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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演义》第九节寒山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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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腊月,好的消息陆续传来。

首先是广州、厦门抽调来的资金都到了上海,已经基本上付清了各家华商行的“原料”费用。接着各家洋行所定的货相继发出,所余的货款一百七十万两银子也都到了帐。

此时因为“永和行”将大量的丝货收购,而新货又未上市(蚕丝有季节性),导致洋行缺货,“怡和”洋行终于又抬高了丝货价格,“永和行”适时的抛出了一批货,回笼了部分资金。

下一批“服装”的订单也下了,预付的定金也有四十万两。“永和行”在上海的现有资金又达到了三百多万两,还了“大盛裕”的押贷后,还结余了近一百万两现银和价值三百万两的货,短期内暂时解决了“永和行”、“荣欣行”等华商行的问题。“永和行”经此次之后,开办了“永和服装厂”,拓宽了“业务”,以事实而论,其实获利颇丰,是最大的赢家。

“日升昌”的雷啸林也给诸葛生瑜回了信,约他来年正月底到北京议事,雷啸林还约了其他几家票号,于这创办“银行”之事甚为看重。

伍元文的身体也调养恢复好了,近日开始视事,首先过问的就是周中华的宅院建的怎样了。

周中华的宅院因为办服装厂的事情,搁置了一段时日,此时终于建好。只是宅院虽然建好,院内家用之物都未置办。这些日伍家众人都在为此奔忙。伍元文从苏州定做了上好的家具物私,桌、椅、床、凳等一应俱全。伍汉峰兄弟几个都送了些西洋玻璃、文房用物、诸色瓷器等。谢泽送了满堂的字画、条屏。严俊卿送的居然是“人”,家里的厨子、差役、车夫等都给找齐了,甚至还有两个丫鬟。周中华实在推辞不了,只好讲明,一应人等都和服装厂的那几个黑人技工一样,只作工人,不为奴隶,开给工资,去留随便。

周府所有的被褥帐子、衣服鞋袜都是伍家两个媳妇和女儿送的。这一日,伍汉灵和汪氏、冯氏正在汪氏的房中检看送给周中华的被褥、枕头。

汪氏笑道:“两位妹妹,我们家老爷拿中华都当自己儿子了。你们看,这几天忙成什么样子了,还要我们亲手帮他绣这些被面什么的。老二娶冯妹子进门都没这么忙过。”

冯氏笑道:“姐姐说哪里话,老爷说中华于咱们家有大恩。先是救了三弟,接着又帮着办厂,想法儿到票号借钱,救了好几家商号。大姑爷家对他是感激的不得了。就连我家汉川也说,中华见识不凡,他和三弟合写了几本书,连那个有名的魏源都说好。姐姐绣工是出了名的好,咱们帮帮忙也没什么。要是真有这么个叔子,也不差过咱们家。灵妹妹读过书,你说是不是?”

伍汉灵笑着点了点头,又在手上的枕巾上绣了起来。

汪氏又道:“是呀,亲家严老爷这次为了生意上的事都气得吐了血,要不是中华相出这么些个办法,严家这次可得吃大亏了。大姑爷想得也周到,连丫鬟佣人都给中华预备好了,你们说,这不就差个媳妇儿了吗?”

冯氏道:“听三叔说中华好像还没有定亲呢。你们说,这没成家的男子就知道怎么做女人身上穿的衣服,他也真够细心的,谁要是嫁了他呀,准想福。可惜就是他爹娘死得早了,孤身一人的…”

“没有婆婆不更好,不受气。”汪氏笑道:“看他会给女人做衣服,只怕也是个在脂粉堆里打过滚的。”

冯氏也笑道:“你们看他想得那些个贴身的衣服,说的时候,羞都羞死人了。你说那些女洋鬼子里面都穿这个?”汪、冯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伍汉灵也抿着嘴笑了起来,道:“看你们这两张嘴,把中华哥说成什么样了。”

汪氏道:“哟,我们的二姑奶奶生气了。‘中华哥’、‘中华哥’叫得多亲热呀,那是你什么人呀?”

