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医生还是那样。

尽管我隐约感觉到她还是会对我未表露的事情有所察觉，但是她从未主动向我提出建议，或者是饱含着不满的批评。

芳芬雅和塔麦班娜就被我丢在了枯草丛生的废弃路面，在时大时小的冬风中无助的拥抱在一起，对于它们来说，那刚刚确实经历了不得了的惊吓；看来杨医生的存在以及她所出现的地方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有些悖于常理。

最后决定我终要被医院所吞没的瞬间是我在急救厅门前看到一脸困意的杨医生。

不但她情绪状态都和在二楼冲我们打招呼时不一样了，并且这段时间在医院里游走的效率实在是快的有些吓人。

我之前在楼道中被犬类所追逐的时候，惊慌之中也对医院的空间残留了不少印象。

如果是常人，从她之前那个位置到达平常接待病人的大厅从来不可能这么快，亦或是说杨医生那天本来就是想要帮助我，所以……

盯着那个美好医护人员所构成的泡影，脑海中却不断冒出各种恐怖小说奇异设定的我。

……没救了。

“今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新进展么？”

杨医生是这样回答我的。

“嘛，也算是吧。”

“有没有带热豆浆？”

“啊这个……”

可恶啊，看来我早该对自己放大那些暗示的。

“啊哈哈，没有关系，进来说吧？

“好……”

杨医生微微一笑便转过身去，这是将我往更深处邀请的举措。

本来逐步跟上才会是我应该有的礼貌反应，但是这时候的我却突然想起来还身处在医院外层的那两个人。

一种危险的直觉驱使我在前进之前盯着塔麦班娜和芳芬雅看了一眼，好像在那之后我就要转身踏入地狱一样。

杨医生被卷发修饰掩盖隐瞒的侧颜也在那时对我做出微笑，我不明白是什么单纯的情感要让她接连对我笑两次，总之我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

塔麦班娜当然还在那边密切的关注着我，终于从入口处开始前进的时候，我下意识看了手机的聊天界面一眼。

没有信号……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感到有一种油腻冰冷的感觉正在从四周溢出。

它们毫无规律的占据着整个通道，终于在一间静静开放的诊室前停下了。

杨医生默默向我转身，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容，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明白那大概不是个很健康的脸色，我寒毛倒竖，脚筋发直。

在我走进屋中的那一段时间里，杨医生的手腕一直贴合着门柄。

房间还是那天有过印象的各种设备，但是它们全都在某种外力的作用下变得歪歪扭扭。

倒不如说，整个房间的东西全都出现了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他们削弱了我的感知能力，半规管一旦失效，我进入那个房间之后就控制不住自己向着阳台那边走去了，只有看着窗外的东西才能让我放松一下。

然而……现在在那上面能注意到的东西却只有杨医生倒影。

“你……听我解释……”

大概是三十秒前。

在我终于愿意承认杨医生的状态确实不妙的那个瞬间，我觉得脑神经里发生的事仿佛时时刻刻都在上演头脑风暴。

虽然不尽有效……那是因为我对杨医生的这般状态真的没有什么头绪。

直到一个邪灵模样的女生一把把我推在办公桌差点折断我的脊椎骨时，我才能隐约想起来大概是我和一堆动物在医院过道里展开过一场追逐战。

那些电子项圈，很显然，如果杨医生当时没有选择性意识到它们的存在，那么那些躲在医院外部的操控者也很容易绕过屏蔽去轻易追踪一些数据。

那么说很可能就是因为我的莽撞而将一些不该带来的东西带到了杨医生这里，她刚才看见了芳芬雅和塔麦班娜，现在对我起疑心了。

“耀先生，随便奉献其他人的秘密可不是一件好习惯啊！”

“你听我解释啊，杨医生？”

