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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辣人生》第二部 走过冬季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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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韩丽,你到我的屋里来!”

尽管我很从容地走进了办公室,可是当江老师叫我去他的校长室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了周围那芒刺般的目光。

“你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告诉我,为什么?”

江老师的表情很奇特,没有责备,也没有同情,不是惊诧,也不是理解!

我是个能言善辩的人,此时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得体,只好嗫嚅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烦闷,死了好!”

“真是荒唐!这叫什么原因?”江老师显然然不满意我的回答,可是他很精明,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改变了语气,“我真是错看了你,这一点波折都经受不起,将来还能成什么大器!哪天有空儿我给你讲讲我来东北的经历,让你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波折,什么叫死了好!”

“谢谢老师,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强挤出一丝苦笑,不伦不类地向江老师道谢。

“好吧,以后再找你详谈!”江老师眼色很慈善,“你们班的分担区杂草还没有锄,下午你利用自习课铲了吧,下了雨就更不好弄了!”

“好的!”我如释负重,答应一句就赶紧往外走,迎面差点撞上推门进来的老会计,“对不起,刘老师!”

“是韩丽呀,我正要叫你来呢!”老会计没有在乎我的匆忙,温和地看着我“真是个傻丫头,光知道干活不知道要钱,快把你的工资领了,就剩你一个人没开了,再不领我可要收保管费了!”

“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领工资?我才上几天班啊?”

“怎么,你还不相信吗?”老会计微笑着拿出了一个厚账本,抽出了几页印着人名的表格,指着一个空缺告诉我,“你在这里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忐忑不安地写上自己的名字,老会计又翻了两页,仍旧让我签上名字,我仍旧忐忑不安地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不解地看着他。

我签完字,老会计慢慢地又把那个厚账本放回了抽屉里,顺势拿出了一沓钱,很麻利地数了数:“这是你四个月的工资,每月工资是四十二元,外加班主任补贴八元,一百六十八加三十二,正好是二百元整,你数数,看看对不?”

“怎么是四个月呢?”我很奇怪地看着老会计,“我不是才上两个月班吗?”

“暑假前你不是还代了两个月课吗?”江老师抢先告诉了我。

“哦!”我激动地接过老会计手里的一沓钱,心跳都加快了,“那谢谢江老师了!也谢谢刘老师!”

“谢什么,这是你劳动所得,也不是我们给你的!”老会计笑了,“这孩子,就是嘴甜!”

我急忙把那一沓钱塞进裤兜里,也笑了笑,算是回答,也算是告辞!

出了校长室,我的心跳都加快了!

“谢天谢地!”我喃喃自语,“总算过了江老师这一关,原以为他就是不辞退我,也得狠狠地大骂我一场,可是现在我却是揣着一沓钱出了校长室!

我的心里不再忐忑,也不再因为自杀的事觉得无地自容,渐渐地恢复了常态!

也许这是我的一个求生的本能,能够在荆棘中,不卑不亢地疾走,全然不顾及耳边的厉风,头上的暴雨......

揣着一沓钱给学生上课,我的心里很不平静,每次下课时我都不自觉地把手往裤袋里摸摸,生怕那钱会跑掉!

终于挨到下班,我没有回家,直接就去了供销社。

思量了好久,终于给妹妹挑选了一件天蓝色的的确良衬衣,还有一件很漂亮的贴身花背心——妹妹每天都跟着大人们一起到生产队劳动,那些参与劳作的女孩子,她最小,她穿得也最破,换洗的背心都没有,只能是晚上洗,白天又穿上!

从我“认识”妹妹开始,我就没有看到妹妹穿过新衣服,从头到脚,都是拣我穿剩下的。在吉林时,我曾经让外婆给妹妹做新衣服,可是她说好衣服不能让“丑八怪”糟蹋了;来到黑龙江,本以为妈妈能一视同仁,可是妹妹的待遇还是没有改变!

现在我用自己挣的钱,给妹妹买了新衣服,真的好激动!妹妹终于可以穿上新衣服了,我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一个夙愿!

我总觉得自己应该报答妹妹,很奇怪,这种感觉一直跟随着我!

进得家门,方想起自己的失误:没有给妈妈买什么,也没有给两个小弟弟买什么,哪怕一点点的糖果也好,恨自己真是把钱看得太重了!

“妈妈,我开了两个月的工资!”晚饭后我拿出了给妹妹买的衣服,不紧不慢地隐瞒了另外两个月的钱,“给小二买了一件衣服,剩下的给你吧!”

