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紫木听高继冲将孙光宪的原话复述完,心里顿时生了些悔意,似乎还夹杂着些愧意。.
客观上来说,孙光宪在李紫木得罪他的情况下,没有仗势打压,仍能举荐他,其心胸尚算得上是宽宏。
国人总是很知足,总是很知道感恩的。若是他与其某上位者之间有龌龊,而这个上位者仍能秉公拔擢他,他必定是会认为这一上位者宽宏大量,对这位上位者必将感恩戴德,尽管拔擢升赏原本就是他应得的。
李紫木虽然从千年之后来,却也不能例外。
李紫木自觉得,自己从来都是知恩图报的,别人对自己好,自己就一定得十倍回报给别人。这次孙光宪作为一个老者,在自己再三得罪他的情况下,仍能不计前嫌,出口直言,自己对之有愧。
个中的关键,其实是,唐至五代,欲要举士,讲究的就是个行卷推举,李子木觉地,自己实不该因为些成见,而把他给得罪。
他把自己的分析同高继冲说了,高继冲毕竟不傻,想了想自然也就明白了个中真意。
李紫木心里觉得愧疚,就想付诸行动,想要到孙府去登门道歉。不管是真的因为心怀愧疚想去道歉,还是出于想与孙光宪借机调和关系,无论是何种目的,他觉得这个谦总是要道的。
“以后你碰到孙少监,还是恭敬些为好。他入幕你荆南数十年,如今位高权重,也算劳苦功高。”李紫木把粘好的木马递给小荞。
小荞见了自己的木马穿了两条裤子,拍手大喜。
高继冲不解,说道:“我就是看不惯他倚老卖老,总是自以为是,指手画脚的样子。”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谁身上都会有缺点。我看孙少监在这件事上,也算得上是位君子了。”李紫木一笑,劝高继冲道:“孙少监辅政你高氏几代,他的门生故吏遍布荆南,位高权重,影响力极大。就是你将来要坐上这荆南之主的位置,还要靠他的支持辅助。”
高继冲闻言,沉思不语。
“你和孙少监的孙子孙尚任原是好友,后来因为你对他祖父不满,二人因此成仇,断了交情,是不是?”李紫木笑吟吟的问道。
高继冲面露不解,不知他缘何猜到。
“这事略一推测就能知道了。”李紫木心道,不外乎就是幼时玩伴,因你对其祖父不满,少年生隙,又有什么难猜的。却又对高继冲说道:“总角之交,总是可贵,失之可惜。再说,你若是能和那孙尚任做回朋友,对你将来执掌荆南也是一大臂助。”
高继冲应了声“是”,心里想的却是,李大哥虽然身具大才,为人却感情丰富,多愁善感,却是不适合舞权弄政。
江陵城,孙府。
时值卯时。
书房。
孙光宪端坐桌前,手里拿着本《春秋》,正在看书。他身后,孙尚任正在给他捶背。
“祖父,我听说那李紫木也是一位青年才俊,为人也是忠义无双。祖父平日不是最喜拔擢后进的么,他都接连登门三日,为何祖父却不见他?”孙尚任问道。
“此人恃才放旷,不堪大任。”他当然不会在孙子面前承认当日被李紫木给了难看,丢了脸面的事。
孙尚任自然是明白,老爷子是好面子。那李紫木驳了孙少监脸面的事,如今在江陵城的官宦圈子里,那是无人不知。
“你昨夜又和谁出去了,课业可都完成了?年轻人出去散散心也不是不行,但是不要荒废了学业,要知道‘业精于勤,荒于嬉’。”孙光宪喃喃叮嘱道。
“孙儿谨记。”孙尚任瘪瘪嘴,显然是平日听得多了,又说道:“那姓李的连着来了三日,我看他也是挺有诚意的。”
孙光宪“唔”了声,未置可否,却问孙尚任道:“你这几日,是不是又和那高小王爷混到了一起?”
