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的秋天快结束了,佐藤夫人按着自己的计划将三个女儿都送到中国居民区去了,现在的家里只剩下她自己,她一直盼望着大女儿樱子的消息,可是大女儿一直是杳无音信。她正在焦急的左等右盼,却等来了那位中国马车夫,就是那天送佐藤夫人回家的马车夫,他姓李,这天老李来到佐藤夫人的家里,老李先在房门外就开门见山地说:
“你还认识我吗?我就是那次送你回家的马车夫,那天你说要找工作,我给你找了一份工作,是到朱大夫家做女佣人,你想去吗?”老李看着佐藤夫人那美貌又有些憔悴的面容。
“太感谢您了!请到里面坐吧。”
如果在两个月以前,日本女人对中国男人都是不屑一顾,中国人都是处于底下的,实质就是奴隶般的地位,一个身份低下的中国马车夫进了日本人的房间,那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现在佐藤夫人客气地请中国马车夫进了房间,这位很有文化教养的日本女人毕恭毕敬地请马车夫在榻榻米上坐下,佐藤夫人礼貌地跪坐在他的侧对面。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交,这位马车夫给佐藤夫人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好印象,马车夫很同情这位卖女儿的可怜女人,他很想帮助她。马车夫第一次受到这样有高度礼节的接待,面对这样秀丽而高雅的日本女人,老李第一次感受到了女人的温馨和魅力,他甚至一闪念地产生了对这个女人的非分之想。可实际上他除了表现得有些拘谨之外,他还是真心要帮助这位日本女人,他还是继续说着:
“朱大夫经常坐我的马车出诊,我们很熟。朱大夫曾经在日本留学,会说日本话,他为人也很和善。朱太太身体不太好,家中有三个孩子,两个上学,还有一个刚刚上班工作。原来的女佣人在他家已经干了二十多年,因为年老多病,刚被辞退,┅┅。”
马车夫说着,看到佐藤夫人神情很愁苦、脸色很苍白,就关切地问:
“你脸色不好,生病了吗?”
佐藤夫人大致介绍了她最近的情况,她带着哭声说:
“┅┅我的丈夫现在是生死不明,大女儿去做工也不知情况如何。因为没有饭吃,两个小女儿也送给中国人了!┅┅现在中国政府已经通知我,说我的房子已经分给一户中国人居住了,我本人要等待被遣送回国。我也很想回国,可是我的孩子们怎么办哪?!我的丈夫还不知下落,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车夫以商量的口气给她出主意,他说:
“现在美**队占领日本,日本已经亡国了,听说那里的情况更不好,日本人生活得更为艰难。还听说中国政府正在和苏联政府进行交涉,要求苏军撤出中国东北,等他们撤走,天下太平了,你再找到丈夫和女儿,你们再想办法回国也来得及。”
当时流落在中国东北的日本妇女们处境都很凄惨,但是她们也听说日本遭到美军飞机残酷的战略轰炸,还遭到原子弹的可怕轰炸,美军已经占领日本。当时人们都传说日本已经亡国了,日本国内的情况更加糟糕,因此一些日本妇女们并不想回日本,多数日本妇女对返回日本表现得并不积极。虽然日本妇女们流落中国东北、处境凄惨,可是她们还是具有强烈的求生yu望,那时候在中国东北的单身妇女都愿意嫁给中国男人,想方设法要离开屈辱的日本居民区,到中国人居住区去生活,只有这样才能暂时较为安定的活下来。
佐藤夫人觉得马车夫说得也有道理,不能将三个女儿扔在这里,丈夫还不知下落,不能只是自己一个人回国,她想还是暂时留下来,继续寻找丈夫和女儿,还要找到大女儿樱子。佐藤夫人觉得现在有这位中国马车夫的帮助,是个难得的机会,想借助这位中国人的帮助,暂时进入到中国人居民区去生活,于是就说:
“谢谢您的帮助,我可以去朱大夫家看看。”
“那好,我的马车就在楼下,我们就去吧。”
佐藤夫人随着马车夫来到外面,这是晚秋季节的中午时刻,房间外面阳光很充足,但是秋风已经很有凉意了。路街两旁排列整齐的树木上还挂着残留的红叶,柏油马路和人行道的地面上也到处都是红黄颜色的落叶,眼看着秋天即将结束了。这季节的变化也使这位日本女人感到心慌意乱,佐藤夫人的伤感心情又是油然而生。在往年日本居民区的街道都有中国清洁工人来打扫,对街道和公共场所进行各种装修,所以日本居民区的环境总是很整洁美观,那时的晚秋季节,在树木红叶的装饰之下,日本居民区街道和住宅的景色很幽雅也很安静。可是今年这里却是显得一片狼藉,到处是垃圾,柏油路和人行道上都是长期无人打扫,到处都是脏兮兮的,这里的人们都流露出紧张慌乱的表情,┅┅。
佐藤夫人上了老李的马车,马车跑得很轻快,那有节奏的马蹄声,使得佐藤夫人的心情也是越发地不安和紧张起来。佐藤夫人心中盘算着,她的第三步计划也许即将实现,她也希望立刻就逃出那屈辱、危险而又无助的日本居民区,可是前面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她看着马车夫身材高大的背影,她的心里在想,这个中国男人是真心要帮助自己吗?!可是凭着直觉,她还是觉得这位中国男人是个好人!是可以信赖的!
