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邀请

“第七医院？”宋世虎犹疑着停顿了一下。扭头看向王日斜：“这可对不住了，让你们白跑一趟。”王日斜三人愣了愣神。蒋爽首先发问，表达了众人心中的疑惑：“第七医院是什么地方？怎么还能从派出所把人拉走？”宋世虎还未回答他，屋里的小梁已经连珠炮似地说了一番：“第七医院还不知道？就是市立第七人民医院啊，平常人们常说的天津市疯人院啊，这都不知道？难道说你们是病人家属？哎呀呀，也不把人看好喽，虽然说精神病人打人白打，可你们家这病号也太厉害了点吧？亏的是我们所里人马全在，不然还不知道要伤多少人呢！”

宋世虎想拦也拦不住，值夜班的小梁是所里有名的“梁快嘴”，每逢年节就会给大家表演山东快书的主。

祝钢听到这里，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王日斜拍了拍他肩膀，安慰的道：“你先别太紧张，是不是咱兄弟还不一定呢，即便真的就是是咱兄弟，咱们哥几个一起尽力帮他治疗就是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没什么病是治不了的，不是吗？”王日斜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屋里的小梁耳朵不知是怎么长的，听了个一清二楚。只听小梁又插话道：“一定是，一定是。宋哥，你看昨天抓的那个，跟这位朋友简直是太象了，你看着眉毛，这眼，这鼻子，嘴，简直是双胞胎兄弟吗。”

小梁的话也太夸张了一点。王日斜印象中的祝铁，相貌上与祝钢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更别说相似到双胞胎兄弟的程度了。但是这句话，给祝钢带来的震动，自然是非同小可。相处久了的人，自然能分辨钢铁二兄弟的不同，但此时小梁的一番话那几乎就是肯定的说，那个他们口中的疯子，就是祝铁！祝钢心中此时已经不仅仅是关心祝铁的病情了，他更关心的是，祝铁是受到了何种程度的巨大刺激，才能令一个有奸商潜质的祝铁突然发疯？莫不是那一天？祝钢心里一阵发毛。千算万算竟不如天意安排。祝钢的心刷的一下沉到了谷底。

祝钢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紧紧抓住王日斜的衣襟，口中颤抖的声音叫道：“是祝铁！一定是祝铁！”此时蒋爽首先想到的，却是祝钢此时此刻的言谈举止，与适才就餐时提到老三与老五时，简直是大相径庭。可见师兄弟的关系，不论如何是无法超越人家亲兄弟的。自己听到祝铁疯了的消息时，虽然内心也有一丝颤动，但与刚才听祝钢说老三与老五没回来可能是出事的消息所带来的震动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麻绳拎豆腐，不值一提。毕竟祝铁与老三和老五走得近些，自己与他还确实没打过什么交道。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王日斜拍了拍祝钢颤抖的双手，此时此刻，他自己作为一帮兄弟的老大，除了只能再一次的表示安慰。暂时却也无计可施。转头又向宋世虎道：“无论如何，今天的事我们都是十分感谢。今天不早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

宋世虎点点头，道：“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如果拿我当兄弟，谢字从此就不要再提。几位兄弟早些休息，用我送一下不？”

祝钢还是紧紧拉住王日斜。在祝钢的心目中，这个老大简直是无所不能，好像抓着他，自己的心就能安定许多似地：“大哥，那我……”王日斜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接话道：“你的事，就是兄弟们大家的事。只是今天天色已晚，即便到了第七医院，人家也不会开门的。我们一样见不到祝铁兄弟。所以我说，我们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就去医院看一看，好不好？”

没等祝钢回答，王日斜已经把目光转向宋世虎，道：“那就不用宋大哥多操心了，这里离我们住所并不是很远，我们自己回去就是了。你去坐一会儿不？”

王日斜从未邀请过几位兄弟以外的人到自己的住所去过。蒋爽知道，这不是因为师傅答应把王日斜曾经住过的院子送给他，而是王日斜已经真心的把宋世虎当成了朋友。王日斜是兄弟五个之中，唯一长时间陪在师傅身边的人，所以即便是师傅没有把房子送给他，他也照样可以在那里居住，其他几个兄弟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于是蒋爽没等宋世虎回答，就已经再次发出邀请：“宋兄如果不忙，小弟倒是真的希望能再次帮我们一个忙——你看我二哥现在这个状态，怕是今晚睡不了觉了，你能不能把昨天遇到祝铁兄弟的事，详细的跟我们说一说？”

