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墨默不作声,皇甫烨青鸟传书给他的时候,特意嘱咐,千万不要让赫青绾知道,更不能带她来。
可是,他还是没有听他的,将她带来了。
“皇甫烨,别怪他,是我执意要跟来的。”赫青绾驱马上前。
“给本王回去!”皇甫烨一声怒喝,丝毫不留情面。
“你知道我不会回去的。”她拉住马,与他迎面而立。
他与她对视一眼,才看向安以墨,“安以墨,你跟本王进城。”
安以墨这个时候也不好开口劝,毕竟皇甫烨是为了她好,只得听命地驱马上前。
皇甫烨掉转马头,向城门而去。
“皇甫烨,你该知道我的脾气,你若是不让我进去,我便在城外等着。”她没有跟过去,如果他不让她进城,她跟过去也进不去。
皇甫烨的背影僵了僵,却装作没听见,带着安以墨继续向城门而去。
她拔下头上的发簪,蓦地一扎马身,身下的马立刻嘶吼一声,前蹄抬起,将马上的她甩了下去。
两个男人几乎同时从马上飞起,最后却一个飞到她的身边,将她紧紧地抱进怀中,一个又落回了自己的马上。
安以墨看着不远处相拥的一双人影,不禁自嘲。只要有皇甫烨在场,他便连保护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有没有伤到哪里?”皇甫烨将她拉出自己的怀抱,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我没事。”她摇摇头,鼻子一酸,泪水从眼中漫出,“皇甫烨,让我留下,陪你渡过这个难关。”
“不行!”他旋即推开她。
“我答应你,只要淮南一没事,我便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她明了他的良苦用心,但她千里迢迢地赶来,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他而去。
“不行。”
他转身便要离开,她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皇甫烨,你可还记得井下的日子?可还记得你说过的话?若是你真的爱我,就该明白我现在的心情。”
他停住脚步,一双鹰眸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良久后,他的大掌还是缓缓地握上她的手腕,用力将她的手臂扯开,腾空而起,飞身上马,策马向城门而去。
他知道,不让她进城,她会很痛苦。
可是,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她好好地活着更重要。
进城便是九死一生,他怎么舍得让她冒险?
“皇甫烨,我恨你!”赫青绾奔跑着追了上去,可哪里追得上他的马?
高大的城门开启再关上,不过是一瞬间,她的眼前便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几日来佯装的坚强,此刻都已经土崩瓦解。
老天何其不公平,他们明明相爱,却为何要走到如此的地步?
皇甫烨一进城,便策马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直奔自己的府邸。
他现在只想快点医好这里的灾民,快点出城去见她。
府门前,他翻身下马,带着安以墨向里走去。
“烨……”安以墨见他如此,不禁愧疚,若是他不告诉赫青绾,情形会不会好一些?
“不怪你,即便你不说,淮南瘟疫这么大的事情,她也早晚会知道。”皇甫烨这个时候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没有迁怒于安以墨。
“带我去看看病症吧!”安以墨也不再多做解释。
“跟本王来吧!”皇甫烨带着他来到府邸的后院。
后院如今已经被圈了起来,门前有几名士兵把守着。
安以墨惊问:“灾民怎么都在你的府邸?”
“若是本王都不愿意容纳他们,别人又怎么会愿意?”皇甫烨眉心紧锁,从袖中抽出两块布巾,递给安以墨一块,才对门前的士兵吩咐道,“将门打开。”
“是,王爷。”两名士兵领命,将紧闭的大门拉开,请两人进去。
两人将布巾围在脸上,走进院子里,还能行动的病患立刻跪下行礼,“见过王爷。”
“都不必多礼了,本王找来了新的郎中,你们有救了。”皇甫烨铿锵有力地道。
除去他信任安以墨不说,他亦是想让这些灾民有求生的信念。
果真,他此言一出,灾民们顿时一片欢喜。
“墨,你过去看看他们。”
“嗯。”安以墨应声上前,随便找了几个人诊脉,在确定了他们都是一样的病症后,才又折回皇甫烨的身边,“可以了,我们走吧!”
