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老大的记忆中，已经记不太清楚上一次受重伤是什么时候了，

五十年？、七十年？、还是...一百二十年？

不知怎的，如今在他重伤垂死的时刻，脑中竟是不自觉的回忆起从前相似的一幕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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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当年的自己，一个修道初成，意气风发的少年，却因为师傅——炼血堂的老门主的嘱托，而坚定的背负起中兴练血堂的重任。

于是，在江湖上，出现了一个自称炼血堂门主的黑衣汉子，而遗憾的是，也许是被因为炼血堂多年前留下的赫赫名声所累，亦或者是有人意图染指这个曾经的魔道名门所留下的什么魔道法宝。

总之，在年老大的记忆中，自打他以炼血堂门主的身份闯荡江湖以来，便很少过过平静的日子了。

因为，战斗是不可避免的，杀戮、杀戮、不停地杀戮、杀男人、杀女人、杀老人、杀孩童，只要是有斩草除根的必要，他就从来不吝啬用双手将其对手和家眷一齐送入地狱。

“反正是以魔道自居，而这所作所为，不正是合了一个魔头的行事作风么？”在用手将一个敌人留下的即将临盆的妻子扼断喉咙之后，年老大曾这么对自己说。

他站起身来，双眼直视着那孕妇带着绝望和诅咒的死寂眼神。心中没有一丝愧疚和婉叹，一种名为“不忍”的情感早在他跪在死去的师尊面前立下重誓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抛弃了。

是的，炼血堂衰微数百年，在当今魔道中早已没有了当时的显赫地位，若是想东山再起，年老大便只能走上一条充满血肉与杀戮的不归之路。

直到....在距今一百多年前，发生在青云山脚下的一场规模浩大的正魔大战中，他遭遇强敌，被打的重伤垂死，勉强逃离到青云山下河阳城边，在他爬到一处断璧残垣之后便终于不支倒地了。

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然身处一座破落的屋子里头了。

还记得，那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黝黑的少女模样，虽然面相脏乱，却难掩清秀之色，这是年老大见她的第一印象。

“啊，你终于醒了！”

少女的声音是清脆的，脸上挂着笑意，然后她转过头对屋子外头喊道：

“刘镐！你快进来看啊，他醒了。”

随着少女欣喜的声音之后，走进来的是一个衣衫破败的瘦高少年，那少年手中正端着一碗稀粥，面色发苦的走上前来，先是恨恨的瞥了自己一眼，然后面色转苦，对着那个少女低声的说道：

“二丫...咱们俩都要揭不开锅了，我废了好大劲才从山海苑后厨求来的一点糙米，如今也就剩下这点了。”

那少年说道此处，肚子适宜的咕噜叫了几声，然后少年继续道：

“我挨点饿倒没什么，可是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如今却还要....”

话说到这，名叫刘镐的少年便说不下去了，因为少女正收回狠瞪着刘镐的目光，她鼻子哼了一声，将那碗稀粥接了过来。

转过头，脸上恢复了欣喜的笑容。

“我叫柳二丫，他叫刘镐。”

“三天前，我俩在河阳城外街要饭的时候发现的你，然后就把你带回来了，你昏迷这么长时间一定饿坏了吧，来！吃吧。”

年老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注视着柳二丫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清澈漆黑，不掺一丝杂色，如同冬天的初雪一般纯粹。

对于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来说，他见过的眼神中除了怨恨和恐惧之外，那就只剩下了令人胆寒的阴狠和算计。

原本冰冷的心中突然感到了久违的安静。

年老大默默地接过碗，没有在意那碗上的缺口和缺口上的泥污，他将稀粥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说实话，味道真不怎么样，入口酸涩硌牙，隐约还有一股子馊味，但尽管如此，年老大在喝粥的时候还是听见了两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年老大心中不禁想笑，若是眼前的这两个纯洁的少男少女知道自己救的是一个杀人盈野、恶贯满盈的魔头，那估计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他挣扎的站起身来，体内的伤势仍然沉重，但是年老大并无意在此久留，毕竟此处与青云门临近，万一被人搜寻到此，凭自己此时的情况焉能有命在？

“多谢了？”声音有些嘶哑，不含一丝感情。

他记不得上一次从嘴里说出同样的话是什么时候了，是以当他再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从怀中摸索了一番，总算摸出了一锭银子，放在床上，然后不再理会二人，向屋子外走去。

谁知他刚走到门口，便被那个少女拦了下来。

“你，你不能走。”

少女的眼神有些闪躲，但声音却很坚定。

“哦？为何？”

年老大一听这话来了些许兴致，他俯视着她询问道。

“你，你是神仙吧？能不能教教我们法术？”

这话问的年老大有些措手不及。

“你为何会认为我是神仙？”

“我...我猜的。”少女的话听着毫无底气。

年老大眼神一动，凭他闯荡多年的见识如何看不出来，眼前的这个少女在说谎？

他伸出手，猛地扼住了少女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你干什么？快放开她！不然我...”

