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石秀从来不会说我家，他总是低垂着眉眼称呼石大人的府邸。

对石秀来说，石大人的府邸就是那两扇他总是小心谨慎地避开的朱红正门。门口一对石狮子，是用整块花岗岩雕成的，不怒而威，雄睨天下，目空一切。就像石大人的门楣，重门高槛，尽出不世人物，文武皆状元，权重至将相，即使大梦落拓的不肖子，也是诗酒风流的千古绝唱。人们说，石家子弟入世即重臣，出世即散仙。不过，人们都忘了说——或者说，根本就不必说——那些都是嫡子。而石秀，是庶子。

石秀的娘，本是秦淮河上最好的歌伎，后来被诗画乐三绝的石将军看上了，从良做了他第十一房小妾，洗尽铅华做羹汤，英雄美人成双，才子佳人登对，一时传遍金陵为佳谈。人们纷纷交口传颂，诗画美誉，却都忘了提及——或者说，根本就不必提及——这等风流韵事再好也只是休闲娱乐，所以，在所有需要名分地位的正式场合都上不得台面，必须人间蒸发。

再后来，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一个冷落的小偏园不好不坏，三两仆人不咸不淡的服侍着，渐渐长大的石秀天天破晓就到主屋门口去给爹娘叩首请安，门是进不去的，没人想要搭理他，晨昏定省是必须的，这是规矩。至于生自己的娘，是不能喊娘的，这样喊会给母子俩惹麻烦的，必须喊姨娘，这也是规矩。

石家是真正的大家世族门第，百年沉浮，高贵显赫。所以，石家的标志既不是御赐牌匾，也不是满仓金银，而是那一座风雨百年的藏书楼。

这是石秀永远仰望着不能触及的地方。

是的，书香世家，即使庶子到了年龄也是有书读的，甚至还有师傅来教些武艺。只是，和他们所有的吃穿用度一样，都是不好不坏的。如果不出意外，他的一生就是这样不好不坏的卑微过活，日复一日的慢慢腐烂，无声无息的被人遗忘。

人说宁做富家犬不做贫家人，一个豪门庶子比一个寒门独子命好上百倍，这点石秀是懂的。他既懂得碍了少爷们的眼挨了打也是白挨，弄不好一状告上去还有一顿家法等着伺候；也懂得讨好着库房在严冬里为衰败的小院落多要点木炭，省得围着半燃不旺的炭盆冻不死捂不热的瑟瑟发抖着活受罪。

石秀从小就懂得不择手段的弄来一切他需要的和他想要的东西，有时是一些时鲜的蔬果，有时是冬日里的一块腊肉，有时是一本他窥觑已久的书，有时是一件流行体面的衣裳，看中了就不放，忍耐着等待着，或见机着求或暗地里偷或曲折着骗或当口下抢，拼掉了『性』命也不撒手，一点点的一点点的衔到他的小院落来，整全他的家当。

但即使他再绞尽脑汁地不择手段，再『性』子坚忍出手迅捷，总有些东西他是永远也得不到的，比如他根本就没有资格靠近的藏书楼里的书籍，比如一代名将石大人亲授的当年由开国皇帝赵匡胤亲自传授给石家祖辈象征着石家门第的三十六路太祖棍法。

因为这事关名分。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无所措手足。

名分，是地位的基石，黄金万两也换不得的，逆天抗命者必定，譬如大汉开国皇帝无赖混混刘邦，一手兴邦奠定中华根基。

石秀没有这般雄心壮志，他要的只是石家。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条缝隙终于给他等到了。

石家这般威赫的王谢门第是靠一代代名将良相的功名权势铸就，也是靠一代代才子侠士的声名传说镀金。这门第，保得石家子弟朝野有路百年安生，永远有赢得时间卷土重来的机会，是最有效的救命符。也因此，所有的石家子弟在关键时甚至不惜『性』命也要保护家族利益，这也是所有石家子弟的义务。

这些当然都是对的，可惜的是，后辈子孙永远都不会象一手开创家业的祖宗那样天才绝伦，胸有成竹心如明镜，进退有度滴水不漏，不是纨绔子弟败完了百年基业，就是更糟，优秀但不够杰出的子弟们，用力过剩功高震主灭门在即。

现在的石家已经危如累卵。天子当然不会说无以赏则杀，天子只是说石家子弟强抢民地。

玩着游戏和在游戏里玩的人都知道，只不过是开始，游戏才刚开场，精彩还在后头呢。

当然，陷入绝境的人总奢望能断尾求生，好像所有的占有都无需付出等额的代价，命运能够讨价还价似的。

占地的是大少爷嫡长子家族继承人石栋，依石家的优良传统，壮士断腕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有替死鬼当然最好。

这个最好的替死鬼当然就是石秀。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恭敬地向石十五公子折腰行礼了，一向透明的人忽然有了存在感，当真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当浮一大白，哈哈笑尽天地悠悠白云苍狗。

老父信誓旦旦的承诺肯定会把他捞出来的，不过是暂时委屈；嫡母哭哭啼啼的许愿不会亏待他们母子的，大家要共度难关。石秀笑了，原来所谓大人贵『妇』就是那些能够把杀人的谎言坚持到最后一刻还能不慌不忙的加上一把火的人。这般上等的情商，绝对不是凡夫俗子所能学得来的。

石秀只是叩首轻言：“一个连藏书楼布置都说不清楚三十六路太祖棍法都使不出来的人，是无法在天子面前自称石家子弟的。”

“带少爷上楼。”石将军爽快地扬声吩咐，又弯下腰来，亲切地扶起石秀，温言笑语，“为父亲自教你太祖棍法。”

一丝怨毒自嫡母淡雅的眼眸中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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