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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春秋》第十七章 李长锁和苗翠花的特写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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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推荐收藏)土改过后,宋家庄村似乎没有像全国一样搞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什么的,搞了几年单干,就成立了生产小队、生产大队。.宋家庄被分成了五个生产小队,宋宗彪家被划入宋家庄大队第一生产队,他家安方位本来应该划归第三生产队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家划到一队。他家成了第一生产队最边远的一户人家。

李长锁是宋家庄大队党支部书记兼第一生产队队长,一时成了宋家庄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不无感慨不无得意的对老李家的人说:“门口屋里的篾片有反正,真是沧海桑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李长锁身材长相跟宋发达不相上下,只比宋发达少了一点霸气,没有宋发达那一脸密密匝匝的络腮胡子,是影视上典型的正派人物形象。在宋宗彪的印象中,他出门总是扛一根一丈左右的竹竿,这竹竿本来是用来丈量各班各组生产进度的,即使不需要丈量了的时候,他也这样扛着,像战士扛着冲锋枪一样专注、神气。

老李家的人都认为李长锁运气好,土改初年,正值壮年的他碰到了好时代,标志是他最早进党,最早当了党的基层干部;还有一个活泼能干的媳妇,可以颐指气使,为所欲为。张氏脾气出奇的好,哪怕常常挨打受骂,却一门心思把老公服侍得好得好,并一个赶一个给老李家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

李长锁在儿女们面前也有绝对的权威,他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他在家里一言九鼎。儿女们们从四岁起开始在山沟里捡柴、寻天麻、香菇;两个女儿从三岁多就下田扯猪草、割羊草。她们简直就连学堂门都没有见过。

为了光耀门楣,李长锁见大儿子李得财不成器,发狠要攻出一个读书郎来,李得成就一直坚持着。但他们都孝顺,勤快,能干,肯吃苦。李长锁逢上高兴,就津津乐道:有人就有世界。有人夸他家的孩子懂事,他就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回味无穷的那种。

儿女们的孝心自然不消说得!在山上摘了一个梨也要给爹带回来,捉了一条蛇呀、或捞了几条鱼呀总要先炖给爹吃,一只老母鸡下的蛋也全归了他(家里不缺油盐钱,他虽然没有工资,有孩子们上山寻山货)。人们常常可以听到:“爹,吃梨。”

“爹,吃桃。”

“爹,蛇肉好了。”

“爹,趁热喝鱼汤。”

“爹,鸡蛋。”

…………

每次吃饭,儿女们不能上桌子。在张氏的服侍下,李长锁吃饱喝足了,才漫不经意的看一眼儿女们,吼一声:“胀!”,小的们才一个个狼吞虎咽、争先恐后的吃起来。他的手边有一捆细竹条子,稍不小心,儿女们就会被打得**肿起来,几天挨不得板凳。

这时候,大凡宋家庄内,哪家有嫁娶丧葬之事,总要接李长锁主持,再没孙飞虎什么事了。红事名曰“督管”,白事名曰“支客先生”。帮忙安排迎来送往,怎么讲礼节,发放红包,讲究利市,上席下席怎么调配(如长辈在桌上,晚辈要就坐旁席,或干脆回避,等下一排),晚上铺睡怎么安排,开展一些什么娱乐活动,什么时间拜堂,什么时间出殡,葬在什么地方……

哪家有红白两喜,还隔得很远,便听得见声声悠扬婉转的唢呐,再就是李长锁的吆喝声:“装烟啊——打盘茶来!”(一班半大孩子齐声应道:“来了,来了!”)“右客(女眷)在厢房屋里坐呀……”很有气势很有气氛的那种。

无论谁家,李长锁都不上桌子吃饭,总是在厨房里拣最好的菜吃,这好像也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事办完了,他总要大醉一场,然后回家睡几天。他做这件事比起孙飞虎来,更剽悍、更有气魄。

李长锁是老李家这个家族不授衘的当之无愧的族长——不要选得的!宋家庄姓李的比姓宋的多多了,他的威望也就更高了。谁家出了兄弟打架,妯娌拌嘴的事,总要接他去调解。哪家的儿子说媳妇子,哪家的姑娘找婆家,没有得到他的首肯,那是万万做不拢的。

曾经有一家不信邪的,姑娘出嫁,没有经过李长锁允许,在男方来接人的那一天,他去掀翻了吃饭的桌椅板凳,砸了嫁奁,点名道性喷血大骂,还要打,当然他的后面还跟着虎彪彪一班侄儿男女。娶亲的灰溜溜的走了,女方只得哭哭啼啼拿了猪蹄面条、糖食糕饼,负荆请罪,由他做主再找婆家,方才罢了。只是时代变了,治起家法来,没有宋家老爷子那时候方便了。

每年从腊月二十几到次年正月末,李长锁家里总是推进涌出,客人没有断过。腊月间叫辞年,正月间叫拜年。他家的楼上每年就挂了一楼的猪蹄子、猪**,蹲了一楼的“手榴弹”。

他每年也“准备”生日,来填补楼上的空缺。他的生日酒,比一般人家红白两喜热闹多了,一来几百人,一摆几十桌,要吃喝好几天。

在小老虎的印象中,那小伯娘苗翠花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头上却总是捂着个青色的帕子,头发也看不见。长年累月,总是用长裹脚把裤脚缠得严严实实的。但再怎么裹,她的凄美、她的骨感,还是裹不住。她虽不怎么会农业生产,因为形势、因为生计,逼着学,但她用的锄头、镰刀总是银光闪闪的。

