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找我有什么事?”郭贤齐头都不抬,仍是猛嚼着羊肉,因为蒋穿林爱吃肉的缘故,每顿饭都有许多肉,倒也合郭贤齐的胃口,“你没事是不会找我的,赶快说,吃完了我还有事。”
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蒋穿林忍不住晒道,“你还能有什么事情?是不是打算找个东家,给人家孩子教书?”
郭贤齐的语言能力非常好,现在姑苏方言已经说得比蒋穿林还要好了,蒋穿林猜测他寄居在这里肯定觉得非常压抑,这段时间应该是在想办法找活计,离开自己。今年虽是大比之年,但郭贤齐并没有秀才的身份,况且他虽颇懂些治国平天下的学问,却并不以诗词见长,便是真有机会应试,也不可能考中,所以他可能的谋生手段,差不多就是与人教书了。
“教书怎么了?总比你靠女人吃饭强的多。”郭贤齐听他讥讽,心中甚是不满,便也反过来讥讽对方。他这样子说话,倒没有要和蒋穿林翻脸的意思,同蒋穿林相处的这段时间,他早已摸清楚了蒋穿林的脾气,只要不牵扯到蒋穿林的亲人或朋友,不让他为难,无论骂他什么,都不会让他真的生气。
“不跟你说了,真没意思,”蒋穿林虽然自己知道事情并不是这个样子,但却无法让郭贤齐明白,他也懒得争辩,只是说道,“我拜托你的事情,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你说那件事啊?”郭贤齐满脸的不以为然,“几块胰子又能赚多少钱?真想不明白你干吗费那么大的力气。”
蒋穿林心中非常清楚,郭贤齐同大多数北方学者一样,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商人,在他们眼里,商人要么就是靠把东西搬来搬去,赚点小钱,要么就是靠囤积居奇发黑心财。反正生意马上就要做成,事情很快便会真相大白,蒋穿林也懒得多费力气和他辩论,于是说道,“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兄弟都有一千两作为谢礼,绝对不让郭兄白白辛苦,如何?”
“随你的便!”郭贤齐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满不是滋味的。若是往常,他肯定不会将这区区一千两放在眼里,当年他父亲乃是临洮路兵马都总管,随便动动手指头就是上万两,便是他在汴京之时,一个月的花费也不止这个树目。但如今他避难姑苏,别说一掷千金,身上便是一文钱都无,连吃的喝的全都要蒋穿林供着,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对一个将门弟子来说,实在是窝囊到了极点。他心中明白,蒋穿林提到银子,并没有要侮辱他的意思,但他心中的愤怒不光没有减弱半分,反而变得更加强烈。
‘侮辱你的,不是某个人,而是生活。明明受了侮辱,却连对手都找不到,这种痛苦,我也明白。’郭贤齐愤怒的下嘴唇都咬破了,蒋穿林怎会没有看到?,但这种事情别人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他也只能在心里为他默哀。
“这里是三块样品,”蒋穿林将三块用彩纸包起来的肥皂递了过来,“你将它们拿到全城最大的一家胰子店,然后再让他帮忙联络附近各州胰子店的老板,约个时间,大家一起谈谈生意。当然,我也不能让他白白辛苦,你就告诉他,帮了这个忙,我可以优先供给他货物,价钱也可以商量。具体怎么做,你自己看情况决定吧。”蒋穿林自己也不熟悉情况,所以不愿说得太多,希望郭贤齐这个了解一些情况的家伙能够自己判断该如何做。
“你的胃口还真够大的,”郭贤齐略略有些吃惊,“将附近各个州胰子店的老板全部请过来,你知道那是多大的动静?”
“放心吧,供货方面我绝对没有问题,你只要将人请过来就行了。”蒋穿林以为他是再怀疑自己的供货能力,因为以往的胰子都是用皂荚或无患子做的,手续非常复杂。
“我不是说这个,”郭贤齐立刻明白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各个胰子店都有自己的供货来源,有的是自己的作坊制出来的,有的却是许多散户在家中做的,一旦他们全都跟你订货,你可知道有多少人会被断掉生计?”
