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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演义》第十七节海纳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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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则徐口诵这两句自己的座右铭,一边搀扶起周中华。“你们虽然年纪尚轻,可是见识卓绝,行事果断。能冒众人之不韪,毅然创办此新式学堂。则徐虽然老朽眼花,但也看得见你们的耿耿之心,报国之志。”

林则徐当年受命禁烟,成效卓著,他在广州收缴鸦片二百三十余万斤,全部销毁于虎门海滩。此举昂扬我中华正气,举世瞩目。

对于英军将要来到的侵略,林则徐也是早有准备,措置得当,使英军不能于广州城得一之逞。然而英军转攻他处,或因疆吏之**,或因强弱之悬殊,所攻各地均不堪英军之一击。朝廷为之震撼,道光皇帝更是慌了手脚,于是诿过于林则徐,将林则徐罢官遣戍。然后再另派他人,投降“和议”。

林则徐背了黑锅,还不得不自请“从重治罪”,其当时的处境,内心之郁结,绵绵于胸,乃写诗一首,发此震撼千秋之声。其诗为《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全诗如下: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

这首诗中体现了林则徐公忠为国,利在人民,然而不仅不得其用,反被世人误解,奸人诬陷。愤懑之情,扼腕之意,跃然诗中。今日周中华等人兴办学堂之举,虽不如林则徐昔日之轰轰烈烈,但其亦有相似之处。故而林则徐以这两句话与其相勉。

周中华站起身来,感激不已,伍汉骏等人也是叹息有声。魏源在一旁笑道:“你们这些人,今日少穆收了一个得意门生。中华又得遇名师。这都是可喜可贺之事。你们不知高兴,反效这小儿女之状,当真大煞风景。中华,你连饭也不安排吗? 我们可都饿坏了。”

众人皆大笑,于是周中华急忙吩咐摆宴。伍汉灵聪明灵慧,早已安排。片刻之间,酒宴摆齐。

酒席之上,魏源又问起在北京上书之事。周中华简要说明。林则徐听到他们如此大胆,又是如此际遇,长叹不已。对于穆彰阿把持朝政,道光帝昏庸老朽,众人虽不可明言,但亦是隐约而论。

林则徐道:“为臣子者,只可有忠君报国之念,不可有怨怼之意。皇上圣明,终究会明白你们这番报国的苦心。他日朝廷若是提拔选能,还望中华要不计前嫌,鞠躬尽瘁才好。”周中华诺诺答应。

周中华知道,林则徐终其一生,都是忠于清廷。道光三十年九月(1850年10月)金田起义爆发。林则徐奉旨为钦差大臣,命他赴广西镇压。林则徐接到旨意,慨然出山。他于十月即从家乡抱病起程,于1850年11月22日病逝于潮州普宁县(今广东普宁北)行馆。幸如此,才没有在史书上留下一个“镇压农民起义”之名。

魏源曾作挽联对其一生人品和功绩,作了全面和崇高的评价:“品望重当朝,犹忆追陪瞻雅范;褒荣垂史乘,徒殷景仰吊遗徽。”咸丰元年(1851年),咸丰帝赐祭葬,谥号“文忠”,晋赠太子太傅。林则徐逝世后,全国哀悼,福州建祠奉祀。这些都是后话。

林则徐道:“我虽听墨深介绍过你的思想、作为,毕竟未有今日这样的对面叙谈。中华,你的心中,于这国家之大政,百姓之福祉,又有何等的思想?”

听到林则徐如此相问,周中华略加思索,乃侃侃而谈:“恩师,墨深先生,各位兄长。在下虽然不才,却不敢忘记圣人的教诲、仁者之所求。中华胸中常怀一个梦想,就是希望我大清的百姓,能够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普天之下,路无饿殍,无人冻死。病者有药石之医,孤儿鳏寡都可以得到照顾,蒙童皆有书读。朝廷则选贤任能,吏清德治,革新图强,学习西人优良之技,造化我华夏百姓之富。礼乐兼备,教化天下。而四海之邦,无不恭敬我朝,不敢生欺辱之心,不平屈辱之约尽废,重新签订和平友好之条约。诚如是,中华便粉身碎骨,也绝无怨言。”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良久之后,汉骏鼓掌致敬,众人也赞叹不已。