随着抵抗的进一步放松，我感觉我的腹部不知道在何时抵上了一个手术刀的刀尖，半身虚化的杨医生强行把我固定在了办公桌上，空荡的房间里文具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办公物品在纷纷散落，那个地方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手术台。

“解释？你还想给我什么解释，你现在在想什么样的说法能让我停下加害于你？趁我松懈就此离开，从别人那里偷走的东西就从来不用偿还对么？”

我感觉那个刀尖的刺戳感加深了……

“求你别这样好么？我甚至都不知道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先在这里解释清楚然后再杀了我也不迟，啊？好么？”

杨医生的这幅模样倒是还好，但是她的精神样貌已经让我接近崩溃了，这感觉就像是一个完全不明其正体的家伙把刀口架在了脖子上，而我又完全不能对她做什么。

我的那里已经添上了伤口，怕是不能再承受更多。

等待我的是怎样的折磨我不想管，但是在这之前便是崩塌的底线。

好在杨医生终于停下了。

她停下是因为她终于意识到她只是想让我伤上有伤，而不是因为我变相的劝诫还是别的什么。

冰冷的手指滑过胸口的创伤，给我带去痛楚，杨医生却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而且那家伙之后更是表现出了和鹤羽晴阳相似的反应，所以某种意义上，既然杨医生面对的不是直接的枪击现场，那么恐怕她的情绪反应要比警社的大小姐还严重。

“杨医生……”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也……”

手术刀掉落在地面，发出建筑钢筋一样的鸣响，那个东西好像生锈而又过于笨重，和外貌所表达出的概念不符，仿佛不是这个年代的造物；但定睛一看只是缺少了一些设计成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手术刀。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那些东西化为一团透明物，宛如融化的冰雕一般，慢慢被上浮的瓷砖淹没了，浸入了地面。

我以为是我眼花了，但是周围的东西好像也开始恢复正常。

摆放啊，窗户的透光，以及杨医生的五官。

终于停下了……

“我是来这里治伤口的，不是来这里动手术的……”

终究，我叹了一口气，从桌子拼凑的潦草手术台上撑起身体，转睛看向杨医生。

她却是捏着衣裳的下摆，一副羞涩的样子，感觉就像是完全不想承认之前的她。

“我说你啊……”

就是她这样，让我十分想吐槽。

“虽然我能告诉你那个伤口是昨晚事件的残留物，但是你神经也太大条了吧？”

“哎？”

杨医生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样，完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你说正常人哪有一晚上就把这种外伤愈好了的？不但自己治好自己留下的伤疤还好像触了电一样！”

杨医生这才呆呆地抬起自己的手，盯着蠕动的指节看，似乎在回忆刚才的触觉。

“哦！确实！”

“确……缺缺缺……算了……”

我扭过头去，看向另一边的瓷砖，那上面有些金属氧化过后的剥落残片：

“那个伤口还挺危险的，我想看看有没有残留的东西，给我做一下检查吧。”

——

很久之后。

“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

虽然杨医生嘴上这么说，她还是勒令我脱光上衣，然后十分专业的绑上了绷带。

一片难闻的膏药贴在层层纺织物的后方，中指上的塑料袋十分沉重，感觉像是提了一斤沙子。

“最近别再做剧烈运动了，好么？”

“好啊……”

我敷衍的答道。

“所以我也就只能做这些处理了，这个伤口感觉十奇怪，很久以前我都不喜欢给病人使用中医学制品，但是对于你这样的情况只有这些可以让我感觉好些；对了，你今天来找我好像不只是为了检查伤口？”

“事实上……”

感受到杨医生手劲放松，束有十足紧缚感的手臂下垂了下来。

这个捆绑方法……我觉得我再也不想去动那只手了。

“……当时中枪之前，有个人帮我挡了一枪，我现在挺害怕的……如果不是这样，我找你的时候估计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谁帮你挡的？没有来急诊，是魔物么？”

杨医生把一层层衣服放在了我的头顶，很负责的去一边的病床上坐好了。

“啊……很难说……”