“什么?你开工资了?”妈妈似乎惊喜异常,“才上几天班啊,怎么就开工资了呢?”

“什么几天,不是开学都两个多月了吗?”我头也不抬地反问妈妈,“这回你还说不说我的破班不能上了?”

“谁说不能上了?我是觉得不能长久才那么说的!”妈妈急忙为自己辩解。

“管它呢,上到啥时算啥时,我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想那么远做什么?”我赌气地把钱扔给了妈妈,抓过一个枕头就躺下了。

我感觉真的很累很累,好像浑身的血液都是醋凝成的,酸得我骨头都酥软了,也许那种疲倦是来自先天的,从娘胎里带来的,如今也常常是这样!

“哎呀,怎么发了这么多工资!”妈妈很惊讶,满脸的欣喜,但是很快就换了口气,“小二在家干活穿什么新衣服,别挣了两个钱就胡花!家里再穷也不花你挣的钱,你自己攒着吧,凑够了买台自行车,省得下班黑灯瞎火地走,再闹出什么事来!只要你自己乐意教书,你就好好教吧!”

妈妈的话让我受了感动,但是也立刻想起了被骗走的那辆自行车,心里就不痛快起来:“干活就不穿新衣服了?小二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你不知道吗?这些钱是给你的,以后开工资再买车子!”

“等找婆家再穿吧,谁让她命不好呢!”妈妈很不自然地看了看摆弄着新衣服的妹妹。

“她命不好还不是你的功劳!”我又开始了怄气,“以后不许你欺负小二!”

“我又不是她的后妈,就你向着她!”妈妈见我的话头不对,急忙躲了出去,可是我听到她在院里和副大妈炫耀,“大嫂,我大闺女都开工资了!”

“是吗?”副大妈语气里满是羡慕,“我早就说过,艳儿是个有出息的闺女,人家这书才没有白念,你看咱村那些和她一起上学的,哪个教学了,不都回来地垄沟找豆包了?”

“也是,我大闺女上学不用操心,自己就知道用功!”妈妈的声音很兴奋,“要不是我家这个挨刀的胡闹,我大闺女一定能考上大学!”

“大妹子,你就等着享福吧,将来给你找个好姑爷,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副大妈依旧奉承着。

“那我可不敢想,要是她自己不遭罪我就念佛了!”妈妈好像愈加的兴奋,“再说我有儿子,哪能指着闺女呢!”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女人的对话让我霎时心酸起来,她们说的“姑爷”在哪里?黑龙江怎么能找到?我已经忘却了的情思又波动起来,再也躺不住,急忙去找书,希望能转移自己的情绪,可是看到那几张躺在炕上的大团结,心里更加的别扭,暗暗地问自己,就是为了这几张纸片,我就把自己出卖给黑土地吗?可是不出卖我又有什么良策?

“大姐,你吃不吃土豆?”妹妹带着满头发的水雾进来问我,“猪食烀好了,上面的可干净了,要吃我给你拿几个来!”

“拿几个来吧!”我放下书,希望烀土豆能驱除心中的那些烦恼。

妹妹端来了好多没有去皮的大土豆,那是给猪煮的食料,虽然不是洗得很干净,但是我久已不再挑剔,黑龙江巨大的黑铁锅,也早就洗刷掉我的娇气和怨愤,带着黑泥的土豆,只要剥掉皮,我就能自欺欺人地狼吞虎咽,我和妹妹,蘸着大酱,就着大葱,津津有味地分享着猪的美味——那些岁月里,妹妹真是我相依相伴的人!

“你怎么不试试衣服合适不?”我一边剥着土豆皮一边问妹妹,“你喜欢那个颜色吗?”

“吃完了再试吧!”妹妹很高兴地看了一眼放在柜子上的新衣服,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妈不是不让你给我买吗?再说你还得买车子,要不你退回去吧!”

“别胡说!”我头也不抬地告诉她,“妈不让我就不买了?下个月我还要给你买个小收音机呢,省得你一个人在家时寂寞,干活时你就拿着听!”

“那妈该骂你了!”妹妹急忙阻止我,“我可不要,你留着自己买车子吧!”

我们俩正在你言我语地说着,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狗叫声,我急忙放下手里的土豆,妹妹也跑了出去。

还没等我弄清怎么回事,妹妹又满脸慌张地跑了回来,一把将炕上的几张大团结塞在我的手里,又转身把那两件新衣服也藏进了柜子里:“新河那个要账的又来了,还带个女的!”

