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卿宫的绿色在夏天虽多,但总也是经不住秋天的突然来袭,大部分绿色都黯然变成了黄色。
即便是没有什么悲伤之事,但置身其中,总有些凄凄凉凉的感觉。
浅寂负手立于院中,任由秋风扫着他隽秀的侧脸,微闭的双眼不时颤抖,睫毛也跟着眼睛隐隐触动。看他薄唇紧闭,负着的手骨节分明,肯定是在想一件紧张的事情,或者是,一个让他紧张的人。
还能有谁,能让他如此紧张呢。
那一日在青山,那个叫花悔的绿衣女子随风而下,拉开面纱的那一瞬,他便清楚记住了她的脸。随后她为替朋友解围,不惜提早对他讲明了身份,这让他不得不记住她,记住她是母后派来的杀手,任务是护自己周全。
下一次再见,她如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骑马回头,狭窄的山道上,那一抹绿色,像是不属于人间的生命。他记得她认真对他说,“你亦是我的家人。”那时他没有回答,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家人这个词,他不知该用什么感情来承担。
再然后离洛的箭破空而来,当他看见她想放弃生命的一刹那,想都没想便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来势汹涌的箭。看着她慌张的模样,他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畅快,连伤口都不觉得有多疼痛。
一开始他觉得这样的快感是因为这样和柳谣婵作对很是痛快,既然她是母后派来护自己周全的人,那他就故意不珍惜不在意身体,那么,她们越着急他便会越满意。但是后来,浅寂才知道他这个念头有多可笑。何曾他会因为和母后作对而感到过兴奋?那快感,只是因为花悔为他心急如焚,那涌上心头的在意温暖了他的周身。
他以为,这温暖,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是可以持续很久很久的。
但是那温暖,在花悔看到离洛也受伤的那一刻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抹不去的悲戚。他看到花悔对自己的在意和温暖,根本还不及对离洛的三分之一。她对自己的温暖中含了多少失职的感情在内,可对离洛,是实心实意的心疼。
是这心疼,一直延续了很久,而不是对他那短暂的温暖。
他终于知道,当自己遇见她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的爱根本没法到达自己这里。因为她的爱早在遇见离洛那一刻,便已经止步不前了。
“奴婢花悔,见过三殿下。”
浅寂的心倏尔一紧,一时难以分辨这声音是在回忆里,还是已经到了现实中。
其实此时,花悔已经跟随柳谣婵来到了辰卿宫。当一进宫,她看到浅寂冰冷的背影时,心头顿时有种难言之隐无法释怀。
“寂儿?”柳谣婵看浅寂仍背着身一动不动,便急忙走过去抚上浅寂的手。
浅寂的手猛然颤抖了一下,随后转身看着眼前的花悔和柳谣婵,皱了皱眉。
“手冰成什么样了,还不回屋暖着去?”柳谣婵责怪地看着他。
“你来了?”浅寂没有回答柳谣婵,只是一直看着花悔。
“是。”花悔压抑着声音,沉沉低着头。
“又是要护我周全?”浅寂苦笑,“皇宫其实要比青山危险一百倍,你不怕么?”
“寂儿,你说什么呢。”柳谣婵面对着花悔,有些没面子。
“殿下,我的任务从来不曾失手,若是因为害怕,怕是早已活不下去。请殿下信我,我定……”
“我不是不相信你。”浅寂径自打断花悔,转身往殿内走去。
柳谣婵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花悔愣在原地,想着浅寂方才打断她的话,太果断了,果断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殿内,寒心彻骨。秋日的森凉,在这个殿中被表现的淋漓尽致。
浅寂回房后将门紧锁,柳谣婵呆站于门外,花悔站在一边,紧紧抿着双唇。她虽知道浅寂会怨自己,但实在没有预料到,他会如此抵触自己。
“浅寂,此事不是玩笑,你认真些。”柳谣婵当着花悔的面,责备浅寂的话大多有些说不出口。
“娘娘,我来说罢。”花悔悄声对柳谣婵说。
柳谣婵看了看她,思索片刻后终于点头默许。
“殿下,请听花悔一言。”花悔刚准备开口,门就被浅寂缓缓打开。她到嘴边的话,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了。
“进来罢,将你拒之门外,是不合适的。”浅寂淡然转身。
“殿下何时开始对花悔如此陌生,”花悔急道,“如此下去,花悔定然不能完成任务。”
“又是什么任务?”浅寂不耐烦。
“不同寻常的任务,殿下难道不知?”花悔上前抓住浅寂的衣袖,质疑地看向他的眼睛。
“我不知。”浅寂还是很沉静。
“我要嫁给你,嫁给你做三王妃,你现在知道了么?知道了么?”花悔的声音不小,当着柳谣婵的面她丝毫没有顾忌,像是在一股脑发泄情绪一般。
柳谣婵虽然想制止,但这毕竟是事实,她便只能是一脸无奈看着面前的两人,无话可说。
浅寂不可思议地看着花悔,“你再说一遍。”
“我要嫁给你”花悔的声音更大,“你觉得我是只在完成任务么?这样的任务,能叫任务么?”
“既然事实已经如此,我便接受,可如今,殿下丝毫不愿理解我。”
“虽然我不知道主人的最后目的是什么,但我知道,这是你们家的事”
“我都没有丝毫的怨言,殿下何故自寻烦恼”
花悔一口气说完这几句话,浅寂和柳谣婵差点石化。沉默片刻后,花悔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急忙俯下身去,“花悔以下犯上,该死。”
柳谣婵复杂地看着花悔,眼神竟和荀紫蓉看花悔的神情很像。其实就因花悔所说“虽然我不知道主人的最后目的是什么,但我知道,这是你们家的事”这一句,她原本有些恼怒的情绪一下子没了踪影。
花悔说的何尝有错,本就是她的家事硬将七香国色牵扯进来,用各种手段来达到目的。即便很残忍,七香国色都毫无怨言。如此想来,她怎么能下狠心去怪罪她们。
“你不该死……”浅寂缓缓开口,只说了四个字。
“所以殿下肯明白花悔?”
浅寂凝重看向花悔,“我肯明白你,但你却不能让人明白。你懂么?”
花悔笑了笑,“今后的日子很长,我愿让殿下明白。”
柳谣婵走过来,冲花悔淡淡一笑,“你这丫头,胆子真的很大。”
“主人从来都很会用人,”花悔耸了耸肩,“派我来宫中大概是因为,别人不敢做的不敢说的,我都敢。其实这并非我的本事,只是花悔明白,有一些话,有一些事,如果碍于面子或碍于什么不肯挑明,那积下的怨恨可能会更深。那样只会坏事而已,并无半点好处。”
浅寂苦笑,“所以你就跟我挑明,你我成婚,只是我的家事你的任务而已?”
花悔看着浅寂,眼神中,有确定也有闪烁。她没有回答,因为她没法回答。
柳谣婵见此场面,不得不过来解围,“眼下,你就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我知道,”花悔点头,“主人已经跟我讲明,今晚便行动。”
“此事,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
“娘娘放心,比起原来刀头舔血的任务,这个轻松多了。”
“这里是皇宫,不比外面。看上去一直是很平静,其实风浪,早比外面大很多。”
“娘娘教诲得是,我会小心。”
浅寂看了看柳谣婵,又看向花悔,终于没有问出口是什么任务。
没必要问了,一个任务而已。她来,本就是为了一个接一个的任务,不是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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