“咦?”蒋穿林奇道,“郭贤齐什么时候变得悲天悯人起来?”他看郭贤齐要发怒的样子,立刻嘻笑着做了一个对不起的样子,解释道,“这个绝对没有问题,我的胰子做起来虽然容易,但也要雇人才行,所以本地的完全没有问题,我可以将他们雇过来大半。至于外地的,”蒋穿林嘿嘿笑了两声,“他们不见得有几个来过姑苏,你说对不对?”
郭贤齐凝神想了片刻,觉得蒋穿林的话也有道理,虽然可能还有许多其他的困难,但想必蒋穿林都已经考虑到了,便不再多说,回答道,“那我明天就过去,价钱怎么样,我总得给人家一个大致的价钱才行。”
“价钱嘛,当然是越高越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蒋穿林一没有调查过市场,二没有做过成本分析,所以也不太清楚到底该定个什么价钱。
“胡闹,简直是胡闹!”郭贤齐被他搞得有些暴走,“如果他们给的价钱比你的成本还低,你不是要亏死?”
“这样啊?”蒋穿林一副认真的样子,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放心好了,我这东西虽是新鲜玩意,成本却比他们的还要低一些才对。只要他们给的价钱不比原来的胰子低,我就绝对亏不了钱。”
“你这个家伙,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郭贤齐知道他现在心情大好,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
第二天郭贤齐便开始四处拜访姑苏各大胰子店的老板,当晚回来,便对蒋穿林说道,“蒋兄,你托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姑苏城内的几家老板都说了,明天过来拜访你这位大老板。”
“明天?”蒋穿林被打的有些措手不及,本想说能不能改期,却突然醒悟这是别人在考较自己,一旦示弱将会在后面的合作中处于极其不利的地位,于是说道,“那我得赶快准备了。”
其实事情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完全是蒋穿林自己想复杂了,这些老板们如此着急,完全是出于对利益的追求。古代的中国人一直都非常讲卫生,秦汉之际就形成了全社会性的沐浴习俗,汉代甚至以“休沐”的形式写入法律之中,每五天放一次供官员洗澡!唐朝自不必说,风骚的杨玉环估计连皮都洗掉了不知道多少层,到的此时,城市中已经大规模地出现了公共澡堂!而一般人家建房也都设有浴室,就连客人远道而来,主人相迎也要先设香汤给客人沐浴,再摆筵席招待,这就是“接风洗尘”中“洗尘”一词的来源。这种情况下,生产洗澡用具已经成为一项非常发达的行业,而蒋穿林突然发明了一种价格不是很贵、效果却是好的离谱的用品,这些商人自然是不肯落后于旁人。
郭贤齐正要嘱咐蒋穿林几句,却听他说道,“郭兄,恐怕我还要再麻烦你一件事。”见郭贤齐点头,涩然笑道,“老实说,我并没有经过太大的场面,明天恐怕还得有你在场才行。”
郭贤齐笑道,“干吗这么紧张,我相信你能行的!”
蒋穿林轻轻摇头道,“你太信任我了,我这人一直都不善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又从没这方面的经验,明天说不定会搞砸的。”
郭贤齐切了一声,说道,“第一次又怎么了,你第一次杀人,不照样干得好好的?”看蒋穿林有些惊讶,得意洋洋的说道,“别人第一次杀人,有几个不是腿软脚软,但我看你第一次杀人,却是一点犹豫都没有。”
蒋穿林略略有些吃惊,那一次他自认为干得极其漂亮,想不到郭贤齐仍能看出来自己是第一次,但他有些看不下去郭贤齐得意的样子,但冷笑道,“谁告诉你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他撩起衣服,露出小腹上寸余长的伤疤来,嘿嘿笑了两声,“这才是我第一次杀人。”
“你第一次杀人?”
“嗯哼!”
“杀你自己?”
