侍寝。”
“是。”墨蝶忍着痛。压抑着心里地欢喜。谢恩退了出去。
李德全拿了食盒。正要上前去摆出来。皇帝却挥手:“你拿下去吃。陪朕去一趟养心殿。”
“是。”李德全答应着。让人把食盒拿下去。亲自伺候着皇帝往养心殿去。心里暗叹。看来。今晚皇上只会在清宁宫了。根本不会去什么乾清宫。无论皇后再怎么做。只怕也是入不了这位皇帝地眼。
坤宁宫里。如蘅看着桌上地烛火。落了泪。他。到底还是没来。这还是第一次。他会拿她来做不想翻牌子地借口。三个月。她整整被关了三个月地禁闭。从六月初四到九月初四。皇祖母只比她少了十二天。然而。结果是同样地。每日地晨昏定省。只是宫里地规矩。两人到底还是杠上了。他宁可在奉先殿罚跪。也不肯认错。不肯在皇祖母面前下跪了。策划灭了鳌拜一党地计划里。大概只有福全还受了一些重用。却也只是一些细枝末节地小事。比如。兮红楼、天舞坊此次要举行地花魁大选。
而她。显然是最惨地一个。幸而。还有承。起身。到摇篮边。睡得安稳。粉嫩嫩地小拳放在下巴处。可爱至极。如今。也只有这唯一地安慰了。
“格格。”墨蝶听着声音。从外室进来。“睡吧。皇上不会来了。”
“今晚是召了谁侍寝?”如蘅问。
墨蝶一愣,到底还是被她发现了,苦笑着道:“是惠贵人。”
如蘅听了,一愣,抚着承的手不自觉的加力,听着孩子嘤咛一声,才惊得缩回了手,幸好没醒,没有伤着。原来,他不是要冷落她,而是要羞辱她。
“皇上最终还是会明白地。”墨蝶劝道,扶了她往床上去。
“当然,他能不明白吗?”如蘅苦笑,有赫舍里氏这样一个大族在,他怎么也不能长久地冷落她。之前,还能以她私闯御书房的名义罚她禁足,如今,他迫不及待地要稳固他的龙椅,怎么能少得了赫舍里一族的帮扶呢?当然,还有佟家,或许,还有钮祜禄一族。
“格格,您该看开些。”墨蝶劝慰,替她拉上了被子,“总要有相处,皇上才能见着您的好。您该相信的,日久见人心。”如蘅微笑,让她出去。心里却想,没用的。如果之前这句话还有一丝希望,那么,如今就是已经被她断绝了。他连十几年的养育、培植之恩都能断绝,何况这一点本就掺杂了太多的夫妻情谊。
清宁宫内,皇帝躺在龙榻上,漆黑地夜,他却没有睡意。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让他觉得恶心,但是,却不想动。实在是感到无奈的,什么雨露均沾,他这般和那些青楼女子做人肉交易有什么不同?还不是牺牲了自己的身体来笼络大臣?想起这一点。和承欢相比,还真的是天壤之别。他是千方百计地想要坐稳这张龙椅,为了它,违背了他的心,他的情,他的骄傲。而她。却是被人逼着坐上去的,为了让她能够继续引领,在保护着她地神秘之外,还要竭尽全力地壮大,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他们的主子。
这样……才好。不能想象,若是她也要靠身体才能引领下面的人,他会是怎样的煎熬。
“来人!”终于还是开口。李德全上前,皇帝才开口:“点些紫檀香。”
李德全领命下去,找了紫檀香燃上。心里略略一算,已经连续焚了十几日紫檀香。如今,这紫檀香虽仍然是这皇宫里的禁忌。这清宁宫却是时常点着,只要有妃嫔侍寝,便一定要焚上紫檀香,如今,这御前的熏香,龙涎香地消耗,还不如紫檀香。难道是绝了念想,所以,才会不再克制?
“那些画放在哪里了?”苏州知府送上来的画。全都是出自她和戚如卫的手,大约也只有他们本人,才敢落笔画出那样惊绝地容貌气度,他尝试过多次,发现,自己也终究没有办法落笔画出她地眉目,落笔的手,都在颤抖。
“回皇上地话,奴才都让送到礼贤馆了。清宁宫里只一卷,可要……。”
“拿来吧。”不愿再排斥她的出现。他果真是疯了的,无论身下地人是谁,无论怎么劳累,只要闭上眼睛,眼前、脑中,都是她的影子,“和朕的画像挂在一起就是。”已经经过确定,那一幅。是她画地。“还有,把礼贤馆的画全都都收起来。等乾清宫修缮完了,选一个殿室放下,选个妥当的人照看着。”
“是。”李德全领命,心下却觉得奇怪。本来,连看也不敢的人,怎么突然之间想起要把这画放在身边?难不成日日看着?他自然不敢问,皇帝也不会回答。
承欢的眼睛,最终还是没能在下雪之前恢复,隐隐能见着光,等着雪一下,反倒麻烦,每每出门,倒要系上锦带,一面刺眼的白雪反射的太阳光伤了眼睛。紫批仍然没有恢复,只由云烟代笔,小事她自己决定,有需要她定夺的事情,才会商量。
木炭供应的稀少,并没有影响了她地生活。沈星辉早早地送了上好的银丝炭上来,活水温泉边的拆去,盖了小屋,因着月余草药的浸泡,木屋已经被熏了一阵淡淡的草药香。尚音说,已经盖过了她天生带着的紫檀香,只是依然沁凉。另外一个发现就是,金凤似乎挺喜欢温泉,偶尔兴起,会离开了她在水中游弋,只觉得奇怪。只听说过凤凰每五百年浴火重生,倒是没有听过,凤凰还会泅水。只不过,知道了灵秀宫底细的她,也不会太奇怪了。毕竟,这样一个活物,如今每日和自己在一起,以她的血为食物成长着。
“公主,公主!”嫣红大喊着跑进浴房,“宫里来消息了。”
承欢对这个消息却是不大想听:“别再跟我说谁侍寝,歇在哪个围房这样的傻话了。”
“这次不是。”嫣红蹲在池边,伸手拨弄着水,笑道,“苏州沈园地画果然全被皇上收起来了,还挑了一幅挂在皇上的寝宫,和您为他画得那幅画像挂在一起。皇上批折子,每天都要看好久。”
承欢一愣,他……怎么会?苏州沈园的画都到了皇宫,还有他知道戚如卫存在,这些她已经知道了。只是,他现在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这算是弥补吗?他再没有以前那般与他共享天下的大度,便那画像来说事。
“公主,您脸红了。”嫣红看着她的神色,笑得暧昧。
承欢瞪了她一眼:“出去。”这样的玩笑,她已经厌倦。从那次记忆混乱恢复之后,便再没有幻想过他们的将来,那,太不现实。已经自苦了十年,该是解脱的时候了。而且……皇帝这也不是因为念着情份,而是想要逼迫着自己习惯吧?毕竟,若是一直藏着,待得果真有一日对面相向厮杀的时候,他必然落了下风。
嫣红悻悻地站了起来,现在地格格,太没意思了,才触到门,外面又想起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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