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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杉?霞?》第九章 援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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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浩陵拉起毯子,盖在阿七尸身之上,抓起单刀,反身跃到门边。静夜之中,甚么声息也无。他倾听一会儿,轻轻拉开房门,门外并无动静。他细看窗子,也无破孔痕迹,阿七虽中毒而死,却似并非中了暗器。

他将门户关严,掀开毯子,俯身检查阿七的面貌与外衣,也是全无伤痕。只一双媚眼此时已全然无神,僵硬的面目却犹然娇俏,便似一个俏丽而血迹斑斑的的假人,烛影摇晃下,甚是可怖。

他迟疑了一下,总觉不便除下女子的衣服检查。只得又将毯子盖回。只想:「能如此杀人于无形者,是文玄绪那批人?是殷迟说的天留门?啊哟不好!只怕也有人要对殷迟下手!」立即出门往殷迟住的那屋奔去。

他与殷迟其实仅有一日交情,但两度连手,一场纵饮,殷迟又要为他上那诡谲幽深的天留门求解药。此时两人仍处险境,自己确也是十分关心他安危。

但见殷迟屋中一片黑暗,显然已睡。康浩陵在门边轻唤:「是我!」

殷迟在屋中迷迷糊糊地道:「大哥?请进。」

康浩陵举步进房,点亮烛火,殷迟已坐起身来,见到他携着兵器,满脸戒慎之色,吓了一跳,问道:「发生何事?」双眼却还是?着,显是熟睡已久,不适应亮光。

康浩陵知阿七之事断不能说,随口编造道:「我方才在房中听得有人在我房外徘徊,担心有人窃听,出来查探,却寻不到人。我想那文玄绪之事尚无着落,不知他们有多少人。你今晚警醒些。」

殷迟笑道:「警醒些,明天就没精神上天留门厮杀了。」

康浩陵却实在无法向他说明阿七离奇暴毙之事,那势必牵扯上自己的秘密。但对手无影无踪地使毒,却不能不令他疑心是天留门一派人马,只得道:「难道你有飞天术,明天就能到天留门吗?总之你一切小心。」

殷迟点点头,伸手从床头取过一个小包袱,扬手掷了过来,康浩陵一把抄住。殷迟道:「这里面还有许多宝贝儿,鼻子啦眼睛啦脸皮啦,?,还有衣服靴子草鞋。你现在有伤,不宜与人动手,在城里散心呢,一天得换一张脸,这些东西用得上。我一向习惯天没亮就动身,明儿就不跟你道别了。」

康浩陵掂掂包袱,心里微微一怔:「他倒细心。」殷迟又道:「我原要明早留字给你,请你十日之后,与我在这客店相会,若是到时我仍不来,便是遭了天留门毒手。」

康浩陵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倘若如此,也是天意。你前脚踏入黄泉,我随即毒发不治,后脚也就跟着你来了。」

殷迟哈哈大笑,道:「那我一定会在鬼门关前等你一等,阴间的小鬼要是上来?唆,咱们又可以连手打架了!」微微一顿,微笑道:「我说,大哥晚上洗了脸,就别出来闲晃了。」语气中颇为关切。

康浩陵颔首一笑。心知这不愿明言来历的少年,虽然言谈举止总爱故作轻狂,但只恐是年纪尚小之故,他其实较自己要谨慎得多;而其真心结交之忱,也无可怀疑。康浩陵摆了摆左手,说道:「多谢啦。你早些休息。」殷迟叫道;「啊唷小心,别动左臂!」

康浩陵挂念着屋中尸首须得赶紧用药水化去,又不知此夜尚有甚么风波,心神不属,笑了一笑,便转头出去。低头看见房门坎上沾了鞋泥草叶,伸脚去擦,心想:「我一路从院子里奔来,可把他的屋子弄脏了。」他这一停留,却听得殷迟又说话了:「康大哥,若是我十日后活着从天留门回来,你也还没毒发,我们此番分手后,虽相隔天南地北,一年也喝上一顿酒,你说好不好?」

