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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演义》第十八节逃亡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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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皇宫大内和圆明园之中,这个年过得可以算是愁云惨淡,各有心计。自道光二十九年的下半年,道光皇帝的病情便日益加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起初尚且勉强支持,白日临朝办事,到了夜间便在圆明园的慎德堂调养。如此好不容易又熬过一年,此时已经是道光三十年正月,道光皇帝病势竟是急剧加重。

皇帝自知不起,于是急召宗人府宗令载铨,御前大臣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军机大臣穆彰阿,赛尚阿,何汝霖,陈孚恩,季芝昌,内务府大臣文庆,入圆明园奉诏。道光皇帝亲传口谕,令诸大臣到正大光明殿匾额之后,取下金匮密匣,宣示御笔立储诏书。众大臣齐至正大光明殿,拿下金匮,从中取出诏书,由御前大臣怡亲王载垣打开,乃是朱笔谕旨,写着:“皇四子奕詝立为皇太子。皇六子奕封为亲王。道光二十六年六月十六日御笔。”众臣于是恭请皇四子弈詝赴乾清宫,拥立奕詝为太子。

道光皇帝弥留之际,对众大臣临终遗言道:“尔王大臣等,多年效力,何待朕言。此后辅佐嗣皇帝,务须注重国计民生,他非所计。”诸臣唯唯听命。道光皇帝旻宁,至此龙御宾天,时年六十九岁,庙号宣宗。皇四子奕詝乃率内外大臣、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将大行皇帝收殓,奉安入宫。

有清一朝,从不曾有过在传位立储诏书之中,专门赐封另一位皇子为亲王。静皇贵妃所生的皇六子弈,本来是最得道光皇帝的宠爱。皇四子弈詝,乃是孝全皇后所出,其生母早亡,弈詝后来也由静皇贵妃抚养。而弈詝之所以能最终被立为储君,据说与侍读学士杜受田的计谋有莫大关系。

当时杜受田在上书房行走,教授皇四子读书。有一次,道光皇帝率众皇子赴南苑校猎,杜受田乃向奕詝献上一计。围场之中,诸皇子兴高采烈,纵横驰骋,射猎追逐,满载而归。惟有皇四子弈詝,不发一箭,无功而返。道光皇帝问其缘由,弈詝从容答对:“儿臣不肖,此时正当春和,鸟兽方在孕育,儿臣不忍伤害生命,致干天和。而且儿臣不愿就此一日弓马,与诸弟争胜。”道光皇帝以为他仁慈大度,遂立之为储君。其实这都是杜受田所授之计,不过是弈詝的一番做作罢了。

清朝的皇子,在先皇帝驾崩之后,一般都是封为郡王,非有特旨,不能封为亲王。道光皇帝在立储诏书之中,专门赐封皇六子奕为亲王,既要让“符合”储君要求的奕詝继位,又要安抚、保障自己最喜爱的儿子,可见道光的一番苦心。

只是这番苦心,并不能得到嗣皇帝奕詝的“理解”。

新君登基,改明年的年号为咸丰元年,这就是后世所谓的文宗,通称咸丰皇帝。皇弟奕虽封为恭亲王,但仍然是皇位的最大威胁,咸丰对他时刻惕放有加。君臣名分既定,奕也只好俯首贴耳,不敢异动。在咸丰的心中,朝中一帮超级大佬,如军机上的元老重臣穆彰阿、陈孚恩等也要逐步更换,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到了二月,首先就将祁庸藻(第二个字电脑打不出,只好给他改名)升授体仁阁大学士,列在穆彰阿之前,领班军机;又授赛尚阿协办大学士,这一来便架空了穆彰阿。五月之时,陈孚恩自请归养,皇帝也谕旨恩准。于是朝野上下,都已知穆彰阿圣眷不再,罢黜有时。

此后不久,便有明发上谕,其中道:“……穆彰阿身任大学士,受累朝知遇之恩,不思其难其慎,同德同心,乃保位贪荣,妨贤病国;小忠小信,阴柔以济奸回,伪学伪才,揣摩以逢主意。从前戎务之兴,穆彰阿倾排异己,深堪痛恨。……有碍于己,必欲陷之。耆英之无耻丧良,同恶相济,尽力全之。似此之固宠窃权者,不可枚举。我皇考大公至正,惟知以诚心待人,穆彰阿得以肆行无忌,若使圣明早烛其奸,则必立寘重典,断不姑容。穆彰阿恃恩益纵,始终不悛,自本年正月,朕亲政之初,遇事模棱,缄口不言。迨数月后,则渐施其伎俩,……其心阴险,实不可问。潘世恩等保林则徐,伊屡言林则徐柔弱病躯,不堪录用;……伪言荧惑,使朕不知外事,其罪即在于此。……第念穆彰阿系三朝旧臣,若一旦竟寘之重法,朕心实有不忍,着从宽革职,永不叙用。……”

