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我知道刘君教改出来有些时日了,我又明晰地忆起在我的脑海里闪烁了三年的无怨从容的眼神。那是我兄弟青春的泪花,我想也该去看看他了。
这回开门的换成了刘君,他告诉我他的父亲还在街道上执勤。这三年之别,刘君脸上往常惯有的玩世不恭和青春气息荡然无存,平添了几分老成与厚重。他对我的真诚一如故往,拉着我去学校附近的水库。路上我们碰见了他的父亲正在和几个黄发髫髫的年轻人争执,年轻人指着他高大的鼻子说:“去你娘的,回家把你那杀人的儿子管教好再出来混。”
刘君提起拳头,嘴里嚷着要将这个说话比屙屎还臭的年轻人揍成一张肉饼,我拼了吃奶的气力才抱住他。我给黄毛打了电话,我们约好在水库见面。不等黄毛赶来,刘君便脱了衣服在水库里游泳。他从水库里**地走上岸时,哆嗦地问我:“知道什么感觉么?”
我听得见他上下牙齿碰撞的声响,便乜斜着眼说:“受不了。”其实我是想表达的是对他的不可理喻。
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摇头说戒了,我便自己悻悻地点上一支,我想这个为我兄弟而保留的习惯也该到此为止了。他脸上露出抽紧的微笑,显然是对我的形容表示牵强的满意。
“冰冷。”他从碰撞的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听起来比冰冷更让人不寒而栗。他又问我:“知道我们为什么能成为好朋友吗?”
我不假思索地说:“志同道合”。见他摇头不定,我就换了个更贴切的说法:“臭味相投”。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们都是没有妈的孩子。”
我们一时不再言语,他的这句话让我们都陷入了沉思,也撩起了我们的伤痛。
黄毛的出现让悲默的我们大吃一惊,他在老远的地方就拼命打着踏板摩托车的喇叭。水库坝底的黄毛,正弓着腰窜上来。他留了一头黑色板寸,穿着一件黑色双排扣翻领风衣,配一条卡其色牛仔裤。从水库上吹来的劲风将他的风衣后摆托起,他那硬扎扎的短发,被风吹得呜呜作响。我和刘君调侃他:“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一脸得意地说。刘君一听此话,倒是眼里擎着泪水,他想匆匆的青春年华经得起几次回头啊。继而黄毛便改口奚落自己:“从良了。”
好歹时过境迁三年,我们兄弟三人,在当年结义拜把的水库堤坝上再度重逢了。气氛有了,接着黄毛一脸诡秘地跑下堤坝像变戏法一样从他的摩托车座位下面,也就是几分钟前他的屁股下面,拎出一大袋东西。那是风味猪头肉和小瓶二锅头,猪头肉还是三年前油腻腻的味道,二锅头却浓烈得多。黄毛拉拢刘君和我,说:“三年一小聚,十年一大聚。”这是黄毛用心为我们的拜把子兄弟刘君追加的一场结义酒席。
刘君深知黄毛的良苦用心,但他永远是多么高傲的人呵。他反倒故作清高地谐谑黄毛:“岂不成了酒肉之交?”
我怕黄毛误会,凑上前抓起一只风味顺风,津津有味地边吃边说:“酒啊,肉啊,这是结义的基本道具。对了,黄毛。刀有没有,顺便来个歃血为盟呗。还有,你该去找一个桃园的。”大家一听,乐得像三只撒欢的狗崽在坝堤的草坪上打滚。
末了,黄毛举着酒瓶和刘君碰得起劲,黄毛瞪直眼睛,吐着满口酒气对刘君说:“刘君,我要去当兵了。我这性子太硬太尖,该去部队磨砺磨砺。”黄毛说他的父亲如是说,他的父亲一直认为他不是一个好男,用他的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黄毛高中毕业上了一所大专学校,才念了一年半载就报名征兵,明年开春就要去服兵役了。
“你不是那块坯子,你该和大喜一样好好读大学。”刘君说话的语调里充满责备和遗憾。
在某种意义上,在刘君看来,自己当兵只是无路可投的出路,他多么想上顺顺当当地上一所大学。而他万万想不到黄毛要去当兵,却只是纯粹出于对神圣和庄严的热衷。在黄毛眼里,军人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当日晌午的太阳很应景,如同一只温暖的火炉,而那间或吹起的一阵和风就像是火炉里流窜的暖流,让我们感到惬意和自由,我甚至想象到坐在我旁侧的是两个一身戎装的军人,他们坐姿笔挺,他们话音铿锵。刘君和黄毛夺过我手里的酒瓶,一人呷一口。我在心底说:我的兄弟们,你们会成为大山一般坚强的军人,会戴上太阳一般耀眼的军功章。
我们畅所欲言地聊了一个中午,黄毛已经烂醉如泥地躺在草坪上鼾声四起了。而刘君凑过来醉眼迷离地拍着我的肩膀,用与他的父亲一样的口吻说:“你是我的榜样。”这让我目瞪口呆和赧惭不已。