康浩陵回过头来,叫道:「好极!」

殷迟喜孜孜地道:「是啊,我也说很好。我带着青稞酒,你就带带带你们陇西的甚么酒都好。今天是九月初七,咱们明年的九月初七,便在城外相会。」

康浩陵道:「好!我们在哪里见面?」

殷迟歪头想了一会儿,露出向往表情,道:「今儿咱们沿着那条河奔出城去,在河边饮酒打架,多么好玩。大哥当也听说过,都江堰一带,工程开千古之奇,江水气势雄浑。我从西域翻山而来,知道从此处城西出去,一路往西北便到。咱们就在都江堰边上相见。便算明年九月初七风大雨大,我也一定到。」说着伸出手来。

康浩陵笑道:「我也是!」走到他榻前,两人三击手掌,这一年一会的酒约,就算是订下了。

康浩陵要替他掐灭烛火,殷迟道:「不劳你!」坐在榻上撮唇一吹,聚气成线,三步之外的烛火当即灭了。康浩陵离去之时,彷佛还看见殷迟在烛火的残光中露着炫耀似的笑意。

康浩陵离去后,殷迟笑意全无,却仍怔怔望着房门。

他自听见「康浩陵」与「南霄门」六字起始,已知道这人是康靓风之子,幼时还是自己母亲带上南霄门去的。更知道母亲带他前往南霄门不怀好意,是要让在他艺成后对付北霆门与西旌青派,要让藉此报复北霆门之人与?苓私奔、害得?苓身死的怨仇。

此人武艺了得,指日将更上层楼,显然将受重用。往后刺杀西旌赤派诸人,这人定会从中阻挠。虽然不知文玄绪毒针上所喂何毒,但如果由得他毒发,无论是废了一臂或是死亡,往后岂不少了许多波折?

殷迟自幼至长,在无宁门中便似少主一般,众人感念殷衡当年义气相待、主持退隐的恩德,对他周到备至,母子两人衣食供养无忧。而母亲又终日郁郁寡欢,虽将杨杞蓉遗下的诸多本事尽心传授,却只是考查他的武功进境,要他牢牢记住仇人们的姓名、籍贯、门派、武功家数。

仇人名谱甚长,西旌赤派青派,在应双缇心中,全是该死之人,甚至对天留门人,也记着一笔仇怨。除了天留门行踪飘忽、无可查获以外,但教应双缇原先识得之人的下落来历,无宁门人已一一打探清楚。若无这些人,十四年前江殷二人也不会各自再踏江湖,更不会有草原斗剑、遭人围攻之事。「你生来是个没福份的孩子,一生不幸,全拜仇人所赐。」每年八月十九,母亲便在父亲墓前如此对自己说。而当中尤可恨者,自是江?。

在他十二岁之时,有人来无宁门找钱氏兄弟寻仇,当时母亲便要钱九命制住那人,让殷迟出手杀却。擅医传染瘟疫的霍龄伯伯在道上时时遇到因病暴毙之人,会带回门中来剖验尸体,母亲便要自己看着,彷佛人就像物品一般,可以任意拆解。此后,倘有敌人上门,叔叔伯伯总将其点上死穴,放在殷迟院中,他便以之为靶,杀死之后,分离其肝胆脑肠,再用药水化去。手法逐渐练得精准冷冽。武功虽未臻一流之境,但杀气之盛,竟宛然与无宁门诸人当年在西旌青派相彷佛。

死生之际,晃眼即泯。会走路会说话的活人,到自己手中,下一刻便轻易成了一件物事。殷迟后来便这样看待杀戮之举。

自己活着,不过是为了经手他人死生,不该领会良友相交之乐。但他性格中带了几分父亲的飞扬跋扈,这样幽?孤寂的生活,颇违他的本性。十四年来,似乎总隐隐期待有个同闯江湖、意气相投的友伴,却又不敢多想。他有一批殷勤周至的叔伯,有忧郁严厉的母亲,从来没有一个可以谈心、崇拜的兄长。