此谕一下,穆彰阿即被罢职夺官,革去一切职务。

李鸿章连夜将此上谕抄录一份,并有书信一份,命人立刻送给远在上海的周中华。

“……穆彰阿已被罢职夺官,郑王府又起奕诨之议。今已得知中华贤弟即在上海,刑部已然行文两江,缉捕公文随后将至。惟今之计,贤弟非暂避不可……。” 收到信后,周中华、伍汉骏便将此事告知了父兄。此时在伍府大厅之上,伍汉川读完李鸿章的来信,伍家众人都为之变色。

伍汉峰道:“鸿章此信乃是五日前所写,只恐缉捕中华的公文也快到了。中华还需暂避一时,以免遭此牢狱之灾。”

周中华将手中的上谕抄录件递给岳麟,道:“前次报纸刊登先皇驾崩、新君登基的新闻,很是及时、快捷,加印的号外也销得很好。这次政局变化,人事调整、元老重臣被革、秉政者更替,无疑又是绝好的新闻。云飞可在明日的头版刊登这一消息,还要出一份社论。”

《东方日报》因为是“洋人”所办,报馆又在租界之内,所以报道消息一向大胆、快捷,评论也较少顾忌。上海官府虽极是为之头疼,却也无可奈何。岳麟也因为这样,才理会到了周中华当时更改董事和馆址的用意。

众人见周中华此时沉着镇定,尚在关心报馆事务,都佩服他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度。

其实此时周中华已是心乱如麻,在他的心中似乎更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自初到上海、转赴北京、再回上海,目睹了租界的扩张、鸦片的流毒、资本的倾销、朝廷的腐朽、百姓的哀鸣;有志之士的觉醒、抗争、无奈的痛苦;林则徐、曾国藩、李鸿章等人的言行举止;一幕幕在脑海中冲撞。

周中华感到,自己虽然有着已经积累了一百多年的认识和智慧,在这个时代,仍是举步维艰。进谏忠言被拒,兴办学堂也遭人非议。创办工厂虽小有成绩,但仍不足以形成规模、对抗西方资本。便是《东方日报》也要假洋人和租界的庇护。而人心的不测和社会的麻木更让自己齿冷心寒。

《新宋》之中的石越能得到皇帝的宠信,士林的拥戴,入阁中枢,秉政朝堂,几乎是一帆风顺。而自己,如不“暂避他往”,牢狱之灾即将而来。两相比较,何其不同也。

伍元文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中华暂避一时也是无妨。只是女儿你身怀有孕,不可四处奔波,还是留在上海为好。”

未等周中华开口,伍汉灵已经毅然决然地说道:“女儿和中华夫妻一体,必不可分。女儿愿随中华而去,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伍汉云劝道:“妹子身体不便,怎可受此颠沛之苦。”

伍汉川则在旁问道:“中华意欲暂时避往何处?”

“暂避何处?”周中华也在心中暗问自己。“暂避,不就是逃亡?”与林则徐在月下长谈,宛如昨日;在林则徐面前所发的誓言,尤在耳边。如今自己竟是要苍黄而逃!任他山河变色、生灵涂炭,国家的屈辱和苦难,种种一切,本来就是历史的必然,又关我何事?一番雄心壮志,就此放弃?铮铮的誓言,就此抛却?

“不可以,绝不可以让历史重演。更不可以背弃自己的誓言!”周中华不由得握紧自己的拳头。

那又怎样?像洪秀全、杨秀清那样,揭竿而起,举兵造反,轰轰烈烈,大干一场,推翻满清,创建共和。可以吗?

且不论伍家的人会不会支持自己,且不论斗争的结果会是如何,只是眼前,拿什么来斗争。“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自己一无人马,二没有枪,连胡传魁都不如,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条路,至少眼前走不通。

投靠即将爆发的太平天国?那失去理智的宗教迷信,那种狂热的个人崇拜,那些内部的屠杀和兄弟阋墙,那最终走上了封建集权、腐朽糜烂的统治阶层。周中华深知,自己绝无可能在那些人中间去更改、变化、推进。即便投入到他们中间,自己的所作所为,搞不好,就是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的翻版。那时,就连伍家的上上下下都会受到株连。

那怎么办?逃亡,逃亡,逃到什么时候?一年?两年?三年?三年之后又将会发生什么?