林则徐泪光盈盈,举杯说道:“中华有此雄心壮志,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则徐当敬你一杯。”

周中华连忙站起身来,说道:“门生虽然是今日才得拜在恩师门下,可是门生的言行举止,无不是以恩师为榜样。门生当敬恩师一杯。”

两人碰杯之后,尽饮杯中之酒。相视而笑,均觉相见恨晚。

林则徐指着随同他一起来上海的那个年轻人道:“他姓岳名麟,字云飞。他的父亲原是我的部属。当年广州炮台一役,他父随同关天培大人一起殉国。这十年来,他一直跟随于我。如今我退隐田园,我想让他追随于你,一者可以照看忠臣之子,二者也可相帮于你。中华意下如何?” 众人听说岳麟乃是忠良之后,都肃然起敬。

周中华说道:“有岳兄相助,门生求之不得。”

林则徐又道:“我曾想将此子送到西洋读书,尤其是英国。所谓知己知彼,方可无忧。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只好让他在广州学习了数载。”

岳麟道:“大人于云飞养育、栽培之恩,云飞尚未有一丝报答。如今大人辞职归隐,却要云飞留在此处,云飞如何使得。”

林则徐道:“你报答于我,乃是小恩小义。追随中华,造福社稷,此乃功在千秋之举,你又如何不明白了?”

岳麟匍匐在地,哽咽有声:“只是今日之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大人。云飞实是不舍。”

十年的养育,林则徐于岳麟实在是有一份深厚的感情,此时也是心中酸楚。林则徐有意岔开话题,于是搀起岳麟,说道:“你也曾在广州学习有些时日,如中华今时今日办学之举,你有无良策相助?”

岳麟擦擦眼泪,说道:“中华兄和各位高贤之举,均是利国利民之正道。云飞以为,以现今世人之目光,不为理解也当是在预料之中。惟今之计,切不可操之过急,当以‘潜移默化’四字为要。以简明之说,宣教世人。如此徐徐行事,循序渐进,才可收有成效。”

众人听他说得在理,都点头称是。周中华问道:“依云飞兄高见,这‘潜移默化’、‘宣教世人’又该当如何施行?”

岳麟道:“兄长所著书籍,原本是金玉良言。可惜世人多庸俗浅陋,不能理解。我在广州之时,见洋人创办的‘新闻纸’,以通俗易懂之俚语,将伦常之理,治国良谋,世事奇闻,一一写来。百姓喜闻乐见,而不知不觉之中又被之熏陶。如此之法,使用得当,不失为上好之策。”

周中华听到这里,顿时想起,他说的是新闻报纸。周中华心里暗骂自己蠢笨,连利用社会舆论这个简单的办法都忘记了。

其他各人听到岳麟说出新闻纸这个词,都不知是何物。于是岳麟详细解释。

中国近代意义上的新闻报纸最早乃是1822年8月巴波沙少校创办的葡文周报《蜜蜂华报》,这也是在中国土地上出版的第一分外文报纸。1827年中国境内出版的第一家英文报刊,同时也是广州的第一家近代报纸,美商伍德创办的《广州纪录报》创刊。1833年8月,英传教士郭士立创办了中文月刊《东西洋考每月统计传》,是外人在中国境内创办的第一家中文近代报刊。由此以后,各种报纸相继诞生。只不过,此时的报纸全部是由外国人创办,即便是中文报刊,也是由外国人投资。

岳麟在广州之时,颇为关心洋人的举动,于这新生的事物也甚是好奇。一见之下,便觉此事可为。此时林则徐和众人问起有何良策,他便想到了这一方法。

众人似懂非懂,伍汉骏是早知其事,但是也没有想过,在自己的国家可以办报纸。周中华却是深知,这新闻舆论的重要。只是一件,像清朝素有着文字狱的传统,一不小心,就会招来祸患。需要想个妥善的办法,既有新闻自由,又不受政府的压制。

岳麟见他沉思不语,以为周中华不同意他的意见。于是问道:“中华兄意下如何?”