冯氏也道:“好妹妹,中华还没有相亲呢,要不要两个嫂子帮你说和说和?”

伍汉灵大急,道:“说着说着,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你们就知道欺负我。”

汪氏又道:“我看这门婚事可以。你们还记不记得给三弟接风的那顿饭,那天可有人看我们的灵儿妹妹都看傻了。”

冯氏看伍汉灵脸都羞红了,笑道:“嫂子这张嘴可真行,那么久的事你都能拿出来说,你看把妹妹羞成什么样了。妹妹,别理她。”

伍汉灵羞道:“我不和你们说了,我回房了。”说罢,扭头就走。走出门外,还听到两个人在里面笑不迭声。

走在走廊里,汉灵不自禁想起初识周中华时的场景。当时只觉得此人虽然一表人才,可是他看自己的时候目光大胆火辣,觉得他行事孟浪。后来听伍汉骏说自己和他儿时的玩伴十分相似,所以才会一时惊愕,以致失态。此后,听众人说起他的各种事情,买地、决斗、办厂、写书,一状状一件件,都是出人意外,有勇有谋。父兄对他也是赞不绝口,伍汉骏更是五体投地,就连名满天下的魏源先生竟也对他青许有加。

自己呢?伍汉灵自觉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男子,似乎也是不能忘怀。再想到他决定办厂的果断、描述“内衣”时的尴尬、关怀父亲的细心、撞到自己时的不安、和成儿玩耍时的率真…。伍汉灵拿起自己手上的枕巾,那上面是自己一针一线细细绣上去的。这是绣的牡丹,富贵吉祥,如果绣一对鸳鸯,那就是…。伍汉灵一阵燥红,幸喜没人看见。

“周中华,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伍汉灵在心里呢喃自语。

周中华此刻正与伍氏父子及谢泽、严俊卿在议论北上赴京之事。

昨日诸葛生瑜专程来访,约请“永和行”派员与他共赴北京,言下之意,最好是周中华能与他同行。

诸葛生瑜道:“银行之事中华兄知之甚多,而‘永和行’欲扩建工厂如有‘银行’襄助,则事易矣。如今‘永和行’若能于‘银行’草创之初便参与其中,甚而入股,其后合作诸事岂不顺理成章?”众人颇以为然。

于是今日伍府再行议论,由谁代表“永和号”北上赴京。伍元文道:“老大虽然已经捐了道台官衔,可是至今尚未到吏部报号、候选,我看就由老大代表‘永和行’北上一趟。既可参与银行,亦可到吏部办理候选之事,可谓一举两得。你们看如何?”

伍汉峰既为长子,且又正当壮年,近年来“永和行”事务几乎都由他作主。他办事已深得乃父三味,中庸折冲、精干练达,派他进京,自是最合适不过。众人皆点头附议。

伍汉骏道:“孩儿也想随兄长进京,请父亲准许。”

众人一听,便知其意。此前伍汉骏已经三番两次欲赴京师上言论政,中华相劝未果,伍元文以时近过年为由,谓此次乃是汉骏数年来第一次在家过年,宜待过年之后再议此事。此时伍汉骏旧话重题,伍元文微感不悦。

周中华见伍汉骏决心已下,也不愿再勉强他改变主张,于是道:“三弟既然愿去,还望伯父成全。反正此事尚在春节之后,又有大哥和小侄同行,定不会辜负伯父的托付。”

伍汉川本就赞成伍汉骏进京,也道:“父亲就准了三弟吧,否则,他来个不告而别,您老人家又要担心。”

众人一阵哄笑,谢泽道:“清流兄言之有理,况且又有青山大哥和中华兄同行,料也无妨。还请伯父准了三弟之请。”

伍元文笑道:“我原知他的性情,如此便依了你,只有一桩,须得听你大哥和中华的,不可肆意妄为。”

伍汉骏忙起身给众人作揖,道:“谢过父亲及各位兄长。”此事就此议罢。

严俊卿道:“中华兄的华宅已然落成,诸般事宜岳父也已代为备办,何时乔迁为好?”