终于今日遇上康浩陵,此人光风霁月,彷佛生长在阳光之下,而自己相形之下就像是长于不见天日的深谷。两人平辈论交,康浩陵在小酒家中两度替自己格打暗器,在长街之上义无反顾阻喝非礼女子的官兵,就这样,殷迟便感觉像是等到了一个可以相互照看的英雄大哥一般。

他叹了口气,仰身躺倒,心道:「我此刻不能杀康大哥!将来将来,他若能两不相帮,我便放过他!」

天留门所在何处,应双缇曾与殷迟说过,这原是她姨母出身之地。否则以天留门之诡秘,到得当地,也未必探问得出。殷迟心知针上之毒既可能出自天留门,便大为凶险,于是第二日起,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日夜在马上急赶,四日之后,终于来到川北一片大草原上的河流之旁。

此地再往西北一路行去,即是关外西域。现下正当河水较少之时,河滩广阔,纵目所见,干枯草原上更无人烟,唯有东北方一座平缓山峰,山头积雪皑皑,河水显是源自山头。殷迟捞把甜美的河水喝了,纵马沿着河滩过去,却见越到近处,山峰看来越陡,远处看不真,到山脚下才见山上竟有许多苍郁树木,并未落叶,与山顶积雪绿白相映。心想:「天留门人好会享福。却不知他们在这样绝美的所在,都干些甚么勾当?」

这一望无际的短草旷地与无宁门左近倒甚相似,他知道极难躲藏,这一去多半要明刀明枪的交手,当即收敛心神,沿着山坡溪流骑马而上。山路阒无人声,午后日头照得草色晶莹,除了坐骑在草叶间穿过的声响,天地间极为静谧。殷迟又想:「他们的住所不知是甚么样子?倒要看看何时才会有人出来拦截我?」

突然间胯下坐骑一声哀嘶,趔趄几步,跪倒在地,将殷迟往前摔出。

殷迟打滚站起,短剑出鞘。秋风吹来,山间草木沙沙作响。回头见自己的坐骑呼呼喘气,越喘越促,终于喘到透不过气来,颤了一颤,便即死去。

殷迟见天留门人尚未现身,坐骑又未曾嚼食山间青草,自己便已着了道儿,心中也不禁佩服。朗声道:「后生小子拜山,有急事请问,请相见罢!」

秋风阵阵,不绝于耳,在风声之中依稀似有异动。殷迟猛然回头,见山溪那端五人疾奔而来,一色灰衣,皆持长剑。五人才到溪畔便涌身跃来,五剑齐出,剑光烁烁,将他上半身笼罩在内。

殷迟识得这招「珊瑚触网」,心道:「果然是画水剑!」也不惧怕,铮铮铮铮铮五声过去,在五人剑头上各击一剑,这却不是画水剑,而是钱六臂发想自杂技的另一快剑秘传。他仗着年轻力大,又见对方长剑不过是铁剑,五剑交并下来,五个剑头硬生生给他击出了五个豁口。

那五人落下地来,殷迟往山上便窜,五人杖剑追上,殷迟全不停步,一足却在急奔之中一点,身子拔起,倒纵落在五人头顶,这一次兵刃相交却只响了四声,其中一人不及抵御,肩头已被划伤。他知这山上诸人若都学全了画水剑,自己定然无法以一胜多,仗着身段柔软,纵跃奇速,仍是靠了自幼锻炼的杂技来取巧致胜。

那五人惊噫一声。眼见殷迟又往山上窜去,四人腾身追来,四剑又递到了他背心,那负伤的一人,却穿向右首长草丛中,霎时隐没不见。殷迟知他要去报讯,当即身子斜飞,竟在急奔中陡然转向,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剑锋,在空中又打了个旋,纵往那报讯之人的去向。

