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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流击楫》十一章 柴草哔啵,渐传渐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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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春风吹过两万人的行军队列,将队列周围的尘土汇聚成一条长龙,一路从河间绵延向东而来。飘张的旗帜以及喧闹的人嘶马鸣,仿佛都在宣示着这一支军队得胜归来。渤海乞活帅张定立在马上,看着东南的乐陵方向,面孔之上闪出一丝期待以及担忧。在两天前,一股青州军在徐邈的带领下,沿着黄河向西移动,而本应协同防守黄河的厌次却毫无动静。当五斗米张道诚不知是龟缩防守还是把守黄河沿岸之时,这位天师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谭知的劝说之下,向着渤海不断的派出使者,请求还未还师的渤海乞活能够从河间迅速赶往乐陵。

几个从乐陵赶来的使者,夹杂在张定的周围,眼睛之中充满了期待。虽然眼前这一支军队,充斥着看起来新募集的士卒,看起来并不象往日那只视战斗如无物的乞活。但是对于如今一团恐慌之中的乐陵,也能够稍微提起众人的士气。

“青州军还未过河,天师何必如今惊惶。周边豪强皆撤往乐陵了么?”张定脸上的忧虑一闪即没,向着停留在大军之中,不愿离开的众人笑声问道。

“沿河豪强皆已撤往城中,以及县邑。只是春耕在即,若是不能击退曹嶷,只怕今年又将颗粒无收。”使者显得有些焦急,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微微的催促。曹嶷此时前来,分明是想要打乱整个河北的战略步伐。即便攻击未果,只需拖延一段时日,那么耽误了春耕地河北之地,也不得不向青州投怀送报。对于曹嶷这种卑劣,不顾河北死活的行为,张定也只能在心中暗骂一声,却毫无用处。他策马向前走了两步。登上望车。四下看了看因为回到渤海而显得有些兴奋的乞活士卒,轻叹一声。向着旁边亲兵吩咐一声。便静静的在望车之上等候。

大军依然在缓慢的前行,不一时,乞活各营的统领副统领便出现在张定的眼前。伴随着望车地嘎吱声,张定扫视了一眼眼前诸将,高声问道:“想家么?”

显然是没有想到张定的这一个问题,众人地脸上随即展现出各种各样的神情,随即便失口否认。张定笑了一下。对于这些属下,他自认还是十分了解的。虽然众人口中不断的否认,但是这些大部分刚刚结婚的年轻人,心中可能没有想念娇妻的念头。他也不点破,只是微笑着说道:“大家先前已知,曹嶷北上,此刻正意图在诸将团聚之时冲入河北,为所欲为。或许只是想要将我擒杀。占据河北。或许是看重诸位房中娇妻美妾,想要带回青州。”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下面诸人的脸色,看见诸将地脸上并无异常,心中暗骂一声自己的动员做的实在不太成功,便接着说道:“谁愿先行南下。支援乐陵?”

“某愿往!”

虽然张定的鼓动并不成功,但是骑在马上的诸位将领没有丝毫犹豫。此时跟在张定身边的,除了留给冯良的前锋营、骑兵营以及一半的弓手营,以及留在渤海地河间营之外的所有乞活本军,以及当日在新征集的五千高阳士兵以及淘汰老弱留守河间之后,遗留下来的约四千人的河间营士兵。但是随行的诸位将领之中,弓手营地万安从来没有单独执行过任务,抛矛营的统领刘建虽然有过单独领军的经验,却在投奔渤海之前连战连败,更不要说以校尉之职训练高阳新收士卒的魏辽。他眼光看向河间营统领于英。停留了一下。便要离开。

看到张定又向旁边看去,一急之下。于英急声说道:“将军不信我么?”

“如何不信?”张定仿佛有些惊愕,看着于英那张稚气已经削减的面孔。他走到望车边缘,细细的盯着于英,盯了好一会这才小声说道:“若是带新军南下,你有几分把握。”

听到又是带领新军,方才还一脸热切的于英脸立刻垮了下来,他闷声应了一声,向着张定问道:“莫非将军以为以我将才,只能训练新军不成?”

