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衫骑马人脸上笑容虽然平和可亲,自然而然却有股人上之人的傲气。他丢出的那锭银子虽然使夹剪铰碎了,却雪一般白,上面挂着霜丝条儿,乃是难得一见的官库足银。
答话的小孩正是孟喜。他和几个伴当少年约好了今天上山套兔子,正赶着要去赴约。刚走到村口,忽然被白衫骑马人拦住问话,难免心中有些不耐烦。正待拿几句夹枪带棒的话打发了这些人去,冷不丁对方却扔来好大一块银子。孟喜掂在手里捏一捏,沉甸甸的,怕不有三两多。他一个月能得五钱银子零花,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这突然就得了偌大一笔财喜,如何不快活?
正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孟喜得了银子,立刻把套兔子的事丢去了爪哇国,陪着笑脸道:“不知几位大叔要找谁?不敢夸口,我在这里也算人头最熟的。任你说谁,无一个不认识。”
白衫骑马人一笑,说道:“我要问的小女孩是个外来的,倒不是村里那些土著。她身边常伴着一个独眼的八尺大汉,会武功,十分剽悍。你可曾见到过这两人?”
孟喜想了一想,答道:“几位大叔莫不是要找陈依兰么?”
“陈依兰?”
白衫骑马人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又问孟喜,“这陈依兰身边有什么人?”
“她和她爹陈十一,几年前来到我们这地面。初时在村外搭了个草棚居住,好不凄惨!是我爹看他们父女可怜,大发善心,收她爹在我家庄上做个佃客。若不是我家赏他们一碗饭吃,现在这两人不知成了哪里的路倒尸哩。说起这个陈十一,倒是个魁梧的八尺大汉,一只眼也是瞎的。”
白衫骑马人回头看看身后的随从,各自微微点头。他略一沉吟,又对孟喜说:“小哥,劳烦你带我们去寻这陈依兰如何。我们是从她爹家乡来的人,有重要物事要当面交与她爹。你带我们到了地头,别有一番重谢。”
孟喜听说这几个是陈依兰的家乡人,却不立即应承带他们去,反倒低头踌躇起来。他这人心量狭窄,最爱记仇。冬学第一年,他狠狠地吃了甘虎和陈依兰的闷亏,回家便向父亲孟泰提起,要挑唆孟泰去报复甘家。谁知反被孟泰把他一顿好骂,说今后再不许提甘家和陈十一的不是,不然使大棍子来打。他哪里知道孟泰因为一时贪图沈欢的银子,说了些亏心话,一直心里内疚——孟泰亦不会跟儿子解释这些。
孟喜借不到大人的力,只好私底下截住甘虎厮打。未曾想甘虎不知在哪里练了一身好功夫,昔日病怏怏的一个人,忽然真个化作跳涧猛虎也似,只打得他和几个伴当满地找牙。孟泰一心只要他读书,最恨他在外面招摇。孟喜身上青肿了几块,回家还不敢说是跟甘虎打架来的,只推说上山玩耍时不慎跌了一跤,蒙混过关。
这新仇旧恨一起累积,如何得消。是以孟喜最见不得甘虎和陈依兰的好。现在这几个人若来帮衬陈依兰,岂不是有违他的本意。他低头踌躇,就是为了这一节。有心不带路吧,被大块银子晃得眼花;若是带路吧,又觉得反转帮了对头的忙,这口气委实难咽得很。
孟喜把肚里的念头转了七八圈,一咬牙问道:“不知几位大叔找陈依兰,要交什么重要物事?”他打定了主意,若要交的是好物事,便只推说不晓得,走开便是。
白衫骑马人尚未开口,背后先恼了个穿红的随从大汉。那大汉暴喝一声道:“兀那小猢狲!老爷自家们找人,干你屁事?你怎敢在那里夹七夹八的乱问?若是问得老爷恼了时,看大耳刮子不打将来!”
孟喜吓得一呆,想跑走时,两条腿却僵僵地不听使唤。白衫骑马人看在眼里,使马鞭把那随从大汉往后一拨,对孟喜笑道:“这事说也不妨,我等是专门收帐的。陈十一先前在家乡借了四邻不少钱,都有字据在此。他乡里人央我们出来寻他,要把字据和钱与他当面交割清楚,回去好清帐。”
孟喜一听是找陈十一收债的,顿时不怕了,转而展颜笑道:“你们却是来得巧。换做平时,陈依兰总跟着她爹在桑洼村。若要寻她,只好再走几十里路。今日我刚起来,一眼便看见陈依兰来寻甘虎那厮耍子。他俩勾勾搭搭,去了村外小河边哩。来来来,我带你们去寻她,却是不远。”说着前面带路就走。
一行人走到高粱地边,远远地一阵悠扬的笛声飘来,正是陈依兰在吹那首塞上牧羊曲。白衫骑马人驻马听了一回,点头道:“不错,这里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吹得出这首曲子了。”他看了紧随身后的鸦青衫大汉一眼,吩咐道,“收拾得干净些,手脚要快。”说完纵马越过孟喜,穿过高粱地,直奔小山坡而去。
穿鸦青衫的大汉得了令,唰拉一声从马前抽出一柄厚背宽刃的弯刀来。刀光如雪,映得人眼花缭乱。孟喜呆呆地看着那大汉举刀纵马冲自己而来,情知不好。慌乱之间,肚里似一万个小虫噬咬,悔之难及。他心中想走,两条腿却铅一般沉重,只来得及哀叫了一声,就见那大汉手中长刀对自己一挥——
刀过处,好一颗头颅,西瓜般滚落尘埃。孟喜的无头尸兀自直挺挺地站着,颈中鲜血狂喷。
鸦青衫大汉一刀斩了孟喜,更不停留。他策马向前,顺便一脚把孟喜的无头尸踢翻在路边。其余大汉都紧跟在他身后,排成两翼直扑小山坡。
山坡这边,甘虎正在河畔烤鱼。他一手举着一支鱼,高兴地给依兰看:“还差点火候,就要好了。”
依兰正微笑吹笛,忽然把笛子一收,紧张地说:“有马蹄声!”
甘虎懵懂地问:“马蹄声?什么马蹄声?”
依兰顾不得多说,拽住他袖子一扯,说声:“走!”然后拔腿就跑。
甘虎还没回过神,就被依兰一把拖住,不得不沿着河边飞奔。刚刚奔出两百多步,山坡那边已经出现白衫骑马人的身影。他望着河边疾跑的两人,面露微笑,把马鞭向前一招:“尔等还不赶快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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