“来就来呗,你怕啥?”我很镇定地收好钱,“咱们又不欠他们的!”

“上次来就要拿东西!”妹妹还是有些惊乱。

“还有什么可拿?”我放下手里的筷子,把一个咬了半截的小咸黄瓜扔到了咸菜碟里,“我不吃了,你端下去吧!”

“ 先放在这吧!”

妹妹好像很害怕,居然不敢再到厨房去,紧紧地贴着门听着外面的吵闹,我却没事人一样又躺下了......

然而,怎么能睡得着!

“你放下!”突然听到妈妈声嘶力竭地喊叫,“今天你敢拿着我的东西走出门,我不打折你的腿我就不是刘书兰!”

其实我很讨厌妈妈的这个口头禅,似乎她的名字很有震慑力,我心想,难道你是穆桂英?或者什么巾帼英雄?动不动就自己提着自己的名字撒泼!

我气得扯过一条被子蒙住了头,可是耳边的喊叫声越发的激烈:

“好,今天我就等着你打折我的腿!”一个女人也尖声叫着,“我这也不是输赢帐,是你男人从我男人手里借的钱,你们凭什么不还?”

“你男人明知道他用来耍钱,还故意借,我还说是你们合伙算计他呢!”妈妈的声音也更加的粗野,“我就是不还,你有本事拿他去是试问,要杀要刮和我无干,我的东西你就是不能动!”

“他是不是你男人?你还讲理不讲理?”女人继续尖声和妈妈对峙,但是声音里已经含着泪,“韩清山,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他妈凭什么装孙子?让你老婆胡搅蛮缠?”

我疑心黄大衣昏厥了,我更疑心他真的是不是个男人,可是我疑心有什么用——他就是躲在东屋不出来,任凭妈妈和那女人叫骂,也任凭院子里的观众越集越多!

妈妈和那女人的语言越来越遭,农村的俚语俗谚都飘进了我的耳膜,我再也无法躲避,疯了一样窜下地,推开门就闯了出去。

“你还有什么脸不让家人拿东西,你快给我进屋里来!”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妈妈的胳膊,死命地把她拖进了屋!

大约是我的举动太突兀,那女人一下子就闭了嘴,手里抱着我家的吹风机愣愣地僵硬在院子里......

“我说这位大妹子,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看热闹的人群里走出了副大妈,“虽然是借了你们的钱,可是你也得要个有,没有你还要命不成?你这样拿东拿西的也真有点过分了,你就将就点吧,快拿着东西走吧,谁摊上这样的男人也没法子,一会她韩婶真和你拼命你也得挺着!”

那女人似乎得了观音的点拨,听了副大妈的话,抱着那个尚有余温的吹风机头也不回地跑了!

妈妈本来是很强壮的,可是那一次我却分明地感到了她的虚弱!她被我和妹妹强摁在炕上,脸色苍白,无力地用手指着门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二,快去给妈去倒点热水!”妈妈的样子让我紧张起来,一边揉着妈妈的胸口,一边吩咐妹妹,“快去找副大妈来看看,妈是不是要抽过去呀?”

“生气不能喝水!”妹妹好像反而很镇定,“没事,先扶妈先躺下!”

“对,你快点拿个湿毛巾来!”我手忙脚乱地让妈妈躺在了我的腿边,接过妹妹拿来的湿毛巾急忙敷在妈妈的额头上!

过了好久妈妈好像缓过气来:“你们傻拽着我干啥?吹风机是不是让那个娘们拿走了?”

妈妈的话让我很恶心,可是那种反感瞬间就消除了,因为我看到妈妈的脸颊上原来的那些细密的汗珠,现在已经变成了激流而下的小溪,她的脸色也越发的难看,嘴唇也变得发紫,以我的经验,担心妈妈会晕过去:“一个破吹风机值几个钱,再说都用了这么多年了,拿去顶账我们也不亏,毕竟你家的那个人借了人家钱,不给也说不过去!”

“什么你家人他家人?”妈妈脸上的汗更多了,“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他欠的帐多了,以后都这样来拿东西,还了得,这个头不能开!不是我过日子借的钱,不是经我手借的钱!”

