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过去的时候，何海军家的一块橘子树林里已经沾满了人，而砍到了一个死人，是指我妈妈砍到了一具死尸。

何海军家有一棵大榕树，这棵大榕树生长在一块橘子树林正中央，小时候，我们没少到这里来玩，可是长大后，由于大榕树在橘子树林里，橘子树又有刺，所以已经很少来玩了。

大榕树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大概需要三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完全抱住树干。

听周围的人说，我妈妈砍树看到这里，看到这棵大榕树就围绕着大榕树一边砍一边骂，而何海军的妈妈也不甘示弱，她刚死了丈夫，还没来得及安排后事，就跟我妈妈卯上了。

这棵大榕树实在是太粗了，树干也并不规则，但是却被我妈砍出了一圈伤口，在某个伤口处，破了一个脸盆大的树洞，一个人的头颅从树洞里探出来。

我妈妈吓得不轻，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她身边站着很多邻居在安慰她，而何海军的母亲也没再砍我家的树了，而是躲回家去了。

我一边安慰我妈妈一边看了看那棵头颅，那是一个男人的头颅，他的脸褶皱得十分难看，一条条皱纹，几乎遍布整张脸。

甚至连嘴唇上都有一条条皱纹，除此之外，最让人奇特的是他的眼睛，他瞪圆了眼睛，此时正面对着我们人群这边，而树干上那些被我妈妈砍了的地方正渗出红色的液体来。

“快看，他还没死，眼睛还在动。”不知道是那个邻居喊了一声，我急忙挑目看去，果然，这个头颅虽然没有动。

但是那双眼睛却并没有完全失去色彩，死人的眼神是满眼死寂，但是他的眼神却还有一抹光亮，这说明这个人肯定还活着。

树里面有一个活人？可是这棵大榕树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钻一个人进去，那里面那个人是怎么进去的？而且那人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不可能是我们村的，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我们村的？又怎么会藏在树里？大家七嘴八舌地展开想象讨论着，一些胆子大的人还上去跟那个树干里的人交流，可惜的是那个人嘴巴上的皱纹虽然一动一动，但是就是发不出声来。

我让我妈妈回去休息一下，我妈妈被吓得不轻，双脚有些发软，根本站不起来，我和一个邻居努力好久，才将我妈妈扶起来送了家。

我爸爸被人打得躺在床上，我妈妈也吓得坐在床上瑟瑟发抖，整个家就只有我一个人能行动自如了，从来都不下厨的我给我妈煮了一个开水蛋，是邻居告诉我这样可以压惊的。

我让我妈喝后，不敢问她发生什么事，怕她又想起来又被吓到了，可是我妈在喝完后，却满脸惊恐地看着我说道：“小宇，他让我救他……”救谁？我下意识地想了想，不会是树里的那个人吧？我妈显然还很害怕，说完后，就继续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抖，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关好门后，去问问我的同村长辈们怎么办，他们得出的答案竟然惊人的一致——找梁景浩。

我们村是建立在一个比较平坦的上丘上，大部分人都住在山丘的中央，其他地方，都是农田或者菜地，从上丘的边缘看下去，整个上丘下方几乎全是一块块农田，就好像阶梯一样，一阶一阶往下。

梁景浩和我们不合群，他的房子建在山丘的半中央，占据了一块田，盖了一间小瓦房，远远看去，给人一种独树一帜的感觉，其实他那个人给我们的感觉也很另类。

这个房子不知道存在了多久，我只知道我记忆以来，这座方式就已经存在了，小时候我们还曾经去哪里探险过，记忆中，这座房子从来都没有住过人，甚至连梁景浩，我也只是在学校里见过一面而已。

我站在山丘顶上的一块坝上，刚好可以看到那间屋，尝试着大声喊了一下，梁景浩还真从那座房屋里走了出来，他应了一声问我什么事，我说想请他帮忙，他便说马上来。

我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走到了坝上，和上次见他一样，他依旧是满头蓬松的头发，衣服也邋里邋遢的，跟个乞丐似的。

我以前就想过，如果梁景浩不是一个精神病，而是真的会收鬼的，只要他收价不要那么高，应该不至于混成这样。

我本想带着他回去看看我妈，可是等我们经过何海军家的橘子树林的时候，发现人群不但没有散，而且还越来越多了，甚至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

梁景浩带着我过去，他一边问发生什么事了，一边看树里的那个人。

那些我不认识的人，是居委会下来协调的，毕竟昨天我家和何海军家闹得太凶了，肯定有人报告居委会，只是昨天他们没来，今天才来罢了。

梁景浩问清楚了以后，就走到了树前，这时候除了少数几个还在交谈以外，大部分都安静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梁景浩走进后问道，问完后，还将耳朵贴向那个人。