宋世虎爽朗的一笑，道：“有何不可？难得今天遇到众位兄弟，反正我又是一个没什么正经事做的人，你们既然不怕打扰，我们彻夜长谈又如何？”

王日斜心中一叹，暗道，这兄弟，可交。

祝钢心中，此时只剩了感激，他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眼角有些湿润，表现出来的，却不是痛哭，而是仰天长叫一声：“都是兄弟，都是兄弟！”祝钢一方面关心自己弟弟的情况，一方面对几个兄弟实在是感激不尽。自己兄弟的事情，还要劳烦大家一起参与，心中更加不是滋味。那也是因为不久之前，他做了一件十分对不住兄弟的事情。此时又不能详细跟大家言明。为了自己的某种目的，还要不停地掩饰……

蒋爽最喜欢与祝钢唱对台戏，只听他道：“莫叫了，莫叫了，再叫把狼招来了，哈哈哈哈。”心中却道：“老三与老五的事，怎么没见他这么伤心？”

王日斜见祝钢有些走神，还以为他突然听说祝铁发疯，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全然不知祝钢此时正在天人交战，在利益与兄弟之情之间艰难的抉择。

既然祝铁已经不在派出所了，那多留也是没有意义的事。几人与小梁告辞出来，再一次钻进车里。祝钢依然有些魂不守舍，还是蒋爽又拉又拽，勉强把他塞进车里。宋世虎因为性格直爽，一直没有什么朋友，此次突然多出几个小兄弟，虽然自己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还是兴奋地跟个孩子一样，若不是有祝铁这档子事压着，心情肯定会更上一层楼。只是此时也不便表达，多少令人有些压抑。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王日斜端详着窗外，这短短一日竟发生许多茫无头绪之事，也不知家里情况如何，王月盈三姐弟是否能迅速融入新的生活？自己把他们接来，还没有来得及照顾，就出现了祝铁发疯之事，还有老三和老五，明明经常早到的人，相聚的预定时间已经过去，还没见到影子，让人不得不心生惦记。

第十二章古董

全老爷子对王日斜的偏爱，哥几个是有目共睹。其他的暂且不说，单说这住所，这么多年来王日斜一直陪着住在师傅左近，其他几个并没有这种待遇。而今全老爷子嘴皮一碰，两处宅子便记在了王日斜的名下，其他几个兄弟，更是拍马难及了。

全老爷子一直是早睡早起，生活十分有规律。所以几兄弟回来后并没有去打扰他老人家。王月盈却并没有休息，这一点有些出王日斜的预料，只得互相介绍一番后催她去睡：“月亏和月半都睡了吧？你累不累？也休息去啊。”

王月盈点点头，应了一声：“好啊，我只是习惯了先把他俩安顿睡了自己再睡，要不心里不踏实。”说完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径自离开。半年多来，哪一晚不是月亏和月半都打起幸福的小呼噜，她这个姐姐才眯着惺忪的睡眼去打个盹？

王日斜请众人坐下，掏出烟来散了一圈。宋世虎看了一眼商标，劳动牌。属于限供烟。扭头四下打量，发觉屋子面积不算大，却摆设的井井有条，四下里古意盎然，每一件陈设似乎都有它必然存在的理由。就像眼前的这件八仙桌，虽然自己搞不懂它的年代，但分明不是时下里新出厂的产品。

王日斜看到宋世虎四下打量，问道：“宋兄看着有些古意？”宋世虎点点头道：“是啊是啊，只是不像你们这个年纪大多数人所喜爱的呀，现在年轻的小伙子们好这个的可不多。是家里老辈儿的陈设吗？”

王日斜兄弟三人哈哈大笑，异口同声的道：“我们哥几个就是倒腾这个的，难免有些自己的存货，叫宋兄见笑了。”

宋世虎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喃喃的道：“原来是做古玩生意的，几位小兄弟年纪轻轻，看不出原来是做大生意的人啊。我宋世虎痴长几岁，反而至今一事无成，比起几位兄弟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王日斜笑道：“三十六行，各有不同。我们只是选择了一条与宋兄不同的路而已。我反而比较羡慕宋兄，当兵打仗，保家卫国，那才是男子汉所为。我们只是不入流的奸商罢了。”