听得身后四人怒喝,四剑都刺了个空。一人叫道:「便只会逃吗?」

方才这份轻功却非何人所授,乃出自殷迟自己想象。殷衡一死,世上再无人能使得「灵蛾翻飞」这身法,殷迟自小听无宁门人说起父亲绝技,神驰不已。他既擅长柔软腾挪,便从各人模糊说起的一点一点影子之中,将他想象中的「灵蛾翻飞」拼凑出来,在无人之处苦练。其实他自知远不是那么一回事,但此时出其不意使出这异想天开的怪招,仍叫天留门人大吃一惊。

殷迟钻入长草中,见那报讯之人明明是在此处消失,却霎时不见,心道:「难道钻入了地底不成!」见血迹洒到前方一块大岩处便没了,岩后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孔穴,殷迟欢呼一声。却听身后风声飒然,四人对准他四肢一齐出剑,殷迟四肢一缩,像个圆球一样翻入了孔穴之中。

这一翻入地道,才知这圆筒状的地道极为狭窄,根本没法伸展肢体,只得一路骨碌碌地向前滚。心知要是敌人在前偷袭,又或是地道藏有机关,那便要给钉死在半路了。忽然身体架空,地道突然开阔,殷迟反应不及,摔在地上。还未跃起,四周风声响动,四面都有兵器袭来。

殷迟缩在地上,心念电闪,知短剑以短攻长、力道较大,只得试试硬砸。眼中只瞄准剑尖,便如刚才在地面一样,快剑铮铮铮三响将三柄剑尖砸歪,第四剑却和身刺向持剑之人的右膝。

那人痛哼一声,殷迟出手绝不留情,一剑便将他膝上筋脉斩断,右手擒拿也甚阴毒,抓住那人腰眼大穴,跃起身来,将那人拖到身前,喝道:「带我上山去!」

置身之地是个山腹洞穴,殷迟这时才看清身周情势。三名灰衣人怒目仗剑,站在一个水潭之旁,水潭正中,笔直垂着一条粗大长索。殷迟抬头一看,不禁一凛。原来这洞穴方圆虽不大,却高达不知几百丈,那长索便是从高处垂将下来,末端系着脚镫。洞穴上方隐隐仍有照明,却不知是天光,或是油灯?「只怕这长索直通上山一次:「带我上山去。」

一名灰衣人道:「你的画水剑虽然不怎么样,但诡计多端,不妨便杀了我四人,自己上去。」

殷迟微笑道:「你也知道我使的是画水剑,那总有三分渊源。我只身来此求见门主,你们要杀我多容易,何必如此偏激?」

岂知那三名灰衣人突然齐声呼啸,又各使杀招攻上。殷迟倒吃了一惊,危急中右手一抬,将手中的灰衣人抛了出去,却见那三人侧身避过,不理会那人,三剑分指他咽喉、胸口、小腹而来。那被抛出的灰衣人摔在地上,支撑着爬起,一跛一拐冲向长索。

殷迟心念一动:「不如跟他上去。」倒纵避开三剑,那三人招式完全不变,身子前驱,又向他三处要害刺到。殷迟向旁纵开,那三人便像机括木人一样,转了个身,长剑又如影随形地跟上,仍是那分刺要害的招式,竟似毫无后着一般。

殷迟只退不攻,叫道:「你们就只会这招么!」那三人不受他激,又是三剑刺来。殷迟见三人如此,心里倒有点发毛,自己持短剑近不了三人之身,决意行险。眼见三剑已到身前,忽然身子急转,平地向上拔起,跃到攻向咽喉那剑剑身之上,足底一点,便向持剑的灰衣人扑去,那人大骇后退,殷迟短剑起处,已刺入那人右眼,直贯至脑。