周中华答道:“云飞此法甚妙,少时中华当再与你详谈。”

酒宴已散,书房之中,林则徐取出为《海国图志》及周中华、伍汉骏所著之书专门写的序言。魏源及周中华等接过林则血的亲笔手稿,都是兴奋不已。

林则徐道:“中华,你陪老朽到院子里走走,咱们月下清谈。”

二人来到院中,此时月朗星稀,微风徐徐,淡淡花香,清幽扑鼻。林则徐负手观月,良久无言。周中华屏气凝神,随伺在旁。

又过了片刻,林则徐终于开口说道:“中华,你看这一轮朗月,光辉普照,九州之民,同感清幽。”

周中华道:“恩师观月良久,莫非有何感慨?”

林则徐道:“想我天朝上国,自命文明礼仪之邦,却有许多人不知,在这月色照耀之下,除了我大清之外,还有多少外邦国度。哼哼,英吉利,又名荷兰;佛朗西,即是葡萄牙;西洋各国都是“天朝的藩属”,出使而来的都是为了朝贡天朝。时至今日,这等荒谬的认识,在一些人中仍是大行其道。”

周中华静心倾听,大气也不敢乱出一声。

林则徐叹了一口气,又道:“江宁之约,乃是老朽毕生的恨事。然而,更让我痛恨、痛心的是,如此教训,朝廷竟不能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十年时光,就此白白空耗。”

周中华道:“江宁之约,天下有识之士无不惊叹,觉醒之人比比皆是,恩师不必如此执着。”

林则徐道:“无能者尸位素餐,占据朝堂,不思作为。而有识之士,却被弃之于江湖。如你中华这般,虽一介布衣,却是胸怀广阔,志气万里。正所谓,位卑未敢忘忧国。好,好。”

周中华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恩师屡遭挫折,尚精忠于国事,门生不过效法恩师尔。”

林则徐道:“你可知我看重你,最为可贵之处在哪里?”

周中华道:“门生不才,不知有何处得入恩师法眼?”

林则徐道:“便是你这通晓各国事务,既不夜郎自大,亦不妄自菲薄。我朝之患,实不在于不及洋人之船坚炮利,在于不知世界之大势也。被迫开放通商,此中虽不平等之处比比皆是,然而闭关锁国亦非根本之图。当年我奉旨禁烟之时,曾写下书信一封,委托英人转交其维多利亚女主。‘倘有外人于贵国之中,肆意贩卖,引诱吸食,陛下当何以处?若贵国厉行管治不法之烟贩,彼我之间,通商贸易,亦未为不可。’只可惜,老朽这封书信,竟是打动不了英人。彼国陈兵耀武,大肆侵扰,又岂是一时之意。久已绸缪,蓄谋多时,反对禁烟,不过是欲加之罪也。”

周中华内心诧异,对于英国的侵略,林则徐竟是看得如此的通透。

林则徐道:“老朽之病,已是深入膏肓,虽蒙圣恩,准我归籍调养,我料也是无济于事。只是这大清朝廷,锦绣的江山,亿兆的百姓,谁来医治?谁可拯救?”说道激动之处,林则徐连声咳嗽,周中华忙扶他坐在石凳之上。

“中华,老朽已经是时日无多。你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倘若能有禁绝鸦片、重订合约之日,你可将此佳音,写在纸上,焚于老朽墓前,我在九泉之下,方可瞑目。”说到此处,林则徐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周中华心中犹如江海翻波,一腔热血,直欲喷薄而出。“恩师在上,门生周中华对天发誓,有生之年,定当不负恩师期望。纵有千难万险,抛此头颅,洒尽热血,中华也当禁绝鸦片,重订合约,振兴中华。”

江边码头,已经登上船的林则徐犹在叮嘱,高声呼叫:“中华,莫忘你我之约。”周中华与林则徐虽只相处三日,可二人意气相投,情感交融,一旦分别,周中华竟是挥泪连连。

(各位看官,实在惭愧。以上这段文字,套一句俗语,真是肉麻当有趣,还请各位多多谅解。)

