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第一个五更天,天变得很高很沉。
七香居门前的街道上还没有行人,独独笼罩了一层薄雾,停放在路边的两顶花轿便显得十分刺眼。任哪一家办喜事,也不会选五更这个黑夜不黑夜白天不白天的时辰,但柳携香办喜事,还必须选在这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这也是离洛的意思。
竹香单穿了一身鲜艳的嫁衣,稀奇的是没有化妆,脸色很白,淡雅的感觉一下便出来了。也许,她闹够了,就回到最初了。她也在努力尝试,尝试变成离洛最喜欢的模样。
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一生也许仅有这么一次。但是她的脸上没有欢颜,从楼上走到楼下,始终面无表情,早就站在花轿前的柳携香见她如此,禁不住叹了口气。
“主人不必烦恼,竹香定会不辱使命……”
“诶,”柳携香打断竹香的话,“今日就别想着任务了,权当是,我成全了你们这对鸳鸯。”
“那主人为何不成全花悔和离洛呢,”竹香淡道,“那才是鸳鸯。”
柳携香看了竹香一眼,有些不满,“我自有我的安排,你做好你份内的。”
“主人教训的是,”竹香冲着柳携香微微鞠躬,“我走了。”
柳携香点了点头,走过去为竹香掀开了轿帘。竹香缓缓坐了上去,面色有些憔悴,看样子是一宿没睡。鲜红的花轿,明艳的嫁衣,这一切曾是她最梦寐以求的,如今真到了这个时候,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的梦里,是十几仗鞭炮高举,双队锣鼓开道,离洛高骑白马,她娇羞坐于轿中,堂堂正正在艳阳天过门。现在的这般景象,只有清晨的雾气左右陪伴,仅仅一抬花轿,像老鼠过街一般静悄悄地前去韩府,自己的夫君离洛甚至有可能都不会出来迎亲,喜事办的像丧事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忍受这一切的,是屈于柳携香,还是因为爱。
在轿中,她自己给自己盖上了盖头,就在这那一刹那,她哭了。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划出了很美的曲线。她没有去抹,只是静静地放下盖头,遮住了她的脸和眼泪。
盖头一遮,恍如另一个世界,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你哭,你笑,你闹,你挣扎,你徘徊,都没人管,亦没人能看见。
明明是去和离洛喜结连理,两人成家,却感觉是自己一人踏进了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竹香苦笑,原来这个结果,真的很残忍。
摇晃中,她知道,自己已经启程,过不了多久她就是韩离洛的夫人了。也许一去,永远都不能再回头。
不回头便不回头罢,路终究是自己选择的,怨不得任何人。
眼看竹香的花轿都远离了柳携香的视线,梅香到此时还没有下来。柳携香看了看楼上,又看看花轿,眼中有些凄凉。
在这初秋的清晨里,可能湿气太重,人很容易被渲染地悲伤。可能面对着这本该喜气洋洋却死气沉沉的花轿,免不了有些伤感。
柳携香正内疚着,忽的眼前扫过一阵轻风,是一抹紫色的风。她循着影子看去,就见梅香左肩背着一个包袱,身穿平时紫色的衣服站在轿前,微微笑着。
“抗命,不嫁了?”柳携香走向前,手拿起梅香紫色裙摆上的一层纱,用手指细细摩挲着。
“嫁人,不一定要穿嫁衣的。”
“那你要怎么嫁。”柳携香放下裙纱,挑眉看着梅香。
“我知道去杜府的路。”
柳携香笑了笑,随即对着花轿旁边的人道,“抬回去罢,用不上了。”
“主人保重。”梅香冲柳携香一抱拳。
“去罢。”柳携香转身,没有再看她。
梅香暗自笑了笑,也转了身,往杜府而去。
虽然不知自己此去是不是违心,但因杜黎珩昨日的那句话,她便决定要去试一试。本就是为了任务,欣喜要完成,痛苦也还是要完成,那不如做一个聪明的人,把现实当做是欣喜的事情,兴许,老天爷会说,这本就是许给自己的一段美好姻缘,这本就是该欣喜的命运。
转眼快到初晨,竹香的花轿终于摇晃着到了韩府。抬轿之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叹了口气,随后轻轻放下轿子,冲里面道,“姑娘,到了。”
他们叹气,是出于对竹香的可怜。因为韩府仅仅是拆去了白帐,既没有贴喜,也没有挂红绸,门前连个迎接的人也没有。
竹香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从轿中走了出来。她看见眼前的一切,面无表情,没有哭亦没有闹,因为这本就是在她预料之内的。
“你们快些回去罢,好跟主人复命。”竹香自己掀起了盖头,往韩府走去。
“这……”轿夫们的心中,都觉得很堵得慌。
“这人,倒不如不嫁。”其中一个人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其他轿夫都急忙冲着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开口。
竹香倒是很无所谓地停了下来,甚至是淡淡笑了笑,“不嫁,倒不如就这样嫁了。”
轿夫沉默,他们永远也不会懂竹香的心思。她对于自己爱的人,哪怕要下地狱,也会拼尽全力要厮守在一起。何况眼前不是下地狱,是嫁给自己最心爱的人。颠簸这一路,她似乎是想通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形式什么样的凄凉,她都不在乎。在乎的是,现在,是她得到了离洛,不是环殷,亦不是花悔。
这一点,足够她自豪,何必要独自悲伤。
竹香认得离洛房间的位置,一进内院,她想都没想便直奔离洛房间而去。走到门前,看着虚掩的门,她忽然觉得自己缺少将它推开的勇气。
往往一提到面对两字,勇气都会临阵脱逃。
不过,懒懒倒在木椅上、依然穿着平时长袍的离洛早听到了有人急促而来的脚步声,只是这脚步声到了门前忽然停下,迟迟不敢向前,倒不像竹香的风格。
不像竹香,难道是别人?