三年之后!周中华突然想起,曾国藩就是在三年之后奉旨办理团练,从此走上了军事道路,一步步成为权倾当朝,统兵一方的“中兴名臣”。当太平天国被镇压后的曾国藩,势力之大,实力之强,几乎让清廷有喘不过气来的压迫之感。那时的曾国藩,如果对清廷有取而代之的念头,那样的历史,又当如和?

三年后的曾国藩,正是用人之际,以自己的能力,以及与曾国藩的关系,投奔他,一定会被接纳。那时曾国藩以“用人之际”的说法也好,以“戴罪立功”的说法也好,再不行,以“捐纳银钱,报效国家”的方式,想来可以解决自己“刑事”上的问题。到那以后,自己再重新来过。也许,历史上要多一个“镇压农民起义“的周中华。唯独如此,自己才可以进入政权的中心,才可以发展自己的力量,才可以去掌握军权……。

这三年中呢?就此到处流亡?

伍汉骏见周中华半晌不说话,甚为周中华担心,解劝道:“如果实在不行,你就和二妹出国。英法各国,海阔天高,哪里不能容身。”

听到伍汉骏这一句话,周中华只觉得眼前一亮。“出国”,委实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方法。

这时周中华又想起此前魏源曾经说过的一番话,“……你们正是有为之时,如能出游各国,将各国炮船机械之法、民生商贾之术、格物地理之说、执政论政之道一一收集整理,以之移植利用于我中华,则功德千秋,泽被苍生矣。”

便是林则徐也曾说过:“……通晓各国事务,既不夜郎自大,亦不妄自菲薄。我朝之患,实不在于不及洋人之船坚炮利,在于不知世界之大势也。……”

此时欧洲工业革命方兴未艾,自己大可借这个机会把各国的先进技术和管理方法,学习借鉴。本来想办纺织厂等现代工厂,苦于没有设备,正好出去寻找订购。还有,这些学堂中的幼童,也可以带他们出去,留学各国,他日学成归来,岂不是培养了人才?一想到出国,周中华的大脑迅速转了起来,一些以前没有想到的方法都涌现出来。想到绝妙之处,周中华不禁面露笑容。

众人见他不言不语,坐在那里一时苦恼,一时又有笑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伍汉灵轻轻说道:“相公,相公,你想到些什么?说出来,免得大家为你担心。”

周中华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妻子急切的眼神,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笑道:“不用担心。我在想,三弟所说的出国,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既可暂避一时,又可游历海外,一举而两得。当可行也。”

于是周中华将自己的想法简要说了一下。当然,三年后的事情是不可先说的,只说到了三年之后,事情平静、淡化之后,那时再回国,料也无事。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这才放下心来。伍元文道:“中华既然如此计划,那就依你所言。”伍汉灵又道:“如此女儿也要跟随中华,一起到海外游历一番。”伍元文见女儿如此坚决,也只好同意。

既然定下流亡海外,周中华便将学堂、报馆各项事务一一安排。

周中华从学堂的孤儿之中挑选英语有了一些底子的,共有二十四个,随同他出洋。他不在期间,学堂之事一概由伍汉骏作主,报馆则由岳麟主持。

周中华将自己“所有资产”尽数携带,约有四十万两之数;又以“永和行”名义和中华银行商谈了一笔五十万两银子的大额贷款, 以作购买机器设备等用。

周中华连夜写了几份书信,分别是给林则徐、曾国藩、李鸿章等人。在信中讲明自己“再次”出国考查之意。在给李显章、林人杰的信中,隐约建议,一旦国家有变,可以投靠曾国藩,必可有所作为。又与伍汉峰、谢泽做了一夜长谈,也是建议他们,一旦有变,可自组民团,发展势力。

周中华还与“隆盛记”的卞老板说明自己有意与洋人(瑞士的钟表公司)合作生产,扩大经营之意。届时,可以均分股份。卞老板考虑之后,也同意了。

得知周中华将要远赴欧洲,麦杜斯专门写了一封给英国友人的介绍信,让周中华带在身边。

数日之后,周中华、伍汉灵,带着家仆周福、周贵和丫环喜鹊等人,率同二十四个幼童,挥泪告别了伍家众人和学堂、报馆的同仁,乘坐香港太古轮船公司的“印度号”客轮,离开上海,开始了他们的海外之旅。

“印度号”是一艘已经装备有蒸汽螺旋推进器的铁壳船,总重约二千四百吨,它的航行速度和设备在欧洲来说,不算是最好,只能算是一艘中等的邮轮。但对于以前只乘过木帆船的中国人来说,宽阔的空间,平稳的航行,已经是很好的条件。这艘船每小时接近十二海里的航速,远比此前那些木帆船要快得多,对于周中华来说,这才是稍具近代意义的轮船。