“你?”蒋穿林给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本来一个挺严肃的话题,却被他搞成了恶作剧式的玩笑,“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时,对方给我留下来的。”
蒋穿林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思想渐渐开始飘向远方,“那人(医生)给了一刀,把肚子给戳破了,肠子也流了出来(医生用手扯出来的),后来一检查,发现有一截已经被砍掉了(阑尾)。”郭贤齐啊了一声。“大夫后来又把肠子给我塞了回去(动完手术当然要把肠子塞回去),把肚皮缝上,最后就留下了这个伤疤。”
“你是说真的吗?”郭贤齐并不是怀疑蒋穿林的人品,根据他的观察,蒋穿林此刻绝对没有撒谎,但情形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实在难以相信一个人肠子都流出来竟然可以不死,更何况是蒋穿林这么一个文文弱弱的普通人。
“废话,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吗?”蒋穿林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又想起了钱多多,也不知道他的病后来怎么样了?
*
蒋穿林本来以为客人会是陆陆续续过来的,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是一齐到来,他本来就没有太多的社交经验,此时更是有些手忙脚乱。
一阵鸡飞狗跳,终于让所有人全都坐下,接着众人又是一阵寒暄,仿佛都是好久没见过的朋友一般。蒋穿林因为和众人都不相识,打了招呼后便坐在一旁休息。俗话说,同行冤家,眼看着这么一大堆冤家在这虚情假意的客套,蒋穿林不禁感到一阵阵的反胃。
过了大半响的功夫,众人才客套完毕,有人站起来说道,“蒋老板,昨日你送过来的样品,我们大家伙都试过了,觉得效果还可以,大家都有心经营,只不知具体怎么个章程,还请蒋老板一释疑惑。”
蒋穿林听他说话,心道这些老板们果然都是事先商量好了,要不然也不可能来得那么整齐,看来他们都是害怕别人和我有关系,拿到的价格比别人高。但这正和蒋穿林的心意,统一定价,不光少了许多讨价还价的工夫,还可以减少手下贪污的机会。当下说道,“众位老板今天远来是客人,这个价钱嘛,就由众位老板先来出好了。”他估计对方事先已经统一好了价钱,此人就是众人推出来的代表。
那人开口说道,“既然蒋老板客气,我就先开个价,不行咱们再商量。”见蒋穿林点头,便说道,“一钱七分一块,每块大小就如蒋老板昨天拿出的样品,如何?”
蒋穿林见他说起大小,转身从柜子中拿出剩下的几块样品,说道,“钱老板说的可是这个大小?”蒋穿林记性本就不差,今天又是刻意为之,所以此刻还记得此人姓钱。
钱老板见蒋穿林没有反驳,以为他有答应的意思,心中大喜,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来,忍住狂喜,说道,“就是这个大小,蒋老板以为如何?”
蒋穿林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听郭贤齐冷冷笑道,“钱老板的算盘打的可是太聪明了,姑苏城中,中等的胰子,都要卖到两钱五分,这胰子比你店中的最好的胰子都要好用,怎么价钱反而不如中等的胰子?”他以为蒋穿林想要答应,连忙帮他还价。蒋穿林明白的意思,向他报以一笑,算是感谢。
那钱老板哎呀了几声,埋怨道,“郭先生说这话可实在是冤枉钱某了,二钱五分是我们的卖出价,蒋老板如果要这个价钱,我们还要不要赚钱?”但他也自知这个价钱给的实在太低,况且他们本来就没打算要蒋穿林答应这个价钱,便重新说道,“这样好了,蒋老板,每块我涨一分,这样总行了吧?”
郭贤齐几乎都要被他气炸了,蒋穿林也有些哭笑不得。但郭贤齐这段时间学习语言,顺道也学会了讲价钱,一番讨价还价下来,最后将价钱定到每块两钱七分。
*
价钱讲好,各人都纷纷下了订单。那钱老板讲价钱吝啬,买货却一点都不手软,当场就订了三千块,其他各人也都下了订单,老成的只下了数百块,打算回去试试效果再说,性急的当场就下了五六千块。最后各人都是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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