老李的马车顺着平阳街过了双桥子,又过了民康路就进入了长春老区。这里的情景就大不相同了,街面上看不到树木,到处都有垃圾,显得更为脏乱。那时的长春老城区到处都是低矮而拥挤在一起的破旧房屋,一般都是土平房,起脊的砖瓦房就是较好的建筑了,偶尔可以看到二层的楼房,根本看不到高楼。佐藤夫人送女儿时曾经来过这里。马车在颠簸的路上又走一段路,来到了一条叫做大马路的街道。
大马路是当时长春老城区最为繁华的一条大街,它纵贯老城区的南北,所以那时又称为南北大街。日本人占领中国东北之后将长春确立为伪满洲国的首都,取名新京市,新京市立刻被开发建设起来,很快就成为一座现代化的大城市。日本人按着类似资本主义的经营模式进行管理,伪新京市的工商业得到一定的发展,出现一批具有汉奸色彩的大资本家。大马路也进行了扩建,并且修起了柏油马路,大马路商户林立,街面儿上颇为繁荣。临街的门市房都是作着各种经营的店铺,马车在一个药店的门前停下了。
佐藤夫人随马车夫进了一家药店,见到药店老板朱大夫,这是一位中年男人,一眼看去就是很有文化修养的样子。他梳着文化人的分头,留着类似的仁丹胡,带着眼镜,穿着西装,显得温文而雅、和气可亲,像个洋大夫。佐藤夫人觉得这个满洲男人从穿戴和气质上都很像日本人,经马车夫介绍后,佐藤夫人首先上前鞠躬说:
“我叫佐藤百合子,请多关照!”佐藤夫人态度谦卑地说着简单的中国话。
“不要客气!”朱大夫说着,一面上下打量着她。
佐藤夫人穿着日本和服,她依然很秀美,但是又有些憔悴的脸上笼罩着哀愁,从她的举止和神态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位有文化教养的日本女人。朱大夫一面继续打量着她,一面又问:
“多大年纪?”
“三十三岁。”
朱大夫更加仔细地看着这位美丽少妇,欣赏着她那楚楚动人、哀愁凄美的样子,从外表来看,她好像还不到三十岁,看来日本女人很会保养啊!
“身体怎么样?得过什么慢性疾病吗?”
“没有得过慢性疾病,身体还好。”
朱大夫原本以为这个年轻貌美的日本女人也许还没有生过孩子,可是根据年龄推算她应该有小孩子了,于是就问道:
“有小孩吗?”
“现在没有小孩了。”佐藤夫人回答得很含混。
马车夫连忙走到朱大夫跟前,小声说:
“孩子送人了,男人也失散了,现在就孤身一人。”
朱大夫心中对这个日本女人感到很满意,可他还是轻轻地叹息一声,也许是出于同情和怜悯,总之朱大夫对这位日本妇女产生了好感,于是他说:
“你可以留下了,不过工作要辛苦一些,你要学会用煤炉做饭,做中国饭菜。你先试做一段时间吧,如果双方都感到满意就继续做。”
“对!还是先试做一段时间吧。”马车夫也说。
佐藤夫人只好点点头,佐藤夫人的心中有一种难于言表的悲哀和紧张,她感到很不情愿,可是眼下又实在没有其它出路。她觉得这个中国男人的目光在仔细地扫描着自己的面孔和身体,他眼神很痴迷的样子,甚至就像是肆无忌惮地在欣赏一件物品,而自己只能是无可奈何地站在那里让人家看来看去。凭着女人的直觉,佐藤夫人猜想这个男人对自己一定有着非分之想,那个男人的眼神中有一种色迷迷的味道。佐藤夫人觉得这个中国男人的目光似乎有着神秘的穿透力,在他目光专注地的观看之下,自己似乎有着光着身子站在那里的羞怯之感,甚至就有又要遭遇强暴的不安感觉,她的脸上不由得泛起了红晕。佐藤夫人不由得也怀着恐惧的心情抬起头看着这个男人,可是看上去这个中国男人又是温文尔雅的神态了。现在这位日本女人只想能够生存下去,眼前急需有个寄生之所,其它方面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马车夫领着佐藤夫人穿过药店的后门,进入一个庭院,庭院里栽有树木花草,靠北朝南还有几间房,庭院南方还有一个木质大门,这就是朱大夫的住宅。
他们进了房间,经马车夫引荐后,佐藤夫人向朱太太又行了鞠躬礼,朱太太是瘦弱多病的样子,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可看上去她比实际年龄还要老许多。朱太太见过佐藤夫人后也表示认可,就安排佐藤夫人到厨房靠北的一个小房间住下,这是专门给佣人居住的房间。佐藤夫人知道自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只好在这里暂且栖身。她一边收拾这个简陋而破旧的小房间,一边又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水。