“嗯。”皇甫烨点点头,与他离开。
出了门,走得远了些,皇甫烨才问道:“怎样了?”
“给我一些时间,我要准备一些药材。”安以墨的语气有些沉重,显然这事很棘手。
“没把握?”他紧锁的眉心已经皱出了一座小山。
“只有六成的把握,这种瘟疫在此之前,我只在书上见过,但书上并没有提及解法。”
“回去先将药材写下来,本王让人去准备。”皇甫烨没有再多问,安以墨做事一向很有分寸。
“烨,染儿一个人在城外……”他有些不放心她,却又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立场来管他们之间的事情。
“这事你不必管,你只需尽快研制好克制瘟疫的药物便可。”皇甫烨神色一冷,对迎面走来的小厮吩咐道,“带安公子去客房。”
随即,他已经快步离去。
安以墨轻叹了一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些多余了。
赫青绾的事情,皇甫烨又怎么会没有分寸呢?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皇甫烨现在一定上了城墙……
是夜,赫青绾靠坐在城门下,皇甫烨站在城墙上。
她没有再逼迫他,饿了便吃些干粮,静静地在城外等他。
在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帮他的,便是保重自己。
她虽然看不到他,但她相信,他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这样的夜,很静,就如同她的心一般静。
所有的慌乱,都在城门关上的一瞬间沉淀了下去。
他爱她,为了保护她,才会坚决不许她进城,她还能怨什么?
她再次想起了他在井下说过的话,他爱她,从来都只爱她一个。
或许,心结解开,她能化解他心中对娘亲的恨……
她蓦地站起,朝着城楼的方向大喊:“皇甫烨,我等你。”
城楼上,皇甫烨垂在身侧的拳,紧了又紧,骨节间发出咯咯声,才能勉强抑制住他想要冲下去,抱她入怀的冲动。
时间在弹指间流逝,斗转星移,这已经是赫青绾守在城门外的第二个夜晚了。
她迎着月光,望着城楼上的一处暗角,这是她寻了多时的成果。她知道,他就在那一处陪着她。
她牵动唇角,幸福地笑笑,才摸出自己白日里削好的笛子,置于唇边,指尖轻动,美妙的乐曲悠扬而出,在这个微凉的夜里,格外的动人心弦。
这首曲子是夜染谱写的,她想让他记起曾经的美好,让沉重的心情可以放松些。
守城的士兵皆因这动听的曲子侧目向城下望去,连日来沉重的心情不禁放松了些。
他们不知道城下的女子是谁,只觉得她应该是王爷极爱的人。
王爷几乎吃住,办公,都已经搬到了城楼上。
每晚,城下的女子睡了,他便在城上静静地看着她,守着她。
只有白日的时候,才能眯一小会儿。
蓦地,这美妙的气氛被打破了。
慕容雪嫣不知几时站在了城楼上,凄楚地质问:“皇甫烨,你这样守着她,那我算什么?”她瘦弱的身子,在披风下瑟瑟发抖。
他却不为所动,“回府去,不要乱走动。”
“你还在意我的生死吗?”慕容雪嫣满脸泪水地质问。
淮南发生瘟疫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关闭城门,从没有说过一句,放她出城。
每日与那些瘟疫的病患待在一座大宅中,她只觉得不敢呼吸,生怕下一个病倒的人会是她。
但凡他对她有半点情意,也不会这般做。
“给本王回去。”皇甫烨岂能容她在属下的面前质问他?
将慕容雪嫣留在城中,对她是有些残忍。但,他那时没得选择。
他作为显国的王爷,决定封城时,便注定了没有退路。
“若是陪你来赈灾的人是她,你会让她留下陪你一起送死吗?”她不甘,更不想死在这里。
皇甫烨目光沉霾地盯着她,“若是她,就算是本王赶她,她也不会走。”
“你就那么信她?”慕容雪嫣近乎抓狂,颤声提醒道,“那我曾经为你坠崖算什么?”