在我瞠目结舌了许久之后,向他讲述了冬梅的遭遇。他告诉我他还记得冬梅,一双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如同擎着两潭湖水,红晕的面颊如同一片绽放的桃花,最是系在发梢的那一丝蓝白格子布,飘洒起舞。
他在向我追述了对冬梅的记忆后,提起拳头,喊上原班人马包括黄毛在内的共计六人杀向花津镇。这一次我们是搭乘那辆我来永和县城时攀搭的顺风车,司机在吃完中饭稍作休憩后,摸着啤酒肚打着饱嗝启动了几乎报废的汽车,再半眯着眼睛如同抽筋般一左一右地猛打方向盘。
还好我们安全到达目的地,下了车在桥头我就听见了熬磊在茶馆里粗俗的大笑。黄毛说本打算先吃饭来劲了再去收拾他,看来等不及了,不提前把他办了他娘的吃饭都不得劲。
我照旧龟缩在茶馆旁边的餐馆,为五个替我出生入死的难兄难弟们大摆庆功宴。我看见桌上的碗碟和着熬磊高低起伏的哀叫求饶声上下蹿跳;接着茶馆的门口跻跻跄跄聚来一堆路人,他们踮着脚像长颈鹿般伸长脖子往人堆里探头,嘴里叽叽喳喳、手头指指点点地品头论足;我还看见熬老头子带着族上的七婶六叔向这边踔蹈过来,喉咙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叫着“我跟你们拼了”时,一跤跌倒在街道中央;最后我看见冬梅抱着金莲和石榴碎步跑过来,她喂乳金莲时解开的衣襟尚未来得及扣严实。我见状赶紧站在人堆外朝茶馆里大喊:“别打了,都住手。”
过后吃饭时,黄毛意犹未尽地用拳头捶打着饭桌说:“真他娘的不尽兴。”饭店老板以为招待不周,匆忙跑出厨房,向我们点头哈腰地赔笑赔礼。黄毛背靠椅子侧身扫兴地摆手,老板也就识趣地走开了。
我给他斟上一杯黄酒,说:“点到为止。”
他将黄酒接过去一口喝下,随即高声呼唤方才走进厨房的老板。他要了六瓶二锅头,那天我们六个人都喝得烂醉如泥。
黄毛醉酒的时候不喜欢趴下或者躺下,他习惯像往常一样故作镇定地背靠椅子,脑袋耷拉在右边的肩膀上,嘴巴里一边说着朦言懵语一边流口水;而刘君就趴在酒桌上含糊不清地讲述着高中的故事。
他醉颜微酡地说:“思琪,你们还记得吧,很漂亮。”
他没有用一堆矫作修饰的词句天花滥坠地形容她是如何的聪明艳丽,只是一句带过。别人都差不多睡着或者神志不清了,只有我趴在桌上配合他,点头的时候用额头一下下磕碰桌角。
听见他说起思琪,我才猛得记起那个单眼皮女孩。那时我们二年级有九个班,她和狗子都在高二9班,我们几个在高二1班,一头一尾。刘君和她来往的那段时间,我们还笑话过他们是在搞分居,他当时就会像模像样、摇头晃脑地念叨起“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他稍作停顿,连打两个恶臭的酒嗝接着说:“***狗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暗恋思琪。那次他就是想报复我,才揪住我们不放的。到头来,还落得将自己的一条狗命搭进去了。”
“铁打的兄弟,流水的女人。”黄毛嗖地挺直身板,拍着桌子。然后顺手抄起一只空酒瓶,煞有介事地喝起来。
继而我听见刘君趴在桌上嘿嘿地笑着笑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然而,他始终没有再向我们提起过思琪。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刘君,思琪在他离开学校后,曾经三番五次泪眼婆娑地向我打听他的消息,听说后来在高考前的三个月,她的父亲出了车祸死去,她也便只身南下打工去了。再后来,我就没有见过她了,甚至已经将她遗忘。偶尔同学聚会聊天时,我们城区阵营才会提及这个曾经活跃在我们视野的漂亮女孩。有人说过年的时候在火车站看见她拖着大皮箱候车,也有人说她和一个男人在永和县城的一条巷子里摆地摊,还有人说看见过她挺着大肚子坐进了牌号粤a的黑色轿车。当我追问为什么没有上去打招呼的时候,他们也就不再陈述,只是笑个不停。
在朦胧醉意中,我听见了镇上喧嚣的汽笛声,有气无力的吆喝叫卖声,嘈杂污秽的说笑声;看见斜对面冬梅的家里开始亮起一盏灯,还有她透过窗帘卑微的身影。
背后袭来一股股寒流像一瓢瓢冷水泼将在身,让我们不断清醒。我们开始意识到借酒御寒后的陡冷、拳打镇关西后的阵痛和意识到我们在此之前是一个如何明火执仗却又堂而皇之的混蛋。
夜色中,我回到双水村。
犬吠声沿着双水河一路拉长,我仿佛听见了他们对黑夜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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