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曹嶷的这封信,是张定信件的回信。一向喜欢以武力说话的曹嶷,并没有太多写信的习惯。或许是不想与张定鱼死网破,曹嶷在信中先是赞扬了一番张定的保乡卫民,然后再次强调自己北上是为了立足河北,威胁羯胡,而非为个人私利。在称赞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张定“忠义传家”的家世之后,曹嶷开始了自己的威胁以及利诱。司马氏德衰,谶言谶语,以及夸奖张定才能的“辅天之才”充斥其间,末了还加上一句,曹嶷自己要“平靖河北”。
总之,这一封似是而非的劝降信中,单是那些谶言谶语,便让张定就忍不住想要狂笑一番。自东汉之后,但有枭雄,皆习光武,眼中从来不管那些乱世豪杰,又有几个能有好的下场。刘秀时,谶言还只是以儿歌的形式出现,等到三国时期,已经转变成为名士的一语成谶。而到了如今,谶语的内容已经包括儿歌,名士相面,风骨之说,以啸鉴人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越是没有自信之人,越要依靠谶言成事。而曹嶷这封信,更是让张定看到了曹嶷貌似强大之下,懦弱的内心。自己过滤了,如此之人,恐怕不当一击。已经深受以言观人影响而不自知的张定,在匆匆回到渤海不及稍微喘息之下,便接见了青州劝降的使者。
使者约莫三十多岁,面容之间张流落着犹豫的神色。作为青州人。使者早已从过河南下地流民口中知道河北诸事的大略。但是乞活首领张定的身上仿佛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击破石生的威名在流民之中不断被提起,只是令使者更为关注的,便是传说中的吃人以及杀人如麻。当他看到大堂之上,坐着一个面容沉静地年轻人时,心中的犹豫才瞬间放松。
头发随意绑扎起来地乞活帅张定身穿麻黄便衣,面容瘦削。只有一双眼睛沉静入水。当他看到使者的身影出现在大堂之时,眉头微微的皱了一线。随即讥笑着问道:“曹青州在乐安一切可好?”
“大人一切皆好,只是张将军大祸临头而......”后面劝降的话没有说出来,便被年轻人毫无礼貌地出言截断。张定看着使者,问道:“可是曹青州已在乐安齐备粮草,准备过河北上?”
“是...”使者刚说了一声,便立刻住口。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羯胡攻掳兖州。曹大人欲以乐陵为基,威逼邺城而敌羯胡。大军不日便要过河,还望将军能亲身前迎。”
使者尽量让自己把话说得婉转一些,免得这个传说中吃人的家伙,将自己的头挂在渤海城墙之上。哪知道年轻人并不动怒,而是站了起来。他用手捻着自己短短的胡须,不断地踱着步子,仿佛在思量着如何应对。过了半晌。这才说道:“若是曹青州亲身过河,张定自当亲身相迎。只是如今曹大人身在乐安,莫非让我领兵渡河南下不成。河北之地,战火四被,我早已有意远此是非之地。莫说曹青州欲以乐陵为基,便是想以渤海为基而北伐。张定也自当让出渤海。”
这种示弱的话语,让青州使者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让出渤海,不是他次来的目的,只需让乞活在攻掠乐陵之时,背盟中立便已经达到目的。他张张嘴巴,正想说话,不想却听到张定声音猛然转厉,向着使者森森说道:“不如这样,曹青州过河北上,张定以渤海所控制之地。换取广固乐安如何?”
“曹青州不过想以乐陵为北伐之基。将军何必如此过激。莫要忘了,渤海两面羯胡。只怕两败俱伤之时,将军不过石勒宴上一两脚羊。”
“曹嶷匹夫,竟然图我盟友,虽然渤海与羯胡死死纠缠,但背盟之事绝不可做。”
“将军何必出口伤人,若是曹青州据有乐陵,渤海粮草器械,当无短缺之时。将军平靖河北之愿,便会轻而易举。”
张定的眼睛之中显然过一丝喜色,但是转瞬即没。方才还沉静如水的眼睛,此刻已经成为一团火焰。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使者,厉声喝道:“乐陵之事,我已无可奈何,但若是曹嶷骗我,图我渤海,我必拼着两败俱伤与其周旋。若我不幸成为石勒口中两脚羊,也必使曹嶷成石虎口中之肉羹!”