“本王欠了你的,一定还。”他刚给了她一点希望,却忽然话锋一转,“但不能给的,一样永远都给不了。”
“皇甫烨,你好自私。”慕容雪嫣绝望地后退一步,眸中一抹阴厉闪现,“你们的爱,建立在那么多人的痛苦之上,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她看着他,残戾地笑,转身奔下了城墙……
皇甫烨缓缓落下眼帘,遮去满眼的疲惫。耳边,依旧是城下传来的悠扬乐声……
天边,再次泛起了鱼肚白。
赫青绾揉了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望向东升的太阳。这已经是她守在城外的第三日了。
城内依旧没有任何的消息,她就像是淮南城守城的士兵一般,没日没夜地守在这里。
吱呀一声,紧闭许久的大门被拉开。
她惊喜地看去,却不见那日思夜想的身影。
安以墨满脸沉痛地从城里走出,她心头一颤,却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安以墨,皇甫烨呢?”
“他染了瘟疫,恐怕……”安以墨后边的话被哽住,转而道,“你进去看看他吧!”
她单薄的身子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蓦地推开安以墨,奔向微敞的城门。
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安以墨定然不会让她冒险进城。
她不管不顾地冲进城里,才想起自己根本不认得路。只是,待她转头,城门已经被关起,而安以墨竟不知去向……
她情急之下,只好问守城的士兵:“安以墨呢?”
守城的士兵指着右侧的路,“安公子往这边走了。”
赫青绾神色凝重,“那去王府是往这边走吗?”
“不是。”守城的士兵指着相反的方向,“是这条。”
赫青绾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肯定刚刚那人一定不是安以墨。
若是安以墨,他一定不会扔下她不管。
既来之则安之,她只得暂时压下心里的猜疑,“可否劳烦带路?”
“好,姑娘这边请。”
谁都知道她是王爷的心头肉,自是不敢怠慢,连忙为她带路。
“谢了。”她应声,跟在那人的身后。
“王爷前两日都会在城楼上陪姑娘,也不知怎的今日居然没有过来。”那士兵边走边说。
赫青绾脱口问道:“王爷前两日一直都在城楼上?”
“回姑娘,没错,王爷的确一直都在。”
赫青绾对他笑笑,心中却不禁担忧。
他日日都来,却唯独今日没有出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到了。”
那士兵的声音再次响起,两人已经到了皇甫烨的府邸门口,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什么人?”
带她来的士兵连忙道:“这位姑娘是王爷的女人,你们千万不要拦。”
“王爷的女人?”侍卫打量着赫青绾,仍是没有放行。
皇甫烨之前吩咐过,任何人没有他的手谕,都不得随意进出王府。
“劳烦这位大哥,进去通报下王爷,就说霍凉染在门前求见。”赫青绾温声道。
“那姑娘稍等片刻。”
须臾后,大门里走出两道身影,疾步走在前边的人是一身白衣的安以墨。
他看到门前的她,微微一惊,却没有多问,直接领着她进了门。
直到两人走到府邸空旷的地方,安以墨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赫青绾并不吃惊,“刚刚有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人,出城去找我,他说皇甫烨病重,让我进来看看。”
安以墨神色一戾,“我一直在府中,到底是谁冒充了我?”
赫青绾不急于追究这事,转而问道:“皇甫烨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感染了瘟疫?”
“……嗯。”安以墨心下一沉,“染儿,你别急。”
赫青绾本就苍白的脸色,这会儿彻底地失去了血色,“带我去见他。”
“好。”安以墨颔首,带她向前院的厢房走去。
进门前,他递给她一条布巾,“瘟疫会传染,围上吧!”
