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完全不知道我该怎么形容幽雨涵手掌之上的那些东西。

如果说那个像一些印象中璀璨耀眼的实体；比如灯光聚焦的迪斯科球之类的东西来形容幽雨涵手中这团光焰，就不能解释它形体虚渺的模样和不定性。

有种幽雨涵绝不会只能止步于此的预感，或者说美好的愿想。

大概在幽雨涵的心目中现状的发掘只能使得她认为这是一种缺憾。

同样是异变者，是同类，但是在培养液中经历过的痛苦很可能是不同的，不过对每个人来说，那种经历背后的分量几乎又可以划等号。

我们见过无数个历经过魔能波动后产生异变的模板。

常见的是身体突然开始发育，以一种不健全的方式生长着，对于他们自己的身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一般会在各种检查之后就被丢到一边，哪里都去不了，任由其扭曲变形出现自虐倾向，之后在找个理由处理。

但是不要以为另外一种还维持着本来面貌的人就能好到哪里去。

协调性的融合，数个可能性中伦理适应的成功。

具有更好的利用适应性，那反而需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和实验。

幽雨涵在向我表达，花费了几乎相同的成本换来的东西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这种显而易见的缺失以及自卑感。

我好像很难组织语言来应付现在的幽雨涵。

然而洗刷整片脑海的好奇心还是使得我将手指伸向幽雨涵掌心中那一团光雾。

“干什么。”

然而，除了光雾本身散射而出的温暖，以及某种挤压着触觉神经的朦胧错觉，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幽雨涵在那一瞬间的反应变得很激烈，她分开靠拢在一起相互维持的手掌，那些东西随即就消散。

我感到幽雨涵的目光正汇聚在我的身周，一种让人尤感烈日当头的羞耻心。

“啊……”

由于反差有些明显，在我预料到的情况内也只能摆出僵硬屈从的姿态。

“对不起。”

“没关系。”

幽雨涵的回答让我敢于观察她现在的模样。

却也是伤感的，整张侧颜上洋溢着自责。

“你刚才，情绪失控了么。”

“应该吧。”

对于这样的人，我发现我内心少有地被唤起了同情心，那是一种真的会驱使身体去做出什么的冲动。

于是伸出手，简单的搭放在幽雨涵的肩膀。

很久以前我经常对贾乐安这样做，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就被那个敏感的暴躁男误解成基佬。

其实，有些时候我就只会这些。

她似乎觉得很安然，强烈的呼吸声通过肺腑传达而出，那之后的调整一直都均匀而平稳。

“手好大啊。”

幽雨涵如此形容到。

“啊，是么。”

大概感觉到幽雨涵的情绪有那么好转了些，再往下进行的可能都是越界，所以我理所当然的把幽雨涵肩膀上的右手缩回来，结果却被她半途擒住。

“唔……”

五指交叠着，关节处延展出微微的疼痛，幽雨涵驱使我露出更多关于手背皮肤的纹理。

还没等我有所反应，幽雨涵便将她的形容说了下去。

“骨架宽，却显不出粗重，而且皮肤也很好，就是有点没力气；真好啊，很招女孩子喜欢的。”

“其实也没有多有好处。”

活动下有些气体积压的小关节，各种打破尴尬气氛的言辞脱口而出。

“实际上我很少会干一些细活，手指长成这样也没用，反而塑料袋都系不好。”

“那以前自己一个人住？会干家务么？”

幽雨涵的目瞳又恢复了以前的神色，眼看我们这边的话题关系越来越偏离轨道，另一边被冷落的贾乐安看不下去了。

“以前和耀英檀住一块来着，每天都是他收拾，做饭，养我像养猪，一个月长五斤。”

“哇。”

幽雨涵附和道，情绪中突然掺杂进一股不妙的兴奋。

“后来呢？”

幽雨涵接着问到，让我有些些微的不适，她这样子是已经在期待我和贾乐安有些不明不白的绽开了，绝对很怪异。

“后来——”贾乐安继续说：“有一次耀英檀回老家，之后和我相处的时候突然开始歇斯里底，那时候他心情特别不好，正好当时我手里也有点小钱钱，我就自己一个人住了。”

“以前的事情……就别提了。”

我有点没想到贾乐安会把我们两个分居那一段时间的事情拿出来说，不过现在看来，有可能当时的我对待外界的态度确实有点过激，只有久盘不散的疑问才会让贾乐安这样谁出来。

说着说着我举起手轻轻打了一下贾乐安，贾乐安接连回敬，很快，我们这里的交流就变成了无敌喵喵拳欧拉欧拉，远看就像是老师傅在太极拳对打。

这倒也符合了幽雨涵的预期。

总之这段不知道干什么好的时间就一直持续到鹤羽晴阳到来的时候。

“你们在那干什么，严肃点。”

总之局长那个家伙先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从正门探进头来，然后才摆出一副上司的样子，进屋的时候并没有把门关紧，像是有意为之。

待审室里的兽人在这期间并没有对我们反常的行为作出什么反应，他们只是像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两只鸟一样，只是为了排解那些不断恶化的心理能量才时不时交头接耳一句，

我并不认为他们能毫无遮拦地盯着我们三个人看，否则以之前他们反馈出的性格，现在怕是早就把鼻梁怼在透明玻璃上怼平，然后让贾乐安电上无数次了。

鹤羽晴阳和我在一开始担心的事情一样，他做出一副领导巡视的样子走到玻璃前，然后扶着下巴谨慎的观察整块隔离材料，突然松懈下来，叹了一口气。

“哎……还好，他们看不见我们。”