往日里,张定在众将领面前亲近随和,这些将领也甚少顾忌。只是这话饱含着一股埋怨之气,又在这个军事会议之时说出,让张定的脸立刻黑了起来。他紧盯着于英,过了好一会,这才笑道:“好,好,以你之将才,率乞活全军,可破石虎曹嶷么?”

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于英却没有从中间听到一丝轻松的气氛。显然张定以及被自己地话语激动了怒气,只是强忍着不肯发作而已。他不敢再应张定话语,只是从马上翻身,直接跳上望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于英知错,还望将军责罚!”

“哼!”张定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继续向着于英冷声说道:“谁人天生便会作战,新兵不带,焉有老兵。若是人人如你,乞活如今不过是荒野之中挣扎求活地流民而已,谈什么平靖河北,晋人相亲。难道你家将军我,是捡了从天掉下来的士卒不成?”

“于英不敢!”纵然于英平日行为佻脱,但此时已是满脸地冷汗。

虽然张定本来有意让于英领军南下,但此刻显然已经不太合适。于英性子佻脱,若是不能沉稳下来,只怕终究难成大器。任由他在一侧跪着,张定向着亲兵吩咐道:“派快马赶往渤海,命令王中平率渤海营补充粮草兵器,准备战事。魏辽,你领导高阳新兵以及河间营立刻赶往渤海,补充粮草兵器。等我回到渤海之后,便随同王中平一同南下,听从王中平指挥。其他人大张旗鼓。缓缓而回!”

此时前往乐陵,不过遏制徐邈从乐陵以西渡河的同时,给身在乐陵地五斗米道天师一个支撑的信心罢了。张定不想让渤海兵力在战斗未开之前,提早投入与曹嶷的纠缠之中,免得渤海无丝毫的机动之兵。王中平当日在乔家坞协助乔澜防守石生的进攻,虽然未有大功,但是守城还是有些经验。此次南下,应该可遏制青州在乐陵以西的进攻。无论如何。真正的决战,自当发生在青州主力过河,兵力已疲之时,而不是现在。

等到众人领命而去,张定这才转头看向依然跪在地上地于英。长叹一声,向着于英温声说道:“起来吧,乞活虽然将才缺乏。但也不缺训练新军之人,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带领新军?”

“末将不敢枉自猜测。”

张定笑了起来,一把将依然跪在地上的于英拉了起来,笑着说道:“将分三种,庸将不过是以现成之兵,做力所能及之事,胜负皆怨天命。常将则借天时地利,多胜而少败。而良将者。方才处处夺人先机,化不利为有利。犹如我等乞活,身处险境,也无丝毫天时地利可以依靠,唯一可依靠者便是人和。我命你训练士卒,鼓舞士气。便是让你在这散乱之中,学会如何从逆境之中取得一丝有利之机。众将之中,唯你粗通兵略,只是性格佻脱,若是稍加磨砺,便是良将之才。只是你却让我失望地很。”

“将军......”于英腹中的怨气,在张定的三言两语之中全部消失。当眼睛看到张定脸上布满了失望之时,羞愧之下,便又要跪倒在地。张定也不阻拦他,只是笑道:“乞活终究需要长大。唯有性格沉稳者才能坐镇一方。能否成为良将。如今便要看你自己。”

张定从望车垮到自己的马上,正要策马离开时。听到于英叫了一声“将军”便沉默不言。他扭头看去,才恍然想起方才自己将河间营已经交给魏辽代管。他勒住马匹,笑着说道:“若是想通了,立刻去追河间营吧。只是此番南下,以王中平为首,莫要犯了军规。”

于英欢呼一声,从望车上直接跳到自己的马上,片刻之后便向着河间营奔驰而去。张定看着腾起的烟尘,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一匹快马从渤海方向急速奔来,一个灰头土脸的骑士策马进入张定地中军。在一阵气喘吁吁的话语之后,递给了曹嶷写给张定的一封信。张定撕开信封,展开一看,寥寥数行便令他哈哈大笑。