“嗯。”赫青绾将布巾迅速围好,进了门。
顷刻间,入眼的是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坚硬的板床上,她瞬间湿了眼圈。
她握住他的手,“皇甫烨……”
安以墨见状,不得不从旁劝道:“染儿,瘟疫会传染的,尽量不要与烨接触。”
她却充耳不闻,握着皇甫烨的手,轻声唤着他:“皇甫烨,绾绾来了,你睁眼看看我。”
他紧闭的双眸,颤动了下,缓缓拉开一条缝,闪现一抹微惊后,无力地吐出一个字,“走……”
“我不走,我不走……”她不停地摇头。
皇甫烨挣了挣被她握住的手,没能挣脱,只得望向安以墨。
“安以墨,若你还当本王是兄弟的话,就带她走。”
这一刻,他只想送走她,不想她有任何的危险,完全忘记了,他曾下令,“任何人不许出城,若违之,杀无赦。”
“烨,你太高看我了,我根本带不走她。”安以墨苦涩地笑,转身走出了屋子。
若是动用武力,他的确能轻易地将她送出城去,但那样就等同于逼她去死。
留下,她也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安以墨……”皇甫烨急切地喊他。
她含泪看着他,“皇甫烨,你若是再赶我走,我便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眼前。”
他虚弱地自嘲而笑,“就算是你肯留下,只怕是我也不能永远地看着你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看到许多人,因为这种瘟疫而死。此刻轮到了自己,又怎么可能还淡定地以为会没事呢。
在他染病前,他曾问安以墨:“有多少把握?”
他却是自嘲而笑,“只有三成。”
原本的六成,就这样变成了三成。时间拖得越是长,安以墨便越是没有把握。
而染病的灾民,根本等不了多久,便会一一死去。
他不甘就这样死去,因为他还没有看着她好好地笑过……
“皇甫烨,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她握紧他的手,“答应我,为了我,好好地活下去。”
“若是我做不到……”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她用手掩住了唇,“皇甫烨,不许说泄气的话。”
他无奈地笑,唇瓣滑过她的掌心,她连忙撤回了手。
“绾绾,我本想放你自由,你却一次又一次地往这牢中撞,不后悔吗?”他痴痴地望着她,眸光中满是绵绵的情意。
“若是后悔,我便不会来了。”她的泪滴落在他的脸上。
“这可是你说的不后悔。”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她连忙去扶他。
他将她抱入怀中,“绾绾,这次是你自己硬要来本王身边的,别再恨本王囚了你。”
“好,不恨。”她哽咽着,靠进他的怀中。
他抱紧她,“若是本王能逃过这一劫,便再也不会放你离开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本王都与你同在。”
这一次,不管多难,他都不会放手。
“你一定会没事的。”她回抱他,泪水染在他的心口。
有一种爱,在生死面前,总会绽放出异常美丽的光芒,那是两情相悦的璀璨。
“好,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他承诺的声音铿锵有力。
“皇甫烨,如果我们能迈过这一劫,答应我,我们一起努力放下那段仇恨。”她退出他的怀抱,泪眸中泛着希冀。
短短数日,历经两次生死,不管什么事,都已经没有对方在彼此的心中重要了。
既然这般,那他们为何还要分开?
他笑着抚上她的发,缓缓道:“绾绾,我已经放下了。”
她为他,一再地陷入险境,生死追随。他又怎能再因为仇恨推开她?
“真的?”她竟觉得好似在梦中,他的承诺那般的不真实。
他哑声应道:“嗯。”
“绾绾,等我好了,我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他想给他们之间一个新的开始。
她破涕为笑,他的眼中顿时也跟着沁出了笑意。他在她的额上吻了吻,“去帮我将安以墨叫进来。”
“好。”她站起身,走到门口,便见安以墨与慕容雪嫣站在院子里。
“安以墨,烨找你进去。”她走到两人身边,轻声道。
慕容雪嫣的视线冷冷地扫向她,那恨意好似燃烧起来的火一般炙人。
“好。”安以墨别有深意地看了慕容雪嫣一眼,才随赫青绾进门。
皇甫烨看着进门的三人,道:“安以墨,用本王试药吧。”
安以墨大惊,不等开口,便听慕容雪嫣厉声道:“不行,我不同意。”
“绾绾,你呢?”皇甫烨却不理她,而是看向赫青绾。
赫青绾与他对视一眼,才看向安以墨,“安以墨,你答应他吧。”
若说人命,那城中的人,哪个不是人命?