数日之后,岳麟草拟了一份兴办新闻纸的章程。周中华仔细看完,用笔略加修改了两处。岳麟一看,周中华将董事之人改为了英国神父、兼授“算术”和“体育”的威廉之名,而馆址也改在租界之内。

岳麟疑惑不解,周中华笑道:“云飞,此中奥妙,你日后便知。”

按照岳麟的章程,办报纸的经费先从上海新式学堂的基金红利中拨用,待日后逐渐成熟后,再划分开来。而编辑、组稿之人,除了周中华、岳麟、伍汉骏责无旁贷外,也欢迎学堂的所有老师投稿。周中华还建议向社会各界招聘通讯报道员,他们的稿件,一经使用,稿酬从优。

周中华又建议,报纸第一个月的发行,均为赠送,不受费用,一个月后,方始收费。报纸的零售价格也仅是纸张成本,报纸的利润,须由以后的广告而来。如此才能既有销量,又可生存。

报纸的版面,在岳麟所拟的“社论”、“新闻”、“各国风情”、“时政议论”等外,周中华又加上一栏“娱乐”。周中华说道:“这一栏中,以介绍各国趣事,小说、戏剧之连载为主。如此方可吸引读者,投其兴趣。”

众人见他从未办过报纸,而能说得头头是道,都是惊奇不已。好在他向来是出人意料之举甚多,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此时麦杜斯的“墨海书馆”中刚刚购进了一套新的印刷设备,他们便将旧的一套购买回来以作办报。

众人忙碌了一个月,报纸终于发刊。报纸定名为《东方日报》,选址便在布道路上,与“墨海书馆”比邻而居。第一期上,周中华郑重写了发刊辞,又请了魏源写了一篇《论〈新闻纸〉之要义》发表在头版,其中指出,新闻当以“准确、及时、公正、客观”为主旨。林则徐所写的各书序言,也刊登在这一期上。

“娱乐版”上连载刊登了由伍汉骏翻译改编的两部大仲马的小说,分别是《三剑客》和《基督山伯爵》。周中华则以笔名“金庸”创作了几部武侠小说,其实是将《射雕》三部曲精简、改写一番而已,陆陆续续,分期刊登。

不用花钱,而有人送报纸看,占小便宜这种事情,原是国人的喜好。报纸上面的新闻又比较快捷和新鲜,而连载小说又是如此有趣。报纸的发行竟是极为顺利,读者日益广泛,报纸上的信息渐渐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内容。翻译成英文的特刊,也在外国人中引起了注意和重视。

中秋过后,“永和行”在周中华的主张下,以“永和服装厂”的盈余资金又开办了“永和染色厂”。师傅是从江宁和苏州两处挖过来的,此时的染色品种虽比较单一,设备也颇为简陋,但其规模和工艺与外国相比,也不遑多让。看着染色的废水,五颜六色,哗哗的流入苏州河,一片狼藉,周中华心中暗叹,所谓事急从权,这环境保护的工作,就留待后人去做吧。

腊月将至,“隆盛记”在上海的分号也开张了。这处分号完全经销高级钟表和最新的“腕表”,价格是高得吓人,然而富豪之家竟是趋之若鹜,攀比之风大行,生意出奇的好。“隆盛记”的东家卞老板,竟就是卞师傅的堂兄,只要看见周中华就乐不可支。

“永和行”原有的生意和新办的两个厂都颇为顺利,稳稳当当,利润逐步增长。周中华和伍汉灵在其**有一成的干股,加上“隆盛记”上海分号中的五成股份,他们每月的收入将近三万五千两银子,已经是身居富豪之列。

生产经营都逐渐走上良性发展的正道,周中华也就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学堂和报纸的事物之中。

诸事顺利,腊月中旬,周中华夫妻也随伍家回到苏州过年。十七这天,周中华又得知一个好消息,伍汉灵已经怀孕了。

伍家上上下下在一片欢喜之中,又度过了一年,其时已是道光三十年。

远在北京的皇宫大内,这个年却是在一种异样的气氛之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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