“你怎么还不讲理!”我再也忍不住,对黄大衣的恼怒和鄙视让我无法控制自己“你一天不和他离婚,他就是户主,这家里的东西就不是你自己的!你不要为了一个破吹风机就大惊小怪,以后说不定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呢,多少东西都失去了,还在乎这个做什么!没有那个破吹风机也不能吃生米,我看东西都拿走了才干净,免得再有人来拿!”

妈妈似乎被我的话刺激了,不再说什么,但是脸颊上的汗珠流淌得仍旧很厉害,我继续给妈妈揉着胸口:“你不用担心,我都能挣钱了,小光小辉也快长大了,我和小二也能养活你,以后别胡打乱骂了,不要脸也得要命啊,难道你真的要死在黑龙江?”

也许是我的话让妈妈找到了救命的稻草,她的脸色渐渐平缓过来,嘴唇也开始泛红,我继续施展口舌之功,妈妈终于推开我的手,翻过身子,脸向着炕墙无声的啜泣起来......我知道,过于生气的人,只要能哭出来,就会好受些!

妹妹见妈妈哭了,也站在炕沿边抹眼泪,我却没有眼泪:“哭什么?去喂猪,一会儿咱俩做面片吃!”

妹妹很听我的话,默默地出去了!

我给妈妈盖了一条褥子,看着她那瘦削的耸动不停的肩膀,再也没有了话语,茫然地在她的身边呆坐着,同时回想着刚才院子里那些看客的表情,还有那女人不堪入耳的谰语......

我知道这个家是彻底的败落了,可是当时我还没有预料到毁灭得如此剧烈,甚至包括我的自尊心!

喜欢维护完美是人这种动物的天性,一块美玉,即便有了瑕疵,人们也故意视而不见,可是对于残缺的东西,有人就会加大其破坏的程度!

面对着一座岌岌可危的大厦,搬不去一块砖石,对倾颓的墙壁动一下拳脚有时也能满足人的某种获得的**。

总之,在以后的日子里,人们不仅对黄大衣失却了敬意,还经常是张家丢了鸡,李家跑了鹅,也站在大街上看着我家叫骂,甚至谁家的男人从我家的门前过,也要被怀疑是被妈妈勾引了——黄大衣已经彻底堕落,家,完全变成了赌窝!

起初妈妈还有和人家对骂的兴趣,渐渐地她也麻木了,无论谁往她的身上泼脏水,也不管那脏水该不该泼到她的身上,她都全然不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也发现自己好久都不会哭了,而且也没有了悲哀!

无论遭遇到什么,无论出没于东屋的那些赌徒怎样地昼嚎夜吼,我都不再动怒,哪怕看到人们指着我家的大门叫骂,我也无动于衷,似乎全都在我预料里!

那天晚上,妈妈睡得很熟,吃晚饭的时候我没有叫醒她。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或者说以后我经常有个很奇特的感觉,我很希望我的妈妈能长睡不醒,我不知道那是对妈妈解脱的企盼,还是对我解放的期待!

我常常在没人的时候,自己把偷偷积攒的“工资”拿出来欣赏,那些粉红的钞票,好像温暖的桃花,在我生活即将枯萎的时候,绽放在我的眼前,让我在命运的孤岛上,看到了活下去的风帆,尽管“临时代课” 像一层厚厚的裹尸布,包围着我,禁锢着我!

那个时代,中国的劳动法还是个空白,临时工的处境异常的卑微,干同样的活儿,甚至比正式教师做的还要多,可是待遇却大不一样!

工会活动没有权力参与,因为只有正式职工才是会员,人家去打球,玩扑克,我只能去看自习!

那年月,肥皂也是紧缺商品,学校通过关系弄了几箱分给职工,也没有我的份......

那种被歧视,被慢待的感觉,既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迫得我无法呼吸,又像一根有形的绳索,捆绑得我难于伸展!常常让我的工作热情在**刚要到来的时候,突然颓唐,心情急转直下!尽管我经常有很匠心的独运,可是我不再想到要把它们变成荣誉,因为我很清楚,现实不会因为我的工作成绩而改变我“临时代课”的身份和地位!

可是我又没有办法逃避,因为我没有更好的路可走!

我只能默默地劝慰自己:临时就临时,我的生活本来就是临时的,我已经临时了十八年,还在乎以后的临时吗?彩虹再美,也没有办法引领我走进天堂,我不能再想李慧明,更不能活在自我的多情里,我的眼前偶尔也会出现江华那温存的眼神,我告诉自己,黑土地上有无数的江华,我不能把自己的爱情空悬在万丈空谷里,虽然爱情对我很迷蒙,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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