闳儿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方才悠悠醒来。

素滟端来了小米粥，闳儿睡眼惺忪地喝粥，小嘴一张一合，甚是憨厚可爱。只是不知晓为什么，闳儿对于自己的失踪，居然是闭口不提，只说是贪玩迷了路，不知不觉到了永巷之中。

对于如何离开的茅房，以及那个咬舌自尽的宫女，都不曾提及，几乎一句带过。

不过四岁的孩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信他会撒谎哄骗我。如今大司马早已经解甲归田，离开了京城，皇嫂一脉亦也没有什么人再留在这里了，以至于我的确想不到，闳儿究竟会为谁守口如瓶。

小福贵很快便从亲王府回来了，闳儿换了一身新衣裳，正盘腿坐在我对面吃着东西。

小福贵向我禀告了陈谙达的事情之后，我便抬眼朝闳儿望去，随即轻声问道：“闳儿可愿换个内侍？”

虽说闳儿眼下岁数不大，但是对于内侍这词，还算是比较清楚了解了。听我如是问道，他蓦地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尔后望向我，目光有些黯淡：“谙达死了吗？”

闳儿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这句话，因着嘴里有些东西，他说话时候略微有些口齿不清。

我一愣，闳儿却又很快地收回了方才黯淡的目光，继续吃着东西，似是十分不在意，只瓮声道：“叔父看着办便是。”

我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了，这样的闳儿毫无疑问是我不熟悉的，亦也是我陌生的。不过短短几个月，自闳儿搬去亲王府后，我又刚刚登基，许多事务都不曾处理完，一时之间，竟然只见了闳儿两三面。

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闳儿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再也不是从前一见着我，就要乐颠颠地要我抱他的小馒头，好似是刻意地疏远我。闳儿吃完饭之后，便嚷嚷地要找崔谨全，他不再亲近我，甚至都不愿多在我身边停留，闹着让崔谨全带着他回亲王府去了。

临去前，闳儿恭恭敬敬地朝我行礼，尔后便领着崔谨全离开了。

此时黄昏日落，正值傍晚时分，天际边的霞光将闳儿的身影拉得极长。他的步伐很稳，亦也很快，不过眨眼的功夫，我便再也看不见他了。

一连几日，闳儿都不曾进过宫。倒是先前安插在亲王府的暗卫，时不时地都会回宫来报。大多数时候，闳儿都在极为认真地看着书，从前皇兄还在世的时候为他选的先生，他适应地很好。

对此，我亦也很是欣慰。

闳儿是在第七天的时候，方才在崔谨全的陪同之下进了一次宫。

与七天之前相比较，闳儿似是又瘦了些，他老老实实地盘腿坐在我的面前，听我抽阅他的功课。

闲暇之时，我让素滟端来了御膳房新做的点心给闳儿吃，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动作亦也不似从前那般的随心所欲。我便问崔谨全：“闳儿这些怎的瘦了？”

崔谨全弓着腰，始终不曾抬头看过我，只道：“小王爷这些时日学习功课甚是刻苦，常常茶不思饭不想。”

闻言，我甚是觉得心疼。从前皇兄像闳儿这么大的时候，都不曾如闳儿这般刻苦，于是我又问闳儿道：“可要叔父为你换个先生？”

闳儿原本心不在焉，对于我同崔谨全例行的对话全然不在乎，可是却在听到我说这句话以后，蓦地抬起了头，目光如炬地望着我，猛地摇了头，拒绝道：“不，我不要！”

见闳儿反应如此激烈，我不免疑虑起来，闳儿的那个先生，我虽说并没有见过，但是却听旁的人讲，是一个极其枯燥古板之人。皇兄也正是因为此人的枯燥古板，害怕闳儿性子野了，这才选了他作为闳儿的先生。

闳儿很快便咽下了嘴里的点心，许是担心我真的给他换了先生，他小心翼翼地瞧了我好一会儿，复又重复道：“不换先生，闳儿不换先生。”

我只得点了点头，应承他道：“不换。”

于是闳儿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的笑意来，可是很快，这抹笑意便又收了回去，他似是对我有些胆怯，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崔谨全，继而道：“闳儿想去凤藻宫。”他说着，身子有些往后缩了缩。

闻言，我一愣，从前的闳儿对我有多亲近，如今他的疏远胆怯便让我有多难过。我知晓他不过还小，很有可能只是因为和我接触的时间少了，这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来。

我看着闳儿那张与皇兄极为相似的面庞，忍不住地道：“闳儿可愿进宫陪叔父住一些时间。”

宫里头是闳儿自幼出生成长的地方，眼下他不过四年的短暂生涯，几乎都是在宫里头度过的。如今我登基的大多事务，都已经处理好了，总觉得也是时候可以接闳儿回来，与我亲近一番了。

哪里知道，我这话一说出口，闳儿尚未表态，一侧的崔谨全却抢先开口拒绝道：“陛下，不可。”他蓦地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能够让崔谨全不顾一切阻止的事情，也就只有皇兄临去前的吩咐了。我眸光一暗，闳儿又在一旁说道：“闳儿想去看看母后。”他有些坚决，我便点了点头。

闳儿不曾过问我是否要去，只站起身来，然后催促着崔谨全同他一起前去。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之后，闳儿便再也没有别的话要同我讲，只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奉先殿，朝凤藻宫而去。

直到现在，我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闳儿失踪前的时候，他偷偷去了刚刚修好的承安殿内，不知为何地哭着，待得我进去以后，与他说了几句话，闳儿便蓦地推了我，口里只道：“先生都告诉我了。”

我一直都不算太过愚笨，只是从前身为帝姬，上有皇兄继承大任，我自然只需要日日混吃等死，过日子，对于这些事情，自然也就不怎么上心。可是如今，怀疑的种子一旦播种进了我的内心，登时便长成了参天大树，再难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