此时王月盈从内室端了几杯茶出来，道：“各位兄长喝茶。”几人不住夸奖，说王日斜这个妹妹，还真是懂事。一时间话题又转移到王月盈身上。王日斜摸摸妹妹的头，关心的道：“哥哥们还有些事要谈，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早些休息啊。”王月盈应了一声，这才退了下去安心睡觉。

正所谓闲坐无酒，清话何妨。

宋世虎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烟圈，叹了口气道：“现在社会不大稳定，我们这行也几乎是形同虚设。那些打着破四旧旗号的就没找过你们的麻烦吗？”

王日斜无奈的点点头表示同意：“国家总会好起来的，社会也一定会稳定下来，不乱不治啊，泱泱大国几千年的经验可不是白给的。至于一些跳梁小丑，那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至于那些破四旧的，更是连跳梁小丑都不如，对付他们，容易得很。宋兄你看这里。”说着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幅卷轴。

宋世虎抬眼望去，相较而言，这幅卷轴倒是一件新东西，只见上面虬枝蟠龙般四个大字，写的是“盛世古董”。这几个字写的那叫一个漂亮，就连对书法一窍不通的宋世虎也不由感叹一声：好字！作为一件艺术品摆设在这里，也算是相得益彰。虽然比起其他有些年月的玩意儿尚有不足，却也不失为大家手笔。只是王日斜此时让自己看这几个大字，显然是另有他的道理。宋世虎不由得再凝神细看。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只是人们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而已，这四个字并无什么太大的含义在内。

突然宋世虎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双目圆瞪，右手的食指指着那副卷轴，口中依依呀呀的似要发出什么声音，却因为实在太过震惊，而难以完整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四个字的落款，分明是当朝开国大帝，那个因为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而发动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的，人民心目中神一样存在的老人。而眉题更加令人震惊，写的是：书赠挚友全鹤翔同志雅正。

“这，这是他老人家的字迹！”宋世虎还没有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说话依旧有些结结巴巴：“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王日斜笑了：“对，就是他老人家的真迹，没有什么不可能。只不过这几个字原来不是在一起的，也不是他老人家题给我们的。我只是用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得到它们，而后又拼凑在一起罢了。懂行的人一眼便能识破，只不过这不是给懂行的人看的。摆在这里是为了告诉那些打砸抢烧的家伙们，这不是四旧，而是古董。想要砸它们，除非你不肯承认现在是盛世！而现在，谁敢明目张胆的说不是盛世？又有谁，敢跟他老人家做对？那岂不是王八自杀，活的不耐烦了？”

宋世虎暗叹一声，现在有几个是懂行的呢？见了这几个字，心中只有仰视，哪有闲心细细分辨？不由挑起大拇指：“高，真他妈高！有了这东西，就是一把尚方宝剑啊！你们这几个兄弟真是异想天开，除了你们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真想不出天下还有什么人敢在他老人家的东西上做手脚？”一面心中暗道：这，是真把我当做朋友了！

祝钢见他们谈得高兴，急得火烧火燎的。又不好意思插嘴，闷在一边吸烟。一不小心被吸入的烟气呛了一口，吭吭的直咳嗽。蒋爽在一边捂着鼻子嘴的偷笑。宋世虎见状大笑：“祝老弟着急了吧？”

“没，没。就是不大会吸烟，呛了一口。”祝刚急忙掩饰。蒋爽走过去替他拍了拍背，道：“你咳嗽不要紧，莫要把咱弟弟妹妹们吵醒就是了。”脸上还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几人哈哈大笑。蒋爽再也憋不住了，笑出声来。祝钢怒道：“行啊老四，你平时跟我斗嘴也就算了，此时也来耍笑我。将来得空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蒋爽哈哈笑着连连后退，口中却道：“现在不怕你，将来就怕你了不成？大不了打不住你，多叫两声哥哥，你还不乖乖的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祝钢憋了一个大红脸，正欲起身教训教训他，王日斜先站了起来，死啦硬拽着把两个人摁在椅子上。

王日斜道：“不要闹了。咱们其它的就不要再提，宋兄就说说那天的经历吧。好让二弟多少也了解一下。”宋世虎掐灭了烟，喝了口水润了润，拉开话匣子。

PS：谁知道本节中提到的“闲坐无酒，清话何妨”两句词的出处？答对有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