殷迟落下地来,双腿却也多了两处剑伤。原来在他跃起之时,攻向小腹那一剑带到他大腿,三人当时长剑更骤然绞紧,倘迟得瞬息,只怕身子已经被剁成数块。

他既杀一人,杀性已动,眼见那膝盖受伤的灰衣人已经接近潭边,当下急追而去。那人行动不便,一时并不跃上长索,彷佛在等同伴来援。殷迟欺近他身,右手探出,紧紧扣住他咽喉,那人被扼得晕了过去,殷迟拉过他挡在自己身后。此时身后两名灰衣人也已追至,见殷迟又要将自己同伴抛来,方才第一次他们置之不理,这次终究不忍,于是长剑护身,扬手欲接。殷迟大喝一声,用力抛出那晕了过去的灰衣人,忽然一跃而起,竟在空中又抱住了那晕去之人,那两名灰衣人手中刚触到同伴身子,眼前银光乍动,喉头一凉,已分别了帐。

殷迟一剑又斩在晕去的那人左膝筋脉之上,那人痛醒过来。殷迟道:「你已无抗拒之能,这便和我一起上去罢。」

那人望了水潭一眼,道:「我我行走不得,如何带你上去?你有本事便自己上!」

殷迟二次听到天留门人要他自己上山,心中一动,走近水潭边,见那水潭血色殷红,极是鲜艳耀目,却无甚气味,料想水中有毒,他知越是无嗅无味之毒,可能越是剧烈。这人双膝已伤,确实无法纵跃到下临毒水潭的长索之上。但想此去数百丈绝无停留,机关定然甚多,必须挟持一名天留门人做为要挟,便摇头道:「我偏喜欢带你一起走。」说着在那人胸前玉堂穴一撞,抱起他来,说道:「待会儿你可得自己抓牢了。我不知你天留门这水潭有甚古怪,摔下去有何后果,你却是知道的。」

那人还待再说,身子一轻,殷迟右手已挟着他往潭中纵去,双脚踏定了脚镫,短剑咬在口里,左手牢牢抓住了长索。

这一踏上脚镫,那长索突然弹跳而起,瞬间一路不停地上升了三十来丈。

殷迟也不禁大吃一惊,幸而手上还死命抓住绳索。长索才一停止上升,左右两边飕飕有声,两箭射来。殷迟侧头用短剑拨开来箭,看见两边山壁上各有一小小平台,平台上各有一名灰衣人弯弓搭箭,对准此处。方才拨打两箭时鼻中闻到隐隐甜香,知箭头定然淬有毒药。他却认得这花果一般的甜香,名叫「茉莉醉」,姨婆被天留门叛徒逐出时,夺到了不全的毒学残本,其中便录有这茉莉醉。

殷迟无法开口说话,右手用劲在那灰衣人胁下穴道一捏,那人痛哼一声,却不开口说话。一名弓箭手朗声问道:「小莫,这便是刚才闯山那人?」

那小莫怒道:「正是。下边三人已经遭了毒手。」两名弓箭手凛然相望。又是两箭射来。

殷迟念头快转:「这人原来如此忠心,竟不怕我将他摔进毒水里。」心想此人已然无用,身子一扭,双脚盘上长索,倒挂绳上,这也是杂技之术。那两箭射入小莫身子,小莫一声不出,便已毙命。

只听两箭呼呼又至,这次一箭却对准了绳索。殷迟足尖微抬,将这箭拨得斜斜下落,移动小莫的尸身,又将两箭接过。左手快如闪电拔出两箭,甩手打出,射中左首山壁上那人,将右首甫射来的一箭撞开。他再拔一箭甩出,右首那人也已中箭。两人中箭后身子登时僵硬,竟倒栽下台,往山洞底部堕去。

殷迟心道:「仓皇中哪有甚么准头可言,要不是『茉莉醉』中人立毙,哪能这样顺利。」本想将口鼻已流出腥血的小莫尸身推下潭去,心念一动:「这正是我的箭筒。」于是翻下绳来,此时已猜知绳索上升是以脚踏绳索上的足镫为暗号,每上升一段距离必有关卡。双足用力,那长索果然又悠悠上升。