这番出洋,对于周中华来说其实是第一次。好在既通英语,资金又非常充裕。为防不便,他们事先都已经通过丽华银行换成了英镑。兑换下来,约有十万英镑。他们包了几个豪华套舱,一路行来,轮船之上照顾得极是周道,甚至特别许可他们在船上自己开灶烧菜。

四天之后的傍晚,船到香港。“印度号”将在这里停泊两天,补充物资,装带邮件和货物,还有一些客人将要上船,最终的目的地是英国的利物浦。

船既靠岸,周中华便带着他的旅行团上岸观瞻、游览。

香港本不过是一个小岛。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鸦片战争之后,中英签订了《江宁条约》,这个小岛就被英国占领了。

香港第一任总督为璞鼎查。此人于鸦片战争后期接替义律任英帝国全权代表来中国, 扩大对中国的侵略,此后升任海军少将, 率舰队攻陷厦门、定海、宁波;侵入长江, 先后攻陷吴淞、上海和镇江, 胁迫清政府签订《南京条约》, 割让香港。在英国对中国的侵略战争中,此人可谓“居功至伟。”为了纪念他的“功勋”,港英政府甚至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条街道。

不到十年,英国殖民者已经这里建成了一座充满殖民气味的城市,并以英国女王的名字命名海港——维多利亚港。此时的香港总督兼驻华公使乃是文翰,他也是第三任总督。

香港岛位于珠江口上,距离对岸葡萄牙占领的澳门只有六十英里。香港在商品中转和贸易方面已经超过了澳门,目前大清国大部分商品出口都经过香港,或者在这里中转,出口量遥遥领先。上海的出口量仅次于它,但是也只有香港的一半多而已。

香港的建设已经明显不同于同时代中国的其它城市,这里有船坞、医院、码头、仓库;还有一座哥特式建筑的大教堂和一个总督府;几条碎石铺成的马路,这一切都使人觉得这是英国的某一个发展中的城市,从天而降在中国的土地上。此时维多利亚港里聚集着各国的商船、邮轮,有英、法、美、荷等,其中还有军舰,更多的是中国的小帆船,甚至还有广州一带的“红船”。落日余晖,景象万千。

周中华在此时香港最繁盛的地区,湾仔的皇后大道东,洪圣庙旁,一家新开的酒店住下。这家酒店也是太古公司的产业,名字居然就叫做丽晶酒店。周中华暗想,难到这就是将来的丽晶大酒店的起源?

次日一早,众人就在酒店中用餐,周中华有意安排他们吃西餐,以便将来到了欧洲也好习惯。伍汉灵等大人吃的愁眉苦脸,难以下咽。幼童们则好奇得很,每一样都尝试一口。众人一边吃,一边开着玩笑,说到了国外,最好还是自己烧饭。

正在说话之间,只听见旁边有争吵之声。周中华一看,旁边桌上,有一个年轻的中国人,正在和印度籍的侍者争执,两人言语不通,颇是麻烦。周中华走过去,用英语向那侍者问个究竟,原来是那中国人无钱付账。周中华皱了皱眉,又问那年轻人是怎么回事。

那年轻人答道:“在下在这里住了几天,不巧今日所带盘缠都已用完。如今家中已经托人捎来,就在两三天之内必可到达,我请酒店通融一下,他们竟是完全不允。”

周中华又问那侍者,这年轻人此前账目是否结清,侍者回答说都已结清,并无欠款。周中华暗恼这酒店不通人情,见这年轻人风度翩翩,不类平常,言语之间,不卑不亢,便动了相助之心。于是说道:“你既然说三天之后,盘缠就可送来,那这三天的费用,我便代你出了。”于是问清侍者三天的费用,周中华取出英镑,付清账目,还给了一点小费。那侍者拿了小费,高兴不已,跑前跑后,殷勤照应。

那年轻人没想到周中华又此一举,抱拳相谢,说道:“仁兄仗义相助,洪仁玕铭记在心。还请告知尊姓大名,在下日后也好相谢。”

周中华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洪兄,……你叫什么?”周中华突然意识到,这洪仁玕乃是历史上有名之人,不知此人是否只是与之同名而已。

洪仁玕道:“在下洪仁玕,祖籍广东花县官禄村。在下家兄洪秀全与我相约,命我在此等候,三日之内必有人捎带盘缠与我。并且跟随来人赴广西,与兄长会合。故此不得不在此等候。如非兄台相助,在下不免尴尬。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周中华震惊之下,喃喃说道:“我姓周,名叫周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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