“好。”安以墨凝眸,颔首应下。
“赫青绾,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害死他?”慕容雪狰狞地盯视她。
她问心无愧地回视她,“我比谁都希望他活着。”
“皇甫烨,你听到了吗?她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慕容雪嫣忽然狞笑起来,似在嘲笑皇甫烨的有眼无珠。
屋中三人皆是怜悯地看着发狂的她,没有搭话。
“嫣儿,我们出去吧!”安以墨握住她的手臂,想要带她离开。
慕容雪嫣却大力地甩开他,嫌恶地看着他,“滚,你不配碰我。”
安以墨闻言愣了下,随即自嘲而笑。
“够了,不要再闹下去了。”皇甫烨怒斥,病弱的声音透着冷意。
慕容雪嫣眸光闪了闪,理智回归了些,拂袖离去。
“我出去走走。”安以墨对两人勉强地笑笑,向门口走去。
赫青绾刚要跟上去,就被皇甫烨扣住了胳膊。
她转头看向他,他对她摇摇头,“墨与嫣儿的感情很深,刚刚被嫣儿那般伤了,伤心之余,一定也折损了他男人的尊严。若是你跟去,只会让他更难堪。”
她闻言,心里不免为安以墨感到不值。
经过一夜的光景,安以墨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冰冷的他。
他每日潜心研制抵抗瘟疫的药,而皇甫烨便成了为他试药的药人。
有几次,皇甫烨喝下他的药后,当即呕吐不止,甚至吐血。
幸好,安以墨及时施针,将他救了回来。
几次看他在生死的边缘徘徊,赫青绾都会后悔,或许她不该答应让他试药。
而这些日子以来,最安静的人,倒是慕容雪嫣。她几乎每日都待在房中,不曾出来。
这一日,天气很晴朗。
赫青绾在院子里那棵大树下铺了席子,她靠着树干而坐,皇甫烨枕着她的腿,闭眼假寐。
时而有微微的风拂过,时而有鸟儿清脆的叫声响起。即便在这疫城中,却仿若身在世外桃源。
良久后,他睁开眼,“若是我逃不过此劫,你便带着我去赫图城吧。”
她闻言,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
眼见着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却无能无力。
“可是,我想与活着的你一起去。”她的手指抚过他的发,看着他安详的面容,声音轻颤。
他的眼中闪动着期待,“本王还能去吗?”
“你可以。”她的泪水成串滴落。
他的眸子里都染上了笑意,若是他真的可以,该有多好。只是,眼皮越来越重,缓缓地落了下去……
她心里一阵恐惧,颤抖着手,轻轻地推他,“皇甫烨,别睡,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唇角的弧度不变,安静得不肯回她一句话。
“烨,别睡,我们说说赫图城,好不好?”泪水迷蒙了她的视线。
“啊……”她痛彻心扉地嘶吼,紧紧地抱着他一动不动的身子,“皇甫烨,你不许睡,不许睡……”
“皇甫烨,你醒来。我们现在就去赫图城好不好?”
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一双黑色的高靴。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张沉冷的面孔,哽咽着诉说道:“安以墨,我不可以没有他。”
显国皇城,此时热闹非凡,完全不同于淮南城中的惨况。
年芊妩在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拜后,坐上了只有皇帝才能用的御驾。这是嘉康帝对她的“情深意重”!
随着大太监的一声高唱“皇后娘娘起驾”,御驾缓缓动了起来。
瑜王亲自护驾,一路上风平浪静。
夕阳西下之时,大队人马才到了慈云庵。年芊妩被师太迎上慈云庵,皇甫瑾一众人则在山下安营扎寨。
这会儿,夜已深,毫无睡意的年芊妩正坐在桌边品茗。
忽然,一道戏谑的声音带着凉讽,从她的身后传来,“皇后娘娘这是在等本王吗?”
