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刚刚阿若去将军房里的时候，太夫人正在审问将军房里的几个丫鬟。事情是这样的……”阿若把她听到的向我细细道来，我方才明白我和姐姐去孙策房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今天下午，孙策在伤口换过药后，想小睡一会，打发丫鬟们出去了。在门口当值的两个丫鬟以为孙策睡着了，便在那里小声议论着换药时看到的孙策脸上的伤痕，说孙策那张英俊的脸就此毁了，实在可惜。哪知这些话却被孙策听到了，于是孙策厉声命令那两个丫鬟立即为他拆下绷带并拿来镜子。不想当孙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反应竟是那样激烈，导致伤口破裂……接着便是我和姐姐看到的情景了。

孙策病危的原因竟然是受不了毁容而导致伤口破裂[1]？我不知道是该觉得可笑还是可悲――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死要面子”么……愣了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对阿若道：“我知道了，你再去将军那里看看，有新情况随时来报。”

“是，夫人。”阿若应了一声，又离去了。

待阿若走后，我却不禁在心里骂起了孙策――如此不爱惜自己，还把姐姐害成这样……可是骂完后，我又忍不住深深担心起孙策的伤势。

又过了一个时辰，姐姐原本时高时低的痛苦的声音也渐渐没了力气。我进进出出看了姐姐好几次，可是除了揪心，又毫无办法，只是一再地叮嘱几个医士万不可只顾孩子放弃姐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边，一弯新月正在升起。

阿若又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夫人，将军、将军他……醒过来了。”阿若还未走近，便气喘吁吁地对我说道。

“真的？”我一喜，“医士怎么说？”

“还不清楚。只是将军醒来后，下令召集众人，说有要事宣布。于是阿若赶紧来通知夫人，不知夫人要不要过去看看呢？”

孙策在这个时候召集众人宣布要事？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我心里一沉――难道说，孙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要趁着清醒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宣布继承人？我暗叫不好，姐姐的孩子还没出生呢，孙策该不会就是这个时候指定的孙权吧……

此刻我的心里矛盾极了。我一面急着想去孙策那里看个究竟，一面又担心着姐姐和尚未出世的孩子。正在犹豫间，只听房里传来几声姐姐凄惨的声音。

“姐姐！”我一听不妙，赶紧冲了进去，还未进到内室，却又听见了婴儿的啼哭。

“姐姐……生了？”我愣在内室门口，呆问道。

“生了生了”，产婆略有些疲惫的声音里带着兴奋，“恭喜夫人，是个公子”，产婆对躺在床上的姐姐报喜道。

“是男孩……”我也喃喃道，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哎呀，夫人晕过去了。”忽然一声丫鬟的惊呼，让我一惊，“快叫医士！”

说话间一个医士已经走进了内室，为姐姐把过脉后，镇定地说道，“夫人没有大碍，只是太过疲惫而已……我这就开两服药。”

众人们皆松了一口气。我猛然又想起孙策的事，于是丢下一句“我去通知将军和太夫人”，便带着阿若匆匆离去。

走进孙策的房间，只见屋子里已有好些人，一边是吴老夫人、孙权、孙翊、孙匡，还有孙策的叔父孙静。而另一边站着的几位我叫不出名字，但有几分眼熟，是周瑜出征时曾在大帐中见过的，想来应是程普等人。只是为首的男子看上去却十分陌生，约摸三四十岁，容貌矜严。不大的屋子里虽站满了人，却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我一看这架势就觉得不妙――这不明摆着是准备留遗言了么……孙策正斜靠在塌上，凝视着手里的一个什么东西。见我进来，众人们的目光纷纷看了过来。

“小乔，你来了”，待我走到孙策榻前，孙策开口道。我这才看清楚，孙策手里拿的，是一个绶印。我不会来晚了吧？我心里一凉，嘴里却只是静静地说道：

“姐夫，我姐姐……刚刚生了。”

“是男是女？”吴老夫人闻言，赶紧插话道。

“你姐姐怎么样了？”孙策也问道。

孙策首先问的竟然是姐姐，让我觉得安慰不少。我看了吴老夫人和孙权一眼，答道：“是男孩。母子平安。”

我看到孙策握着绶印的手抖了一下。身后的众人也传来一阵骚动。

“快，快让人把孩子抱过来给策儿看看。”吴老夫人又说道。

“母亲，待我宣布完正事要紧。”孙策的声音有些虚弱。我心里略微一动――这么说，他还没有宣布继承人？可是再看孙策的样子，我又为自己刚刚的想法觉得罪恶。我并不希望孙策死掉啊……

“小乔”，孙策回过头，又对我说道，“看来……我是见不到公瑾最后一面了……”

“姐夫，你千万别说丧气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姐姐和孩子也需要你啊！”

孙策摇摇头，凄然一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一旁，我听到了吴老夫人的一声低泣……顿了顿，孙策转头对一旁的侍从说：“去把琴拿来。”

不一会儿，侍从取来一把看上去有些旧的琴。我正在疑惑，孙策又对我说道：“这把琴……是我的心爱之物……瑶琴赠知音，请小乔妹妹……替我转交公瑾。”

孙策……竟也会弹琴么？我从来都不知道……但此时伤感的情绪远胜过了惊讶，我什么也没问，只点点头，接过侍从递上的琴，命一旁的阿若收好。

孙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似要说什么，却终又没说。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回头，是徐夫人把孩子抱过来了。

徐夫人径直把孩子抱到了孙策跟前。看到孩子，孙策挤出了一个微笑，那因为虚弱而显得黯淡的脸上，一丝慈爱闪过，却瞬间又变成了哀伤。孙策不知道在想什么，凝视孩子良久，神色变得越来越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