佐藤夫人是个聪慧的女人,很快就向朱太太学会了生煤炉和做中国饭菜,而且与朱太太还相处得很好。佐藤夫人虽然在日本受过国民高等教育,可是嫁到佐藤家里却是作一位家庭主妇,每天操作繁重家务,伺候着五口之家,所以她做家务劳动并不感到困难。佐藤夫人对环境有很好的适应能力,她的生活又暂时安定下来,她已经将原来居住多年的日式住房交付给王先生夫妇了。
朱大夫是一位很能干又颇为谨慎的男人,在国土沦丧的特殊生存环境下,使得朱大夫不太过问政治,或者说就是逃避政治。他经常自我标榜说,我只想当一个本分的医生,当时的日伪政权也希望中国知识分子都像他这样生活。在日伪统治时期,中国知识分子如果参与政治活动的话,要么就是去反满抗日,要么就是去当汉奸,这都要冒着丢失生命的危险,也都是不太好玩儿的事情。朱大夫曾经留学日本,会说会写熟练地日语,如果肯为日本人做事的话,就可以当上一个日伪政府的官吏,就会住进日本洋房,有很好的报酬。可是朱大夫有高超的医术在手,他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去当汉奸。朱大夫还算是有气节的读书人,他是按着父亲的谆谆教诲去做了,就是努力钻研医道,认真治病救人,他终于在这特殊的生存环境中打开了自己的一片事业天地。他还在岳父的资助下经营现在的药店,中西药俱全。他在日本学习西医,又从父亲那里学会一些祖传的中医和中药,朱大夫是早期的中西医相结合的医生。朱大夫兢兢业业,他的医术和他的药店已经是小有名气了,朱大夫的收入很丰厚,经济上逐渐的殷实起来。
今天朱大夫在药房里给几位病人诊病、开方,又让伙计老王按方付药,朱大夫今天回家较晚了。他走出药店的后门,就进入他家的庭院了,他漫步地走在庭院的小路上,感觉到初冬的寒意,他刚刚到了自己住宅的房门,忽然朱大夫的眼前一亮,他看见日本女佣已经恭候在那里了,这位形象妩媚的日本女人急忙上前去开门,她态度谦卑地请朱大夫进屋,并且向着朱大夫弯腰鞠躬,她态度温顺、毕恭毕敬地说:
“先生,您今天回来稍晚了!先生辛苦了!”
朱大夫进了外屋之后,佐藤夫人上前给朱大夫撩起门帘请他进到里屋去,又亲切的帮助朱大夫脱去长袍,再倒上一杯茶,并且很关切地说:
“外面很冷吧!请先生喝口热茶暖一暖吧!”佐藤夫人恭敬地说着,就退出里屋,来到外屋厨房。
佐藤夫人已经做好了饭菜,过了一会儿之后,佐藤夫人进到里屋向着太太和朱大夫又是毕恭毕敬地说:
“先生,太太,现在可以上菜用餐吗?”
佐藤夫人过去就是这样伺候自己的丈夫,现在她觉得伺候主人应该更为殷勤一些。
日本占领东北时期,在新京市,也就是长春市,有一所女子国民高等学校,所学课程里有一门课程叫做《家事》,是专门讲授女子在家里的为妇之道,讲解女子应该如何做家务和如何伺候丈夫、子女和长辈等等。当时新京市(长春市)的女子国民高等学校还组织满洲女学生(就是中国女学生)到新京市的日本家庭去现场参观学习。这些中国女学生参观实习后回到家里都反应说,日本妇女对男人真是太低三下四了,给男人送茶倒酒还要跪式服务,就是送迎丈夫上班和下班也要跪式礼节,┅┅。有胆子较大的中国人说,这是对中国人的奴化教育,可是也有人说在日本本土的女子国民高等学校里,也是很注重女学生对家务素质方面的培养,据说在日本家庭里就要求女人要低三下四地伺候男人,越是中高阶层社会地位的家庭中,越是对女人有繁多的礼节要求。
日本女人这样优雅的举止和礼节,这样问寒问暖的亲切话语和那颇为谦卑的神态,这样耐心周到地伺候,使得朱大夫感到很温馨也很亲切,这种女性的温柔和关切使朱大夫在精神上感受到了一种特有的安慰,在过去他在家里都是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而这时显得病态又苍老的太太坐在炕上,外表上看简直就像是朱大夫的妈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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