“是。”孙尚任应了声,又说道:“前日壶瓶山的管事派人来报,说是这姓李的猎虎伤人,且践踏了不少庄户的春苗。”
“哼。这些个奴仆,以为我真的是老糊涂了,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的那些勾当。”孙光宪脸色微沉,说道:“你找个空闲,到乡下的各个产业巡视一下,把那些下人敲打敲打,让他们收敛收敛,不要太过放肆。”
“是。孙儿明白。”孙尚任恭声回道。
“唔,明白了。”孙光宪捋了捋颌下长须,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把这桌上三本书拿去给门外那人,让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孙府大门外。
李紫木肃容而立。一孙府下人从门内而出。
“李大人,我家老爷今日还是没空见你,你还是改日再来吧。”下人态度还算客气。李紫木已正式被任命为客司客将,所以这下人称其为大人。
李紫木闻言一笑,说了声:“麻烦老丈了。”
其实,在吃了第一次闭门羹的时候,李紫木便不打算再来。可是想了想,还是如斯者再三。他想的是,就算到了最后,孙光宪还是不肯见自己,自己也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错就已经不在自己。若是孙光宪最后见了自己,他固然是被人称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而自己也不失成为一个“程门立雪”式的人物,也能留下些美谈。
李紫木见孙光宪这次仍不打算见自己,虽然有些失望,却并不是在意。微微一笑,就要离去。
“李大人,请留步。”却是孙尚任捧着几本书,从门内出来。到了李紫木跟前,又道:“李大人,我祖父让我送几本书给你。”
李紫木接过书一看,却是一本《春秋》,一本《诗经》,一本《花间集》。
“孙兄,替在下谢过孙少监。”李紫木朝府内微一拱手。他是知道,孙光宪送书也就是表示,已经揭过了与李紫木的过节。但是孙光宪毕竟身处高位,在荆南地位崇高,何时受过这样的揶揄,所以送李紫木的这三本书,于当日问答相应,也未尝没有讥讽他不学无术的意思。
孙尚任见李紫木已经明白了自家祖父的的深意,于是道:“不知李兄在客司尚如意否?小弟也甚是不解,像李兄这样忠义无双的大贤,祖父却为何要提议李兄去客司,与那些那粗鄙不堪的士卒为伍。”
“是在下才疏学浅。在下与客司的诸位同僚相处还算融洽,客司里事物虽然繁杂,但迎来送往,总也能认识各方俊才,增长些见闻。”李紫木笑着回道。
孙尚任见他说的诚恳,不似作伪,叹了口气,指了指李紫木手中的书道:“我祖父喜好研读《春秋》,颇有心得。又善诗词,所做词句,这本《花间集》里多有收录。李兄若是有暇,不妨把这本《花间集》多翻看翻看。对诗词作曲上也不无裨益。”
他这是以为李紫木在作词上并不擅长,是以需要花些功夫学习此道。唐末五代,各国文人填词的风气颇胜,而风气最胜,成就最高的的地方首推西蜀,南唐次之。荆南地处二者之间,作词的风气自然是不弱。李紫木今后若是要以文人自居,却做不出几首诗词,却当真是要遭人鄙夷的。这也不怪乎,当日孙光宪到最后要以诗词问之。
李紫木知孙尚任话中意思,却是无奈一笑。
江陵城,李氏宅院。
客厅饭堂。李紫木引着众人围桌而坐。
“好了小倩,这桌上的菜已经是够丰盛的了,你就不要再忙了,快过来和大家一起坐下吃饭。”李紫木笑道:“你每顿饭菜都做得这么美味,我都觉着自己这几天胖了一大圈。”
“这就好了。”聂小倩听他调侃,羞意又起,赶紧碎步走远。她秀脸微红,娇艳似花,引得众人一阵注目。
李诚盯着她看,却是连眼都不眨一眨。
高继冲则是看了眼,脸做微红,忙又转过了视线。
李紫木见了两人表情,知二人正是情窦初开,不禁摇头一笑。
“咳咳”,李紫木清咳一声,勾回了二人的魂儿。旁边的小荞不知所以,却见几人神情怪异,也不知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咯咯”笑出了声。
“李大哥今日去孙府,孙少监又是推脱不见吗?”高继冲找话问道。
“见也确实没见,这孙老头却是要面子的紧,我原本也没打算他会出来见我。“李紫木微笑回道:“不过临走的时候,他却让孙尚任出来给了我几本书。我想这段过节也就就此揭过了吧。”
高继冲点点头,说道:“就这么来看,这孙少监也确实算得上是个大度的人,要不然以后他处处与你做对,你虽然不会怕他,但终究是个麻烦。”
“这孙老头也硬是奇怪,送《春秋》、《诗经》也就罢了,怎么还送了一本《花间集》,尽是情呀爱的,看的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李诚一边低头翻着书一边说道。
高继冲不屑的朝他撇撇嘴,说道:“你懂什么,这《花间集》为蜀人赵崇祚所编辑,收录的是当代最具盛名的十八位词人的词句。词句多是承袭前唐温庭筠艳丽香软的词风,描绘闺中妇女的生活,哪有你说的那么粗俗不堪。”
“什么诗词?我也会呀。”小荞听几人说到诗词,好像很是在行,也不关几人正在用惊异的眼神看她,径自卖弄似地吟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三人大是惊异,高继冲和李诚却是拿眼看着李紫木。
李紫木却是一脸笑意,显是见怪不怪。他实是知道,这句秦观的词句,极有可能是小荞的父母交给她的。看她还在用小手挠着脑袋,似是仍在回忆以前学过的句子,小模样可爱的紧,不禁觉得好笑。
又看高继冲李诚正在看着自己,微微一笑,问小荞道:“小荞,真聪明,你这句词句是谁教你的?”
“我妈妈。”小家伙被李紫木夸奖,更是高兴。
高继冲李诚脸做恍然大悟状。
李紫木却是一声苦笑。原本以为小荞想起了妈妈,一定会哭着闹着要回家,要妈妈,却不想她对她父母的映像,也只是剩下了“妈妈”、“爸爸”两个如同符号似的称呼。她忘却了,却是无忧无虑,只是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孤独。
以后,到底要不要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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