伍元文道:“贤侄,非是老夫多口,你在此地乃是孤身一人。如今时近年关,我看不如就在我家把这年过了后,我们众人再为你大肆庆贺、热闹一番如何?”

周中华知道这是伍元文体念他孤身一人,有意关爱,于是道:“多谢伯父厚爱,小侄但凭安排。”心中念及父母,眼中竟有些湿润。

谢泽父母也是早亡,与周中华颇有“感同身受”,此时知伍元文之言对周中华有所触动,引起他感怀身世,于是连忙叉开话题:“中华兄的华宅虽暂时不能迁入,伯父却另有厚礼相赠。”

周中华道:“伯父无需为小侄另行破费,小侄受之有愧。”

伍汉峰笑道:“中华也不问清楚父亲所赠何物?”

伍元文道:“贤侄,老朽于前日代你购下一百亩地,待等过年之后,便将贤侄原先想办的‘学堂’筹办起来,你看如何?”于是伍汉峰详加解释,此地位于黄埔江畔,苏州河北,洋人租界之外,乃是伍元文嘱咐谢泽所购买。

周中华大为感激,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哽咽道:“伯父盛情厚意,小侄何以为报?”

伍元文也甚为动容,道:“中华贤侄无需如此,你此前救助犬子,‘永和行’之事你又相助良多。老朽口拙,无以言谢,只望贤侄拿此间当作你的家一般,不要见外才好。”

伍汉骏忽然灵机一动,道:“此前中华兄本已与我结拜,今日何不再拜我父为义父,如此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伍元文哈哈大笑,道:“老朽也有此意,只是不知贤侄是否愿意?”

周中华连忙俯身下拜,道:“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儿子一拜。”伍元文也忙答礼,呵呵而笑。众人大喜,纷纷重新见礼。

次日伍府上下张灯结彩,广邀宾朋,大开宴席,又请来了伶人戏班,甚是热闹了几天。

此后伍府众人赶回苏州吴镇,扫尘、送灶、祭祖、守岁、拜年、接灶、拜财神,一直忙到元宵节、落灯,到了正月十八才消停。周中华从没有哪次过年像这次这么忙过,比较他那个时代的过年就是打牌、睡觉,他觉得这次过年太有“传统意义”了。

周中华既然已是伍元文的义子,免不了与其家人一起守岁、拜年、吃饭,与伍汉灵的接触自然也多了起来。伍汉灵干脆改口叫周中华为三哥,对伍汉骏则直呼其名了。

这一日伍家众人相约到寒山寺游玩、朝拜。

这寒山寺位于苏州城西阊门外十里枫桥西南不远处,座东朝西,门对运河。寒山寺相传始建于梁武帝天监年间,初名“妙利普明塔院”。道光初年时“寺僧之老者弱者、住持者过客者百四十余人,忽一日尽死”(经勘查为误食毒菌而致),此后寒山寺逐渐衰败,但毕竟是千年古刹,此时香火依然旺盛。

伍家众人拜佛上香,周中华则吟着“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穿堂过殿,随意游玩。这寒山寺却是他的“旧游”之地,大学暑假时曾与女友来此,此时“再”来,“物是人非”,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不经意间,来到一处殿堂,供奉两座塑像,面如童子,笑逐颜开,一持荷花,一捧圆盒。伍汉川问道:“中华可知这二仙是谁?”

伍汉骏和伍汉灵也来到此间,伍汉骏笑答道:“此乃名满天下的‘和合二仙’,中华怎会不知。”谢泽道:“这‘和合二仙’是由‘寒山’、‘拾得’两位高僧而来。如今民间多有二人的画像,取其和合而好之意。婚礼之日悬挂画像于花烛洞房之中,以示喜庆吉利之意。”

周中华看罢回头却发现伍汉灵也在细细观看。伍汉灵见他注视自己,一联想到这“和合二仙”的寓意,不禁大窘,双颊绯红,羞不可耐,急忙移步离开。此一番情景尽收谢泽眼里,他向周中华微微一笑,周中华顿感尴尬,缓步出殿。