厌次,这个去年时还是晋人在河北唯一避难所的幸存之地,如今已经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无论是试图北上的曹嶷,或是希望自保的乐陵,此时都向厌次派出了自己的使者。冀州刺史劭楫在这种不断地接见使者之中,才茫然发现厌次身后的那个靠山,此时正陷入内乱之中。他有心想去派兵救援乐陵,但却被叔父劭泪,毫不犹豫的拒绝。

劭楫此刻虽名为冀州刺史,但厌次的军队却被叔父劭泪完全掌控。劭楫虽然对叔父这个所谓的乐安内史(太守)为了逃避曹嶷而从乐安逃到厌次而有些不满,但是在父亲被石虎击破之后,也只能完全依靠两个叔父抵抗羯胡。看着两个叔父依然不能下定决心,劭楫终于忍不住表达起自己的意见来。

“如今曹嶷屯军东南,分明是欲行昔日徐龛之事。若是迟疑不援,只怕侄儿这冀州刺史从此无人应声。”

话音打断了叔父们地讨论,叔父们皆面色奇怪的看着劭楫,沉默了好一会,劭泪才咳嗽一声问道:“今日这冀州刺史便有人听从了不成?”

纵然这冀州刺史已经成为虚名,但名义上,无论是乐陵或者是已经势力大增的张定却在听从劭楫的命令,甚至相互为盟,共同进退,劭楫有时也甚为得意。只是如今被劭泪将虚假一下子刺穿,让冀州刺史一时间满面通红。劭楫向着劭泪恨声问道:“叔父身为乐安内史,为何却身在厌次!”

随着话音落下,劭泪的脸色煞白,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劭楫的另外一个叔叔劭竺匆忙拦住劭泪,向着劭楫厉声喝道:“楫儿,还不快来向二叔赔罪!”

劭楫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向前走了两步,向劭泪跪下。劭泪却看了不看劭楫一眼,眼睛迷茫的看着东南,悲声笑道:“你父纵为英雄,当日也曾臣事王浚。如今你羽翼未丰,便想着为了虚名而讥讽家人。你且说说,我为何从乐安逃到厌次?”

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曹嶷势大,为了避免与当日的曹嶷相互冲突而不得不北上的么。劭楫不敢将心中地话说出来,迟疑了一下便说道:“为我劭家在在乱世之中保有一份根本。”

“好,好,你知便好。无论曹嶷也罢,石勒也罢,皆不是我劭家能够匹敌。如今河北风云变幻,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无论相助于谁,还需要细细商量,莫要让虚名拖累。”

“以叔父所讲,莫非情急之时,我等如同父亲当日一般,臣事曹嶷不成?”

劭泪面无表情,劭竺长叹一声,涩声回道:“若能保全劭家,此事也无不可。”

“无不可?”劭楫仿佛从来没有想到两个叔父如此回答,他长长地吸了两口气,然后向着劭竺问道:“若是情急之时,投降羯胡也无不可么?”

投降羯胡,劭家的两位长者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当日劭续被石虎所擒,众人便动过这个心思。后来孔苌围攻厌次,若不是被段文鸯击破,只怕此时已经与劭续在邺城见面。虽然在渤海崛起之后,厌次地环境已经有所改善,劭家两位长者也收起了投降羯胡之心,但如今曹嶷从背后渡河北上,又是将厌次放在蒸笼之上。劭泪恐惧曹嶷,且想要保存兵力,因此不想与曹嶷相抗衡。但也不想让曹嶷顺利北上,占据河北从而逼迫厌次劭家不得不向曹嶷称臣。劭家两位长者在两难之间迟疑不决,不知所措。所幸,从青州而来的使者,终于带来了他们最想听的一句话。

“公治厌次,以挡羯胡。嶷治河北青州,以为后援。”

一切合情合理,不愿与羯胡直接碰面的曹嶷,留下厌次来割断与羯胡的直接联系。摸了摸怀中信件,劭泪的气度又恢复了几分从容。他不理睬劭楫气愤的话语,断然说道:“约束兵力,坐山观虎斗。若是曹嶷胜,我等无所失,若是曹嶷兵败,立刻出兵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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