我确实把杨医生的事情告诉了别人，但是只有芳芬雅的事情对我来说就好像决堤之水一样难以操控，十分讽刺。

所以我决定我也不要告诉杨医生芳芬雅的事情，免得这个病栋幽灵多心。

“总之就是，一个蜥蜴人凑巧路过用大尾巴帮我挡了一枪，你知道蜥蜴的尾巴其实是很厉害的……嗯，总之就是这样，然后那个弹头到我身上的时候就只造成了那么点伤口。”

“你为什么要给我强调蜥蜴人呢？”

杨医生好像突然变聪明了。

“啊啊啊……没，没有蜥蜴，其实我比较关注另一个问题。”

“什么？”

在我终于穿好所有衣服的时候，羽绒服又从一个难以辨别的方位扑在我脸上了，我感觉这个家伙在故意用她的超能力搞我。

“很久之前我的膝盖碰伤了，也是冬天，那个时候我来找你，你给我开了药方，当然那个时候我们不熟……不过那个伤我花了足足一个月才养好，但是现在这个伤口，我感觉……”

杨医生若有所思。

“它这个康复速度快的有点不正常……”

事实是如此。

实际上那次膝盖损伤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逞能飞跃楼顶修电线所致，那是个很丢人的事，但是皮肉伤确实不严重。

“康复速度……唔……”

杨医生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杯豆浆来，轻轻啜饮着。

“这就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外了。”

太调皮了！

“不，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结果事情还是再往芳芬雅的身上带，但是在那之前我有别的话要说。

“想什么？”

“你记不记得你从我身体里检查出的奇怪东西，如果那个玩意是从我背后注射的那枚注射弹，好像一切都解释地通了，这东西让我有和其他高速愈合的东西有相似的特性……”

“嗯……”

很快，杨医生陷入了深度的沉思，但是又是很快，她抬起头来，浑身散发出母性的光辉，以及令我深感绝望的痴呆微笑：

“我不知道~”

——

芳芬雅可能和我一样，有过相似的经历，是从一个研究设施中逃出来的被实验体。

掌面之上，拇指在按压彼此的关节。

精神力的稍许衰退使我不太想面对眼前的现状，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思考别的事情，是因为……

这个幽雨涵实在是。

好像是几分钟，也好像差不多过了四十分钟。

这期间，幽雨涵的手还有喋喋不休的嘴巴一直围着我转，她见我不理她，然后开始拍我厚重衣服下的那一块膏药。

幽雨涵你。

“不要动啊。”

其实她只是想要挠我的痒痒肉而已，这家伙怎么跟那个魅魔一样。

她想到我也该露出笑容回复她一句，而后我也确实照办了。

“表演一下，好么？”

然而那副闪烁着期待感的样子好像还是想要践踏我的自尊一般，这种平常恐避之唯不及的状况现在反而成了别人期待的精神玩物，这实在是个危险的信号。

“你为什么这么期待别人的东西，你自己没有么，幽雨涵。”

本来从小拇指开始出现的演示性荧蓝纹路紧接着又消退了，突然想到方案之一是可以拿来进行隐私交换的，所以简单地提了出来。

幽雨涵的表现很果断。

首先她双手合十，表情逐渐平静，像是在冥想。

喝速溶的贾乐安看了这边一眼，那个反应好像就是他想要看看哪里有蚊子在飞。

随后打开的双手依旧保留着十指相触的样子，幽雨涵大概是睁开一只眼往其中看了一眼，才确认一切都已经完好，缓缓展开了她所酝酿的，那些想要给我看的东西。

啊，这是什么。

不同颜色的光亮出现在她的掌心和掌心之间，先前的认真好像都是为了点燃这个袖珍燃炉。

“我是失败品。”

幽雨涵这么说。

“顶多只能做到这个样，再深一步就找不到方向了；看，很漂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