再上三十来丈,丝毫不出意料之外,两旁平台天留门人现身弯弓,又是飕飕四箭射来。殷迟早已有备,在长索上升之势未歇之前便已用力一扭身子,那长索急转兜圈,殷迟将那成了「箭筒」的小莫负在背上,四箭都射入小莫身体。

两旁天留门人「咦」的一声。殷迟鼻中闻到这次四箭气味又与茉莉醉不同,心知当是另一种厉害毒药,他却认不出。长索此时已停止上升,但上面尚有数十丈,急转之势丝毫不停,彷佛要扭成辫子才罢休。殷迟拔箭甩出,三人中箭,一人却从平台之侧飞奔离去。

殷迟用力一踏足镫,同时腰间用力,不令长索?扭之势停下,那绳索在旋转之中上升,「逃脱了一人,第三关万万不能这么轻易了。」念头未毕,忽然右首石壁上一声喝道:「过来!」

那自是第三关之人所发,殷迟觑见两边平台仍旧共有四人,却未携有弓箭,不知武器为何,正待应变,岂知那长索远较自己所料为短,这时上方已经?到尽处,略一停顿,便像装有弹簧一样朝反方向急转回来。这四人并不攻击。恰巧那长索为反转之势荡起,殷迟当时也不知道为何甘愿涉险,将背上「箭筒」一摔,两下趁势纵身,便朝那发声说话之人扑去。

那人手中持剑,以逸待劳,一剑向他下盘刺去。殷迟也识得这招画水剑的「积雪在野」,知道这看似闲雅一招,其后着乃是分击两膝,却隐含短兵器神韵,当即缩腿,挥短剑护住下盘。岂知那人不使「积雪在野」的后着,剑身弹起,殷迟小腹上已被划了一剑。这一招他却不识。

殷迟心念一动:「他要活捉。」方才那一剑弹起突如其来,若是杀招,只怕他身子便要被铁剑自下而上刺入。既知天留门人要留活口,他再无顾忌,一足才落地,短剑已向那人当心疾刺,那人仰天一避,殷迟右手已将那人身边另一名天留门人手中长剑夺了过来,他更不停手,一剑斩伤那长剑被夺之人的右臂,腰间却遭一脚踢中,这一脚疼痛还甚于小腹上那较浅的一剑。他旋即纵开,避过那发话之人左手一下打穴。

那发话之人叫道:「咦,手法快得很哪,杨杞蓉的后人,怎会有这般人才?」手中长剑不停,半数招式殷迟都曾见过,却因自幼习练太熟,往往为那人奇兵突出的变招所乘,不多时左肩、右腿又中了两剑。若非那人不惯殷迟的左手剑,早已将其擒下。

殷迟左肩之伤中在肩窝,左臂逐渐无力,他可不像其父殷衡那样双手都极灵便,情急智生,喊道:「文玄绪死前甚么都跟我说了!」

此言一出,那两人立时住手。最早发话之人防殷迟偷袭,退开之前飞起一腿,一脚踹在他右腿伤口上。这一腿方位也相当奇特,殷迟在钱氏兄弟调教之下,惯使幻术,竟没能避开。他痛哼一声,怒视面前两人,又道:「我不见到天留门主,便不会再开口再说一句话!」

那两人齐声向对面山壁上平台一声呼哨,向殷迟说道:「走罢!」殷迟正思索:「对面山壁上必有秘道」却见那两人纵身一跳,竟一左一右地站在空中,接着朝这山壁小步移动而来。

这等空中停留的轻功,闻所未闻,殷迟倒是一惊。随即见到空中有极细极细的金属色长索,紧紧绷在两侧山壁之上,这两人便是踏着银索过来。心中失笑:「原来也是变戏法的。若非我习惯查找他人戏法破绽,便被吓着了。不过这两人轻身功夫似乎胜过钱九命伯伯,此下数十丈是个毒水潭,能这样走过来,胆子也是不错」听得呼呼呼三响,三人的铁剑指住了他身周要害,齐声催促。殷迟望了那长剑被夺之人一眼,将剑掷还给他,心里明白:「我在下面已伤了那么多人命,此时还剑,他们也不会领情。」