她并不惊讶,淡定地放下茶杯,再随手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
“王爷既然来了,就坐吧!”
皇甫瑾走到桌边坐下,端起茶杯,晃了晃,戏谑地问道:“这次又在茶中下了什么?”
“三步倒。”年芊妩故意狠声回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娘娘是炼毒的。”话落,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啪啪啪!
年芊妩连拍三下巴掌,赞扬道:“王爷还真是有胆识。”
皇甫瑾将手中茶杯放下,伸手勾住她的下颌。
“不是本王有胆识,而是本王料定,皇后娘娘一定不舍得本王死。”
年芊妩没有躲闪,迎上他调侃的眸光,“本宫之前还以为王爷是个正人君子,今夜却发现王爷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
“皇后娘娘可曾听过一句话?”皇甫瑾不以为然地笑笑,“什么人什么对待法。”
年芊妩的俏脸泛白,抬手打掉他作恶的手。
皇甫瑾盯着她惨白的脸色,“一个轻浮的女子,竟试图得到本王的尊重,到底是你没有自知之明,还是觉得本王好坏不分?”
年芊妩深吸一口气,勾起唇角,桀骜地笑道:“本宫没想到王爷竟是喜欢与轻浮的女子为伍,这叫物以类聚吗?”
皇甫瑾狠狠地咬牙,怒道:“你继续这般牙尖嘴利,本王倒是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求饶。”
“呵!”年芊妩嘲讽地笑,“想看本宫何时求饶,倒不如实际些,等着看本宫哪天死。”
就算是要她死,她也绝对不会向这个男人低头。
“如果本王现在就成全了你的心愿……”皇甫瑾顿住话,蓦地伸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
“大胆,放开本宫。”年芊妩怒不可遏地挣了挣,却哪里敌得过他的铁臂。
“放开?”皇甫瑾极恶地往她耳后薄薄的肌肤上吹了口气,“本王这不是为了满足皇后娘娘的心愿吗?怎么?皇后娘娘是想玩欲拒还迎的把戏吗?”
“皇甫瑾,你胡说什么?”年芊妩强作镇定,“佛门清静之地,你居然能说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来。”
皇甫瑾鄙夷地笑道:“啧啧啧,皇后娘娘真是不讲理,居然倒打一耙。若是皇后娘娘记性不好,本王不介意提醒娘娘一下,到底是谁扒光了本王的衣服,将本王骗上了她的床?”
年芊妩气得唇角抽搐,心一横,决定赌一把。
于是,她忽然停止挣扎,抬手抚向他的脸。
他下意识地躲了躲,她不禁在心中冷笑,她果真赌赢了。
她故意往他的身上靠了靠,“王爷若是喜欢芊妩,直说便是。”
他的眸光一闪,换上冷冷的嫌恶,“下贱!”
他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开,站起身。
“王爷想要本宫,本宫也允了。王爷何必还恼羞成怒地骂人呢?”年芊妩撇撇嘴,故作伤心。
“本王真没想到,年家世代忠良,竟是生出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轻浮女子。”皇甫瑾眯着眸,眼中迸射出两道冷芒。
“看来本宫并不合王爷的胃口。”年芊妩无所谓地捋了捋垂在胸前的发,转身向床铺走去。
皇甫瑾盯着她的背影,终是拂袖而去。
直到整间屋子变得悄无声息,年芊妩强作的坚强才卸去,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她将脸窝在膝盖中,低低地哭泣起来,全然不知窗外人影僵立。
银白的月光下,他的脸色清冷,不露思绪。
他的脚好似生了根,没有办法挪动一步,静听着里边的哭声,一直到有暗卫来报霍凉染去了淮南那座疫城。他这才惊醒,转身离去……
淮南府,不断有病患进来,却从来没有人走出去过。
而皇甫烨在那日疫症彻底发作时,是安以墨用了许多药材,外加施针,才将他救了回来。
可是,他却再也没有醒来过……
按照皇甫烨昏迷前的要求,安以墨依旧每日用他试药。
只是,这个过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非常的难。
因为皇甫烨的昏迷,服药后的反应只是靠安以墨时刻关注他的脉搏才能知悉。
有几次,皇甫烨都口鼻流血,险些命丧黄泉。
而赫青绾始终不离不弃,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握紧他的双手。
她相信,他是有感觉的。不是说十指连心吗?