少年急声对着他警告。

望着那少女越来越扭曲痛苦的表情，年老大冷声发问：

“不想死的话，就跟我说实话！”

“..河..河阳城的街上到处贴着你的画像，说你是魔教...妖人。”

年老大听完这话，放开了手。

“既然知道我是魔教妖人，为何还要求我教你法术，不怕我杀了你们？”

少女努力的呼吸着久违的空气，良久才恢复过来，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或者惧怕，脏兮兮的脸上仍是带着笑意，她对着年老大道：

“嘿嘿..怎么说也是我俩救了你，你咋会恩将仇报呢？”

“哼！可惜，我只会杀人，不会教人！”

年老大说完这句话，便径直的向外走，可谁知刚走出几步，便觉得胸口一阵剧痛，随即“噗”的喷出一口逆血，单膝跌跪在地上。

少女急忙跑上前去，将他搀了起来。

“现在城中到处都是青云门的神仙在巡逻，你又伤的这么重，还是晚些再走吧。”

或许是少女漆黑纯粹的眸子抚慰了年老大警惕的情绪，又或许是他也认为少女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最后他留了下来。

不管是不是自愿，总之，年老大度过了他这一生中仅有的几天安静祥和日子。

在这段日子里，少女再也没有提过学法术的事情。

不知是怎么回事，也不知从何时起，少女那一双漆黑纯粹的眼眸已成为时常浮现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影子了。

在这段没有争斗的日子里，他也曾想过这么一种可能：

“如果...自己不是什么修道之人，而只是像她们俩那般只是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的生活肯定会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样子了吧？”

当然，这种不成器的想法在他理智状态下的认知观念中显然是不可取的，但是这段安静祥和日子确实让他久经杀戮而感到疲惫不堪的心放松了不少。

尽管这段日子过得很艰苦，尽管他每日吃的食物只是一些连狗都不愿下口的残羹冷炙，但是心中的那不知名的愉悦和安心，却是真实不虚的。

甚至，当这段美妙的日子迎来终结的那一刻到来之时，他的心中竟是有了一丝惧怕和踌躇。

——那是一个阴天的早晨，少女跌跌撞撞的冲进屋子里，她瘦弱的身体上满是伤痕，衣衫被扯的破破烂烂，许多地方都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原本挂着纯和笑容的的脸上此时也已是泪痕满布。

她啜泣着，“扑通”一声跪在年老大的身前。

“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他快死了！”

痛苦凄厉的声音，落在年老大的耳朵里，竟是让他觉得难受。

当他们二人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少年刘镐的身体已经被人打得看不出人形了，只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仍然昭示着这条生命还在坚强的活着。

年老大使出法术，将周围施暴的人惊走，人们留下了一句“要请青云门的仙长来降服自己”的狠话便做鸟兽散。

年老大没有理他们，他只是蹲下身子，往刘镐体内输送着真元，护持着他的心脉，身旁少女哭泣着抚摸着刘镐满是鲜血的脸颊，轻轻的道：

“今早，我二人在街上突然被一群人围住了。

他们说我们藏匿青云门的仙人追缴的魔教妖人。

说我们也是魔教的爪牙，让我们把你交出来，我们不肯，他们就打我们。

——刘镐他为了保护我，便死命的拦着他们让我逃了出来，可他自己却...却..！”

话语至此，少女已经泣不成声。

年老大开始觉得愧疚，他默默拍了拍少女的肩头，对着她，也对着身下的刘镐，缓缓地说道。

“对不住！是我..害了你们。”

少女面带痛苦的摇着头，她发出一阵咬牙切齿的怨嗟，仿佛是逼问着苍天的不公，又像是诅咒着自己的命运，她的话语中充满着怨恨...她发狂的仰天追问着：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为什么要这么对刘镐？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年老大顺着少女的话语，也抬头向天望去，乌云满布的天穹之上，每一丝阳光都被阻隔在外，映入眼中的，只是一片灰蒙蒙的色彩。

一滴雨水，掉落进他的眼珠中，湿润了眼球，水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他叹了口气，良久，年老大代替苍穹，回答了少女的话语。

他一字一句的道：

“那是因为，

这个世界，

——是强者的世界！”————

在年老大的记忆中，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从少女的眼中看到过如以往那般的清澈和纯粹。

而直到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他仍然记得少女那时对他所说的话，就像在久远之前，自己的师傅濒死前的话语一般，充满着炽烈与渴望。

那渴望着救赎的话语，仿佛此刻又在耳边响起...

“——那你，让我做强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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