离洛一想到此,全身立刻有了力气,他冲到门前急忙将门打开,就见竹香似乎是受了一惊,慌忙中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踩住了拖地的红嫁衣,失足往后跌去。
离洛下意识冲了过去,一把拦住竹香的腰,将她直接抱了起来。竹香惊恐未定,眼睛闪烁地看着他。这一下,来得太突然了。
离洛看见她一眨一眨的眼睛才反应过来,是竹香没错,并且自己正抱着她。方才,也太唐突了吧。不过自己既然已经抱上了她,便不好意思再放下来,只得硬着头皮将她抱回到屋中,缓缓放在榻上。
竹香起身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离洛,“我不管你方才把我当做谁,我都只当是,你亲自迎我进门了。”
离洛吃惊地看向竹香,她何时变得如此贤淑。
“用不着这样的眼神,我本就如此,只是之前,可能被惑了心,你不要在意。你要看的话,只看现在的我罢。”
离洛依然没有说话,微微皱眉看着眼前端坐着的女子。
“如今我不再是一个女子,而是你韩离洛的夫人,”竹香似乎能看见离洛的心里所想,“我给你时间习惯,不急。”
说完,竹香放下盖头独自离去。离洛仍站在那里,看着那方鲜艳的盖头,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让他能慢慢接受她,可是她不懂,感情,不是容易能来又容易能走的。何况离洛对花悔的感觉,总是不同一般,总是似曾相识。如何都不能释怀的感觉,怎会因为她的到来而改变呢。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离洛摇摇头,还是那句话,随缘吧。
杜府相较于韩府来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场景。处处张灯结彩,红绸飘然,单是门口的两个大红喜字就足以引得人驻足观看。
杜黎珩亲自穿着大红色长袍站在门口,也顾不上稀稀落落的行人时不时停下来奇怪地看着他。
其实此时此刻,他也觉得奇怪。梅香一个七香居的ji女,一个背景不明的神秘女子,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女子,一个和她并不熟只是见了几面的女子,怎的就让他神魂颠倒,甚至暂且忘了失去环殷的痛楚呢。
他同样没有经历过爱,难道,这便是爱?一眼定情后,一发不可收拾?
就这样解释吧。
杜黎珩想不了那么多,眼下最重要的是,那个今日要嫁给他的女子会不会来。
正想着,忽的一道紫色身影从头顶上飞过,路人发出一阵嘘声,被这突然而来的飞影吓得不浅。杜黎珩仰头,愣了片刻,猛的便跑进了府中,转身关上了大门。
门外驻足的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么聪明?”杜黎珩还没有转身,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嬉笑,“用飞的,你也知道是我。”
他应声回头,就见梅香左手提着包袱右手叉腰,神气地站在自己面前。
“拿着,”梅香将包袱甩给了杜黎珩,随后爽快转身,“新房在哪里,给我看看。”
“你答应了?”杜黎珩有些喜出望外。
“你不是说,今日我要是来了,便就是你杜黎珩的夫人么?”
“你不恨我?”
“那要看你,对我怎样了,”梅香回眸,“还不带路?”
“好……”杜黎珩好像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一切,急忙快步走至梅香身前,毫不犹豫便拉起了梅香的手。
“喂,你……”
“别叫,你都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说罢,杜黎珩拦腰抱起了梅香,径直往新房走去。梅香看着四周喜气的一切,禁不住脸红起来。
好像,有那么一种类似于幸福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止都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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