在经历了不知道第多少次失败后,安以墨只觉无力。
“染儿,对不起。”
“安以墨,我对你有信心,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赫青绾笑望着他,不是安慰,而是真的对他有信心。
她相信安以墨能医好皇甫烨,更相信皇甫烨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独留世间。
“直到现在,你还信我?”安以墨自嘲而笑,“不用安慰我了。”
“安以墨,你信我吗?”她反问。
“信!”安以墨没有半点犹豫地点头。
“既然信我,为何不相信我的话是真话呢?”她将之前的话题又绕了回来。
安以墨的黑眸瞬间绽放光彩,“染儿,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做到我承诺的。”
“安公子,不好了!”忽然,门外有人高呼。
安以墨与赫青绾对视一眼,走出屋子。
“什么事?”
“门外围了很多人,要求公子立刻下令,放他们出城。”前来禀报的侍卫满头大汗。
安以墨大惊,“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若是没有人煽动,还能吃饱的灾民,定然不会聚集闹事。
“不知道是谁将王爷染了瘟疫,昏迷不醒的消息传了出去。他们说,不想留在城中等死,便闹腾着要离开。”
“带我过去看看。”安以墨看向身边的赫青绾,“染儿,你留在这里照顾烨。”
“不,让我跟你一起去。”
门口的灾民不容小觑,她不能让安以墨一个人面对。
“好。”安以墨颔首,“你跟我来。”
两人一到门前,就看到门外聚集了大批的民众。
“你们想做什么?”安以墨冷着脸,环视众人。
若不是为了他们,皇甫烨怎么会以身试药?难不成最后换来的便是这些人的责难?
“放我们出城,我们不要在城中等死。”许多民众几乎异口同声地要求道。
赫青绾拉住安以墨,上前一步,拔高声音喊道:“没错,靖王是感染了瘟疫。但你们可知道,他为了救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情愿以身试药,几次险些丧命。”
一想起皇甫烨试药时,几次险些丢掉性命,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过悲戚,流出的泪水太过晶莹,一时间,那些闹事的灾民竟是噤了声。
只是,这沉默只有片刻,便听人群里有人喊:“我们不信,府中的事情,我们又不知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赫青绾的面色沉冷,“若是你不信,我可以放你们出城。”
喊话的人一愣,似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
“但是,你离开了淮南城,便只能饿死。因为别的城池为了防止淮南城的疫民进入,早已经关了城门,只出不进。”她目光炯炯地环视一众灾民,“你们不管谁想离开,今日都不会有人拦着你们,但出去了,便不能再进城。”
一众灾民闻言,顿时无措起来。
刚刚出声那人再次不甘地叫嚣:“我们凭什么听你一个女人的话,你又不是靖王妃。”
“你没有资格管她是谁,但本公子可以告诉你,靖王府现在就是她说了算。”安以墨不等赫青绾开口,已经将那人的话顶了回去。
谁都知道,靖王曾下令,除了他以外,淮南城便由安以墨做主。
现在安以墨已经开口说一切听这个女人的,那些灾民自然是不可能质疑了。
“想出城的,在他那里登记。”赫青绾抬手指向门前的侍卫。
那些灾民犹豫着,却半晌没有人上前。
淮南周围大旱,之前便连草根、树皮,都被他们吃光了,若是出了淮南城,还去不了别的城池,那他们不是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生死关口,普通的民众自然是没有胆子再闹,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赫青绾见状,这才对安以墨道:“墨,我们进去吧!”