听到只图乐陵,而支援渤海粮草器械地条件,张定仿佛已经心动,但依然威胁曹嶷,若是将他逼迫的紧了,自己不惜一切也要与曹嶷同归于尽,话语之中仿佛充满了渴望与无奈的混杂之情。在使者的耳朵之中听来,这个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的年轻人的无力地威胁仿佛暗示青州可以在来日支援渤海的情况下对乐陵为所欲为。只是这个年轻人恐怕没有想到,既得陇,又望蜀的事情来。只要在河北立足,背盟以及身在羯胡夹击之下的渤海又能支撑多久。
只怕不到一年,河北之地便尽归青州。看着有些无奈的乞活帅,使者的心中畏惧渐去,继续向眼前这个年轻人施加压力:“我闻乞活准备南下......”
年轻人像是被毒蛇呀了一口,猛然之中又挑了起来,厉声喝道:“虽无力,但盟不可叛。军虽少,但乞活不可轻辱!”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使者便听到乞活帅接着说道:“听闻青州军纪败坏,我自当陈兵监视。”
监视青州军队,使者笑了起来。无论张定有什么想法,只怕在大军之下也难以实施。使者不欲多做停留,便起身向张定告辞。临走之前,犹自摇头不能相信闻名河北的乞活帅在形势逼迫之下竟然如此配合。难道真的如同传言所说,张定虽然大张旗鼓的宣传胜利而归,但其实是迫于石赵右长史张敬与石佗会师而不得不退。这种四面皆敌,能够支撑到现在也是不易啊。使者在替曹嶷高兴的同时,为即将没落地渤海感叹一声,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等到使者走了好久,张定又再此向乐陵派出使者,说明渤海必将陈兵乐陵西南以挡曹嶷,等到诸事情完毕,这才独自坐了下来。这是一步险棋,若是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只怕河北局势全面崩溃。曹嶷会不会相信自己因为独木难支或是为了平靖河北而舍弃盟友都不重要,因为曹嶷若有野心,一定会过河北上。因而重要的是自己必须要将曹嶷北上地目的约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及时间之内。否则,只怕四周的豺狼们都会闻到气味,纷纷向着自己围堵过来。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被背后传了过来,独坐的张定被脚步声唤醒。两个女子轻轻的嘻笑声音架在脚步声音之间向着张定快速接近,纵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脚步声的主人,张定还是笑了起来。在脚步接近他的瞬间,他迅速扭头向后看去,正好队长公孙兰那张喜色盈盈的面孔。不顾正身处大堂之上,张定一把将公孙拉到了怀中。四周的亲卫默契的转头看向外面,只有另外一个女子武眉小声说道:“公堂之地,白日喧淫!”
声音之中含着浓浓地醋意,张定先是一愣,随即将公孙兰放开。公孙兰满脸羞红,平日里的端庄仿佛早已丢弃到了扶桑国。她狠狠地拧着武眉地脸蛋,轻声笑道:“人不大,心思却是不少。”
“若是心思太少,姐姐能忙的过来么?”
好一幅美人嬉戏图,若是自己能泼墨作画该有多好,两个女子在他面前欢声笑闹,张定的脑子不禁有些想入非非。只是不等他沉浸在风花雪月之中,大堂门外的门环便被人扣的砰砰直响。大堂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两个女子不等张定吩咐,便向着后面退了出去。张定长身而起,带着一丝懊恼,向着外面走了过去。
出使平州的程梁站在他的大门之前,一个士子打扮的中年人,右手中正拿着门环。张定目光从程梁身上转到陌生人之上,先是一愣,随即便万分后悔。他先是向程梁点了点头,随即正正衣冠,向着中年人行礼说道:“不知贵客如何称呼,方才孟浪,让贵客久等。”
这个人微微避开,松开右手的门环,仔细的打量了张定一番,这才开口回到:“北海郑林,不过一无家之人,当不得将军大礼。公堂之地,将军与女子白日嬉戏,想来日子逍遥的很哪!”
站在一侧的程梁,听到随同自己南下的郑林与张定第一次见面,便如此讥讽张定,心中微微有些着急。当日一席谈话,躬耕在平州的郑林随后便愿意随同程梁南下,鞠彭虽然没有言语,却以八十条船随同郑林一同南下,听从郑林调遣。来到渤海之时,张定并没回转。不想再见将军之时,却是将军在堂中嬉戏。正当他紧张之时,却听到张定说道:“还望郑君宽恕张定怠慢之过。定也不过一无家之人,连日征战不休,只能以公堂为家。”
郑林哈哈大笑起来,郑家出身高门,这种白日喧淫之事早已习以为常,并不会象赵封那般求全责备。若不是程梁停了下来,他早已闯入大堂而不是紧扣门环。只是见到张定在曹嶷北上之时,竟然有心情在此戏耍,想要一探张定心性罢了。他问的刻薄,而张定却毫不失礼,当下大笑几声,趁着张定向程梁了解郑林情况的时间,向着大堂走了进来。
他方坐定,便见乞活帅张定喜色满面,向他直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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