正月二十二,众人已回到上海,诸葛生瑜前来拜访。于是约定三天后齐赴北京。

黄埔江码头之上,伍元文与伍汉川、谢泽、严俊卿目送周中华、伍汉峰、伍汉骏、诸葛生瑜等人登船,挥手示意。

伍元文看周中华站在船头昂然屹立,不禁笑道:“中华此儿青年俊朗,文武兼备,日后定非池中之物。想不到老朽老来还能得此义子,真是人生快事。”

谢泽道:“倘若中华是伯父的半子,伯父意当如何?”

严俊卿奇道:“之华何出此言?”谢泽道:“我看中华尚未婚配,汉灵也是正当妙龄。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中华和汉灵正是郎才女貌,之华愿作此伐,伯父意下如何?”

严俊卿笑道:“之华此言甚好,小婿也愿作媒。岳父既然料定中华将来必有作为,何不就将二妹许配中华,成此良缘,日后也可光大伍氏门楣。”

伍元文抚须微笑:“之华和贤婿所言不差。之华呀,你妹妹若梅原与汉骏指腹为婚,我看待等他们从北京回来,就由你二人分作男女之媒,将中华和汉灵、汉骏和若梅的婚事一起办了,也了老朽心愿。”

谢泽忙道:“侄儿遵命。”俊卿笑道:“小婿在此恭喜岳父得一乘龙快婿。”

周中华和伍汉骏此刻并不知伍元文等人在商定他们的终身大事,船一离上海,他们就在舱中商谈如何上言之事。

伍汉峰道:“显章表弟已在北京两年,他李氏族中居官者甚多,到了北京,不妨与之商量。”周中华此前曾听他们说起有个姑母嫁给了一个姓李的官员,此人祖籍合肥,在苏州居官多年,其子李显章与汉峰兄弟等甚是相得。两年前李父调任户部郎中,李显章也随父亲去了北京,时常还有书信往来,此次他们就预备暂住李家。

诸葛生瑜道:“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就怕朝廷不能诚心纳言。千里贤弟上书之事需要谨慎从事,此事不可急于一时。眼前还是先要商定这银行之事。”

周中华道:“诸葛兄所言甚是,小弟有意这几日将洋人所办银行的方略简要写成章程,其中有不适用之处,还要请诸葛兄详加斟酌,删改妥当。”诸葛生瑜大喜:“愚兄本有此意,如此甚好。”

于是这海上数日,四人反复推敲,细细斟酌,居然被他们拟出了一个“有中国特色”的《股份制银行章程草案》。

船到天津,改登陆路。次日已来到北京城外。

从公元1153年金海陵王完颜亮迁都北京算起,至此时(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北京城作为中华之都已有近七百年之久。金朝的遗迹,除了原大宁宫琼华岛(今北海公园)、金山行宫(今颐和园旧址)、卢沟桥外,其它已是汤然无存了。明王朝永乐帝建都北京,在元大都基础上建设了辉煌的紫禁城。清朝入主中原,将这紫禁城几乎原封不动的继承下来,只是将各宫殿改名而已。清廷在原明皇城基础上,将大量八旗子弟定居在内城,王爷、贝勒们纷纷建造府第。

东便门外通惠河至张家湾,由大运河运来的南方货物在这里集散,渐成集市,前三门(祟文门、正阳门、宣武门)还出现了以经营经史子集、文房四宝、碑帖字画和印玺古玩为特色的商业区。尤其是正阳门外一带特别繁荣,当官的上下朝多进出正阳门。正阳门外大街一带,店铺林立,喧嚣交易,商众云集,摩肩接踵,是清代北京最繁华的闹市区。六必居、同仁堂、都一处、合香楼等著名店铺林立,牌匾相望。珠宝店、绸布店、粮食店、杂货店林林总总,盛极一时。崇文门设有税关,买卖人多出入崇文门。

此刻,周中华就站在这崇文门外,仰视着这千古帝都,华夏名城。

“北京,我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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