待进了门,走出了那些灾民的视野,安以墨才调侃地笑着问道:“如果他们还是执意要出城,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不会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是被别人煽动,利用了而已。”赫青绾顿了顿,轻叹一声,“若是他们不信我的话,执意出城,我定会让我的话都变成真的。我会通知周围的所有城池,淮南城的灾民闯出了城去。这种情况下,周围的城池怕被传染上瘟疫,自然会城门紧闭,不让他们进城。”
安以墨听她娓娓道来,想了想,问:“若是这般,他们再回头,你还会让他们进城吗?”
“不会。”她转头看向他,“会不会觉得我特别的狠毒?”
他摇头,“这种情况下,只能军令如山。如若不然,定然镇压不住暴民。”
“安以墨,你找些人去保护今日那个煽动百姓的人。”
那人肯定是被人收买了,要不然绝对不会这么做。
“好。”安以墨的神色一沉,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其实,赫青绾同他一样,心里也有了怀疑的对象。只是在掌握十足的证据之前,她不想说出来。
翌日。
啪——
赫青绾重重的一巴掌,落在慕容雪嫣的脸上。
慕容雪嫣被打得傻了眼,她正坐在屋子里喝茶,谁知道赫青绾冲进来,便给了她一巴掌。
她抬手捂上被打红的脸颊,愉悦地问:“恨我引你入城?”
在她眼中,如今待在淮南城中,与等死没有半点区别。是以,她坚信,赫青绾一定是后悔进城了。
赫青绾微惊,“那个易容成安以墨的人是你派去的?”
“没错。”慕容雪嫣愤恨地咬牙,“你不知道?”
“那天,你根本没有必要让人易容成安以墨。不管是谁,让我进城,我都会进。”
她那时候想见皇甫烨,想得都疯了。即便明知前边是个陷阱,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哈哈——”慕容雪嫣忽然发狂地笑了起来,“他特意吩咐城门前的守卫,除了他以外,只准听安以墨的命令,防的就是我,而保的却是你。”
赫青绾怜悯地凝着她,眸光一冷,“可惜我来,为的并不是这事。”
“那你凭什么打我?”慕容雪嫣惊怒交加。
赫青绾冷笑,“就凭我是靖王正妃,就有资格打你。”
一刻钟前,安以墨派出去的人来报,那个煽动灾民的人是慕容雪嫣。
她见事败,昨夜派了暗卫去杀人灭口,结果被安以墨派去的人当场抓获。
虽然被抓的人当场便咬舌自尽,但根据他身上的特殊标记,安以墨认得,那就是慕容雪嫣的手下。
慕容雪嫣怎么对她,她都不在乎,但她这般煽动灾民,险些让淮南城大乱,她便容不得她了。
“靖王妃早就死了,你连皇甫烨的通房丫头都算不上。”慕容雪嫣歇斯底里地反驳。
“即便赫青绾已经死了,但霍凉染依旧会坐上王妃的位置。”赫青绾鄙夷地看着她。
慕容雪嫣的脸色泛白,“你做梦!”
“慕容雪嫣,到底是我做梦,还是你沉迷在梦中不肯醒来,你比谁都清楚。”赫青绾眼中的戾色不减,“今日我打你,是为烨,为淮南城的百姓,我希望你从此以后好自为之,若是再有下次,我一定会立刻杀了你。”
一巴掌的教训实在太轻了,但她不想在皇甫烨昏迷不醒的时候动慕容雪嫣。
“赫青绾,你不要以为烨昏迷,你又色诱了安以墨,就可以随便地诬陷我。”慕容雪嫣倒打一耙,继续狡辩。
“无药可救!”赫青绾转身出了她的屋子,命令门前的侍卫好好把守。
慕容雪嫣看着紧闭的门扉,冷冷地笑了。
即便,她一无所有了又能如何?她一定会拉着整座靖王府给她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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