我们都紧张兮兮地看着梁景浩，接下来，梁景浩用一种我们都听不懂的说法方式和那个人聊了起来，虽然一直是梁景浩在说，但我感觉他们似乎真的聊了起来，不然就是梁景浩是神经病。

关于梁景浩，自从学校里见到过他后，我也重点关注过，在我奶奶的葬礼上，乡亲们也曾经提到过梁景浩。

梁景浩是我爸爸那一辈的人，可是他比我爸爸有眼光，我爸爸当年去学木匠的时候，梁景浩就已经外出打工了，后来就一直没有回来过，村里除了我爸那一辈人或者更高辈的人，几乎都不认识梁景浩。

居委会派来的四个人并不怎么看好梁景浩，他们一边看梁景浩在哪里发神经病，一边跟乡亲们解释，这个世界上时没有鬼的，只有人装鬼，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妖，就算有，也只有人妖。

居委会的人代表的是征服，没有人敢不相信政，府的人，但是却并不等于他们相信政，府的人所说的每一句话，有一个比较胆大的乡亲就反驳道：“你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那你去何全家里看一下试试。”居委会那人就问何全家里又怎么了？“今天早上，何全的那个老挑（女人的兄弟和自己的丈夫这种关系，在我们那里被人称之为老挑）去跟张家闹事，不让张家的那个老太婆下葬，后来打起来了，现在躺在何全家里的床上，快死了，嘴里一个劲地叫着‘有鬼有鬼’，你可以去跟他说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我保证他不打死你。”何海军的舅舅今天早上是被抬回去的，这我也知道，我不知道是谁把他干趴下的，我只知道那家伙是个混混，打架很牛叉。

没想到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居委会的四个人分成了两路，其中两个人留下来想办法就出藏在树里的人，至于何海军家刚死了人还没下葬，现在又有一个躺下了，另外两个人去看看。

梁景浩在哪里唧唧歪歪了老半天，才突然转过头说道：“这个人救不出来了，他已经跟这棵树长在一起了，这棵树可以活多久，他就可以活多久。

你们看他脸上的皱纹，这些不是真正的皱纹，是树的根须藏在皮肤下面。”

“一派胡言。”留下来的两个居委会的人，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西装拿着皮夹子的男子，他义正言辞地说道：“你要是再散播谣言，信不信我抓你坐牢。”

“散播谣言？”梁景浩笑了笑，指了指四周说道：“这棵榕树，至少有两百岁，这片领域，早就变成了它的地盘，你如果不相信，你可以仔细看看周围的这些橘子树。”穿西服的男子自然不会真的去看，而是来出手机报警，我们村里没有警察局，但是镇上却有一个警察局，里面有四五个警察。

梁景浩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报警了，嘴里嘟哝道：“完了完了，又要进去了，老子才刚出来，再进去这辈子就毁了。”他说的很小声，如果不是我看他络腮胡的挪动轨迹，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说话，可是我真的听懂了以后，自己都感觉有些不敢相信了。

我不懂唇语，在我奶奶坐夜的当晚，我奶奶比划了好久，我也没看懂全部，但是现在我竟然凭借着梁景浩络腮胡的颤抖幅度判断出来他说的什么话，这是怎么回事？“诶，你跑哪儿去？”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急忙挑目看去，原来是梁景浩这家伙看到居委会的人报警了，竟然跑了，逃跑的速度丝毫不亚于奥运会短跑冠军。

居委会的两个人狠狠地鄙视了一下梁景浩，但是我却急了，那家伙虽然满脸胡子，从外表看像是个乞丐，说话也跟个神经病似的，可是他却是我的救命稻草啊，我还指望他去看看我妈呢。

“你们看这儿。”我刚准备追上去，一个邻居突然大声说道，接着，好些个人都看过去，原来这个人背靠在一棵树上，梁景浩让居委会的人看看树后，他以为他自己靠的树有问题，急忙直起身来，斜眼看了一下，这一看之下愕然发现，这棵橘子树的树干上，有一个人脸图案。

这棵橘子树也就手臂粗细，人脸图案也只有拇指大小，如果不仔细看，还真很难看出来。

发现了第一个人脸图案，就很快有人发现了第二个，我却管不了那么多了，自顾自地追向梁景浩。

“这儿也有一个。”

“哎哟，我也看到一个。”……邻居们的声音先后在我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