小娇娇总是穿着破烂的衣衫,脸黄黄的,身子瘦瘦的,也总是长不高。冬天里,双手奓开许多小口子,像鱼嘴巴,有些怕人。成天都是个要哭的样子,也似乎没有怎么洗过脸。有时也穿妈妈穿过的衣裤,很可笑的样子。

这母女俩的生活自然是清苦的,在宋家庄人的印象中,从没见这母女笑过。苗翠花走路腰都没有抻直过。与人见了面,所流露出的表情,就像是上辈子欠这人什么似的。说话低声低气,细声细气,没说完一句,眼泪就快要出来了。在小老虎的心中,总觉得这母女俩可怜极了。他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这母女俩可怜的原因。

大人们在坡里做活路,一些小把戏就跟在田边、地埂玩耍、嬉闹。苗翠花总是先下田,默默的在边边角角,或与老年人在一块儿做活儿,也不找任何人搭讪。宋宗彪常常呆呆的望着她出神。

小娇娇呢,也不与那些顽劣的孩子合群,一个人在田边、沟边、山坡边,提个小竹篮,割猪草、挖野菜。有时候,荆棘划破了手,或小镰刀把手割了道口子,她也不哭,或用泥巴敷患处或用小嘴衘住患处。这令小把戏们佩服不已。若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不喊出花花肠子来才怪呢!

大概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有同情弱者的天性,但同时也有欺负弱者的天性吧。男男女女只要一见到苗翠花,就指指点点、嘀嘀咕咕或当面指桑骂槐,似乎她这个女戏子,她这个地主婆给大家带来了满身的晦气。每当这时候,苗翠花总是使力做手头的活路,间或抬一下头,眼中露出乞求的光。

非官方的责骂、羞辱还可以忍受,但公家也似乎特别爱找苗翠花的麻烦。宋宗彪还在读书时,就清楚记得开过她两次批斗会。

一次是因为她把一桶人粪尿淋了自留地的青菜,一次是因为她打了自留地里那棵漆树(树是公家的)的叶子喂猪。而批斗会一开,男女揭发者又总要联系历史,说她利用色相,拉拢腐蚀勾引贫下中农谁谁,想把他们拉下水,为她所用,这既是伤风败俗,又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因为她的丈夫是被镇压的,他的两个儿子,现在音信不通,说不定已逃到了台湾,正在伺机反攻大陆。

批斗会上,苗翠花脸色蜡黄,双唇紧紧的抿着,站得规规矩矩,腰尽量弯到九十度。更使宋宗彪不解的是,每当苗翠花遭斗,小娇娇就陪她,也学着她妈妈的样子,不做声,站得规规矩矩,头低垂下去。不同的是,她眼里含着泪,一只手攥住妈妈的衣角。她的陪斗,也没有人让她这样,也没有人不让她这样。

受大人们的熏陶和感染吧,孩子们也总是喜欢戏耍、欺负小娇娇。平时见了她,大家一起拍着手喊:“小地主娃儿,小地主娃儿!”于是,她便总是远远的避开那些可恶的孩子们。他们中的有些小孩子,也有“工作”,如放牛呀、放羊呀、割猪草呀、挑野菜呀,若牛羊跑去吃麦子了、若天晚了眼见完不成任务了,就喊她,她若不,就一窝蜂涌上去用小拳头揍。她受不住,只得边哭边去做。妈妈即使在身边,也帮不了她的忙,巴巴的望着女儿垂泪。

有一次,苗翠花和其他的大人们在山脚下的一块田里锄草,小娇娇在临田的山边捡柴。孩子们又叫:“小地主娃儿,小地主娃儿!”小娇娇听不下去,也哭着喊:“你们才是地主娃儿呢!”这还了得!孩子们一拥而上,揪她的头发,撕她的衣服,拳脚交加,棍棒齐下……

等苗翠花醒悟过来来救时,小娇娇已哭不出声气来了。

由小集体进入大集体的年代,宋家庄被划分成五个生产小队。那个时候,人手少的最恼火的是分粮分食。宋宗彪他们这个第一生产队是一个大的生产队,有三、四十户人家。每次分粮食,身强力壮的就抢称,而苗翠花是从不抢的,也不可能抢,让人家都称了,她才称。短斤少两,自然是常事。

他们这个第一生产队不仅人口多,而且地盘也比较大,直径有三四里。每年夏季挖了洋芋,秋季挖了红苕什么的,都是随挖随分的。社员们真的是披星戴月从东背到西,又从西背到东。人缘好的,户主之间可以调换。像苗翠花这种人,自然是无人与她换的,除了宋宗彪有时候帮着背几回。苗翠花在远处分了洋芋、红苕什么的,往往一次背不完,小娇娇就在那里守。洋芋、红苕常被人偷,被人偷了,她不敢喊,只偷偷抹泪,回家偷偷对妈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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