四人围着殷迟,从山壁上一个暗门穿了进去。山壁内一道石阶在甬道内蜿蜒向上,甬道甚窄,左右不过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点着油灯,天候干燥,全无霉气,却隐隐有一阵芳香。殷迟心想这又不知是甚么毒药了,但身周四人似是身有解药,却呼吸顺畅地一路往上。

殷迟伤口甚多,虽然不深,但一路爬坡,不免流血不止,这道石阶又似乎无穷无尽。殷迟自幼在地势高旷的无宁门长大,彼处空气稀薄,平地人初到,常头痛心跳、甚至水肿晕厥,长年居住之人则适应良好。有赖于此,殷迟血流不止地爬上数百级阶梯,才没晕去,但也已又累又痛。

不知爬了多久,直到殷迟自觉胸中已被那阵芳香所充满,脑中微晕,眼前突然一亮,已身在一片绿荧荧的灯火里,只见五人站在一个极大的厅堂中,堂上站满了灰色衣衫的天留门人,右手按剑,左手持一盏纱灯,但灯中火焰却是绿色,并不阴暗,却像宝石般色,诡异中透着瑰丽。

忽然头顶上一阵冷风直吹下来,他抬头一望,见厅堂之顶凿了几个孔洞,孔洞之中,星星正在漆黑的天空里闪烁。「我一路打上来,竟然已经天黑了。」脑中又一阵发晕。殷迟忽然警觉:「甬道中的气味,那是叫人昏迷的麻?!」

自知方才一路数百阶上来,身上有伤,不免越到后来越是气息不匀,已不知吸了多少**麻药。他明白麻药种类甚多,有些种类中人不深,只要努力维持清醒神智,便不至于立即倒下。他此时只想躺下休息,心中不断叫道:「不能睡,不能睡!」瞪眼四顾,目光缓缓移动,眼皮好几度便要垂下,终于望见厅堂彼端一座矮榻,一名盘膝端坐其上的女子,也正注视着他。那带他上来之人,正悄声向这女子禀报甚么。

那女子微微点头,说道:「画水剑只学了一半,一上来却杀了九人,伤了二人。你说见到天留门主之前绝不开口。我便是天留门主冯宿雪,你要跟我说甚么?」声调沉稳,听来却娇慵万状,不似故作姿态,实是天生的妩媚嗓音。

殷迟听得这声音,不禁一凛,向前走了几步,但觉愈走愈晕,身旁数十盏绿焰纱灯在他眼中看来晃动不已。他走到厅堂正中央便摇摇摆摆地站定了,左手紧握短剑,斜睨着这女子。

天留门几乎不踏足江湖,恶迹不着,只是邪名远扬。这位天留门主一袭玄色罗衣,裙?上缀着绚丽的雀翎。罗衣颇为合身,衬出一副珠圆玉润的身躯,长长秀发微卷,蓬松地束着,散在线条柔圆的肩上。她年纪当有二十五六岁,鼻梁甚高,五官立体,依稀混有胡人血统,朱唇丰润,便似微微噘嘴撒娇一般,但她一双大眼,却颇有戾气。

她看得清楚,这个闯山之人竟只十四五岁,楞了一下。见殷迟全身血渍,脸色发青,显然力战过来,忽然一笑,问道:「你累得很了罢?怎么不躺下休息?」

殷迟此刻全心与麻?药力相抗,哼了一声。他晕眩益甚,不愿示弱,想哼得用力些,谁知气息一岔,天旋地转,砰一声就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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