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夏逝秋至,转眼两年过去,已是政和4年。
又到了6月初夏的季节。按照私塾的规矩,是开夏学的日子。甘娘子照旧早早地送甘虎在道边等车。
这些年,马林溪工坊那边送来的分润每年都有二三十贯,再加上田地租出去的收息,甘家虽然不算大富,小康却没什么问题。甘虎穿着一领新做的蜀地青绢夏衫,登一双棉底方口布鞋。他人又挺拔,又有衣装,虽然才十一岁又三个月,举止之间却颇有几分英武少年的模样了。
还是陈十一的牛车,跟车的还是依兰。她今天穿了个杏黄的衫儿,抓髻上添了一圈淡红野花编的花环,清新可喜。老远见了甘虎立在道边,她便挥手笑着招呼道:“虎子哥哥,上来坐。”
陈十一侧头看看依兰,笑而不言。他照旧甩个响鞭,牛车又往前走。
依兰拉着甘虎在身边坐了,一起挥手和甘娘子道别。她天性活跃,拉着甘虎咭咭咯咯地说话,把最近的种种趣事一一说给他听。甘虎也讲些马林溪工坊里的妙事儿给她听。不过他谨记着马林溪的嘱咐,自己造的那架连发弩一个字也不讲。
一路到了桑坡村。夏学的规矩还是照旧,不过这次却没人来招呼他们了。甘虎自去原来的铺位打扫一番,将被褥安顿好。他收拾停当,忽然觉得有些饿了。正要去厨房热几个饼子吃,却看见依兰寻进来。依兰左顾右盼,一眼瞄到了甘虎,立时脸有喜色,把手拨浪鼓一般对他摇来摇去。
甘虎以为依兰叫他,便走过去问:“可是有什么事?”
依兰转转眼珠,说:“不过是手累,活动活动筋骨罢了。又没叫你,巴巴地凑过来作甚?”
甘虎点点头,说:“那我到厨下热饼子去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依兰看他真要走,连忙叫住了说:“虎子哥哥,依兰求你帮个忙,行不行啊?”
甘虎又走回来,点头说:“当然可以。”
依兰一笑,说:“我的手巾挂在大树上了,够不着。虎子哥哥,你去帮我拿下来,好不好?”
甘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被依兰扯着手,牵到桑坡村外去了。她脚下挺快,带着甘虎不停地走。眼看到了黄昏时分,方才走到一棵大树下。这里四周都是平坦的草地,独独生了这棵合抱粗的大树。极目四望,十分空旷,倒是个静谧无人的好去处。
甘虎举手搭个凉篷,极目往树上看。他看来看去,也没看到手巾在哪里,不觉有些纳闷。依兰笑吟吟地看着他,问道:“虎子哥哥,你在找什么?”
甘虎老老实实地回答:“找你的手巾,怎么也看不到。”
依兰轻描淡写地说:“哦,想是被风吹去了吧,不管它了。虎子哥哥,你上来。”说着轻轻一跃,原地拔起老高,轻巧地落在一支横过来的树杈上。
那时候,甘虎每夜苦练陈十一传授的燕云长歌诀,已过了两年多。这门内功果然有效。他骨中阴寒逐渐消逝,阳气日益旺盛。浑身不但不乏力,反而变得身轻体健,筋骨沉凝。一口真气流转时,全身筋骨轻轻爆响,声若雷鸣。他看看依兰所坐的树杈,约有一丈四五尺高。他估摸着自己也能跃上去,于是鼓足气力,奋身一跃。
依兰跃上树杈时,举重若轻、身姿曼妙。他这一跃却显得有些笨重。虽然跳得也不低,但只是险险地高过树杈,毕竟还是差了些儿。眼看就要掉下去时,他心里一急,一把抄住树杈夹在腋下,震得那海碗粗的横木一阵摇晃。
依兰稳稳地坐在树杈上,跷着腿笑嘻嘻地说:“虎子哥哥,你纵跃之时,记得气沉双膝,以腰腿带动足尖发劲,便轻松得多了。”
甘虎点点头,扑通一声跳下树,照着依兰点拨的法门又试了试。这次果然有效,轻松就跳了上来。
依兰坐在甘虎身边,脚尖拨弄得树叶沙沙响。两人就这么静悄悄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她说:“虎子哥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要听么?”不等甘虎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讲下去:“从前,北方有个很大的国家。那个国家的皇帝是个很胖很凶的络腮胡子,经常吹胡子瞪眼睛地大发脾气。他每次一发脾气,就要杀人。有很多很好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他杀掉了……”
甘虎问:“这样的坏人,难道没有人想杀了他吗?”
依兰说:“皇帝是不可以杀的。皇帝被杀了,老天会发怒,会降下灾祸来的。”
甘虎又问:“那便怎么办?”
依兰说:“所以大家就在一起商量,要把皇帝关起来,换一个好人来当新皇帝。可是,事情被皇帝身边的大坏人知道了,他向皇帝告状,要皇帝把大家都抓起来。皇帝虽然很相信那个大坏人,但他一定要看到真凭实据才肯派兵抓人。”
甘虎不解地问:“皇帝不也是坏人吗?坏人要抓人,还要什么真凭实据。县上的衙役每年来我们村收税,都是凭一张嘴在那里说。明明是每亩一百文,偏要折成小麦。集市上小麦都卖一百二十文一斗,他们硬要按五十三文的官价折算。冬税还好,夏税折完小麦,更要再折成绢帛,又把绢帛折变成钱。我家五十亩地,被他们折来折去,每年两税足足要交三十多贯,要不是马大叔的弓箭铺子那边还有点分润,怕是只好卖地了。”
依兰摇头说:“你不知道,他们想换的新皇帝,是老皇帝的儿子。老皇帝虽然很坏,但没有真凭实据时,也不肯抓自己儿子的。”
甘虎哦了一声,似乎理解了,但是紧接着又问:“要什么样的真凭实据?”
依兰低着头说:“有个小……侍女,不巧听到了他们商量换皇帝的事情。她年纪又小,不知道人心奸险,无意中漏了些口风让大坏人知道。大坏人天天都在想办法要害新皇帝,忽然知道了这个小侍女的事情,就蛊惑皇帝拿她来做证据。”
甘虎很奇怪,就问:“活人也能做证据?”
依兰咬着嘴唇说:“能做的。老皇帝身边有几个番和尚,懂得拷问人心的秘术。他们把又长又尖的银针插在人头上,不管问什么,那人都只有如实回答。被他们这样搞过的人,不是发疯了,就是变成傻子,比死还不如……”
风过林梢,归林的鸟儿声声低语。依兰望着天边渐渐消褪的绯红晚霞,低声说:“虎子哥哥,你说要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忘掉的话,该多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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