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贵猜测到我的用意，唤了皇宫护卫将许平志给带走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前厅之中便只剩下我与裴长郡二人了。

裴长郡看着我，突然笑着说道：“陛下莫非也要将本宫带回宫里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裴长郡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头带着显而易见的打趣。

我冷着一张脸，忽而冷笑道：“朕倒是不知晓，鲜卑国皇子何时有这么大的能耐了？”

闻言，裴长郡依旧神色柔和，我原本因着驸马的缘故，与他相处之时，大多时候都极为客气，鲜少会有这般动怒的时候。

裴长郡面色依旧，他似是丝毫都不曾察觉我的不愉，抚了抚长袖，只温声道：“许久不曾见到陛下，陛下脾气越发任性了呢。”

他大抵是拿准了我无法明面对他如何，大孟历代帝王对各国的质子，都有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若非是母国意图谋反，亦或是质子本身犯下大罪，方才会越过质子母国，对其处置。

而驸马的死，明面之上都是同我这个已亡的朝荣帝姬一道葬身于火海之中的。

我突然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眼下有些无言以对，看了裴长郡好一会儿，索性不再理会于他，只对着亲王府的管家道：“送客。”

管家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是”，尔后走到裴长郡的身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裴长郡蓦地抬眼朝我看来，目光有些复杂，我看不大明白。他很快便垂了头，朝我拱手行了礼，然后便在管家的示意之下缓步离开了。

我原本以为裴长郡定然还要与我纠缠好一会儿，方才会离开，只是没想到他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都不曾拖泥带水，很是干脆地走了。

我有些愕然，一时之间立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小福贵在我身侧轻轻地叫了我一声“陛下”，我这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小福贵便又道：“可是要摆驾回宫了？”

如今闳儿已然被我让人带回了宫里头，这亲王府的主人都不在了，我自然是不会再在这里过多停留。瞥了小福贵，只觉得这素日来都极为聪明伶俐之人，怎的也会有如此愚笨的时候。

我登时只觉得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摇了摇头，煞有其事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便朝着门外走去。小福贵许是被我突然的目光给吓了一跳，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跟了上来。

待得回了宫以后，闳儿已然是在承安殿待了好一会儿，崔谨全陪着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见我进来，闳儿便立马丢下了崔谨全，朝我走来。摇摇晃晃地往前了几步，蓦地停了下来，仰起头望着我。

“叔父。”闳儿蓦地叫了我一声，声音甚是甜糯，就像是吃了一块糖似的。我方才因为裴长郡而产生的那一丁点儿不愉快，此时全然都伴随着闳儿的这一声“叔父”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我一撩袍子，然后蹲了下来，伸手正准备把闳儿结结实实地抱起来的时候，他却又开口说道：“先生呢？”

闳儿此时说话甚是清晰，语气里头俨然有一些坚定不移。我一愣，随即便下意识地侧了头朝小福贵望去，后者冲我点了点头，我便知晓眼下许平志应该已经喝了我那杯赏赐的鸠酒，一命呜呼了。

只是这话自然是不能对着闳儿讲的，我尝试冲他笑了笑，尽量让自己面上的神情变得柔和：“许先生家里有事，回家去了。”

话音落下，我原本以为闳儿定然是会选择对我这番说词深信不疑，尔后再过一段时间，他还小，小孩忘性大，时间长了就会把这些不重要的人和不重要的事情全然都给忘掉。可是闳儿却用一种极度怀疑地目光看着我。

我有些恍惚，却听见他一字一句地道：“你骗我。”

闳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再度看向我的时候，眼神竟然有一丝怨恨。是怨恨，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并没有花，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同我那般亲近的闳儿，如今会因为一个外人，一个在他三岁方才进入他生活的外人，，而选择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崔谨全的面上露出了一丝惊恐，他许是生怕我会对闳儿厌烦，连忙上前弓腰道：“陛下，小王爷年岁尚小，对这些事情本就不大懂。”

我皱了眉头，心情一下子又变得极其不好起来。闳儿甚是坚决地看着我，我只觉得内心隐隐作痛。

素滟在这个时候上前，朝我柔声道：“陛下，让嫔妾来抱抱小王爷罢。”她说着，便欲伸手过来接。哪里想到，闳儿竟然是一把推开了她，素滟毫不设防，猛地后退了几步。闳儿继续望着我，神色突然极其冷漠。

“你杀了他。”声音稚嫩，唯独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此时闳儿面上的神情，并非是一个不过四岁的孩童所应该拥有的。我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心里头想起了先前皇兄对我的那番嘱托，我如今实在是不确定，我能不能好好地将闳儿照顾长大。

崔谨全再次上前，亦也想要将闳儿从我的怀中抱走。这一次，闳儿并没有像先前推开素滟那般推开崔谨全，他只是沉默不语地望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便任由崔谨全抱走了他。

怀中突然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起来，我抿了抿嘴，崔谨全垂了下头道：“陛下，奴才先送小王爷去偏殿歇息吧。”

我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紧接着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远去。

素滟的声音在我耳侧蓦地响了起来：“陛下，小王爷年岁还小，如今又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住在外头。一时之间依赖于旁的人，自然也是正常的。”

这是素滟到我身边伺候的这么些年来，头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叹了一口气，突然意识到，好似所有的人都在悄无声息之中发生了变化。就连我，也是不知不觉地变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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