就在鹤羽晴阳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两个兽人也完全不受外界干扰做出相互对话的样子，看来他们至少完全理解不了我们这边的情况。

鹤羽晴阳看向我们三个人共享的座位，慢慢走了过来，示意幽雨涵把我撞开，自己翘起了二郎腿，开始看手机。

……

“嗯？”

过了一会，鹤羽晴阳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疑惑的目光偏转向我们，我们也和她对视。

“你们为什么要看我。”

四个人各自观察着，每个人都对玻璃后的两个人不为所动。

“不是……社长。”

幽雨涵怂起肩膀，解释着。

“我们大概都在好奇，为什么现在偏偏没人开始管那两个大叔嘛。”

“哦，你说他们？这个……一会等别人过来，再歇一会吧……”

鹤羽晴阳说着说着又去看手机了，不明的彩色图片在屏幕上滚动着。

幽雨涵眼看着鹤羽晴阳打了一个哈欠，并没有再继续理会她，突然转身就朝我和耀英檀的身上扑。

双倍膝枕双倍快乐，我还感受到那种软软的触觉，被隔开了。

“哦。”贾乐安发出被吓了一跳的声音，幽雨涵的脸在他那边蹭来蹭去。

“你是，情绪怪兽么。”

看到这一副急剧扭转的欢脱样，我突然很想指正她身上的异常之处，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完全没有第一印象时所残留的那么深邃，但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感觉。

问题少女。

在大概我已经分不出这是褒义还是贬义的情况下，我的脑中闪过了这四个字眼。

但是有关于幽雨涵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我们马上就察觉到了，鹤羽晴阳口中所指的“别人”到底是谁。

鹤羽晴阳曾经说过，成立警社是为了观测现今人口最稠密的镇区，受理附近的案件并将其联系的黑幕尽量查出，交给上级解决。

讽刺的是。

今天算是这个审讯室的第一次启用，至少是在我加入到当时寥寥几人警社之后的第一次，然而我们所审讯的人，确实是来自上层。

社长带着独特釉质的指甲摩擦着手机屏幕，画出电弧一般的短暂印痕。

鹤羽晴阳是什么心情。

她真的有如她外在看起来的那样悠闲么。

至少我知道，她想展现的一面，和她自己内心的样貌一定不一样。

很快，门臼的声音再次响起，鹤羽晴阳口中的“别人”来了。

然而那确实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走进来的是我到底不知道算不算人的家伙，一位兽人，有着堆积着肌肉厚皮肤的光滑下巴，颇有些压迫力的下犬牙高度持平，色泽和头上突出的角一样都是纯洁的琥珀色。

但是仔细看看，那个家伙的眼睛是丹凤眼……好像就是火灾时被我撞倒在地的那个兽人。

“弗朗基？”

“没错，是我，但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当我还在思考我该怎么去向那位兽人提起这段历史时，我身后的贾乐安突然摁住我的脊梁骨打着招呼，把我整个人刚刚涌上的势头压了下去，一边又开始谈笑风生。

原本活跃度拉满的幽雨涵现在反而不说话了，但是我也没感觉她对那个贴着门板走路的斯文兽人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这是好事。

反倒是鹤羽晴阳，还在一边玩着手机，事不关己的样子。

……总觉得社长现在的心情莫名差，一会如若要由她对座椅上的那两个兽人进行审问，希望她不会出现偏激的倾向。

话说我突然意识到。

警社里能在某些方面支配鹤羽晴阳的人几乎没有……

那么大概这种希望，只能说是某种妄想。

如果鹤羽想做或者是过分的信任自己的自控力，那么她到时候就一定会去做了，拦也拦不住……

比起这些，我更关心即将在兽人弗朗基身后出现的那位是谁。

犹如梦幻瀑布一般金黄色波浪卷发，松散但是又平常的运动装，和最近平常的冬日一样，完全看不出像是能在这里上场的装扮。

这是对于个性的炫耀，对于不羁自我的展示。

很难相信，塔麦斑娜这个家伙会自己跑到警社来。

顺带一提，贾乐安和塔麦斑娜一直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贾乐安短短两年的某酒吧黄金会员史现今已经升格为一段不朽的传奇，爱慕对象随时都会和其他男人都保持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一点下，只有贾乐安还在纯情的追求着塔麦斑娜。

所以今天这个人员配置是什么关系。

……想不通啊。

看到那个身材的曲线我就认出来是谁了，当时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祈祷塔麦斑娜千万不要对在场人的人际关系在打什么调侃之类的鬼心眼，令我庆幸的事是，她也真的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反应。

倒是鹤羽晴阳，在看见塔麦斑娜之后，态度立刻就恭敬了起来。

“啊，姐，你来了。”

“啊，出现了。”

贾乐安和塔麦斑娜有短暂的眼神衔接，但是很快他就把精力放在对于我还有幽雨涵的窃窃私语上：

“你们听到了么，刚才鹤羽晴阳好像对魅魔用敬称了。”

“魅魔？”

幽雨涵回应道，作为女性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本能性的很惊疑，而且她好像确实是第一次听说塔麦斑娜。

“你不知道么，酒吧那位特别有名的。”

我想着幽雨涵怎么着也该接触过她的名号，简单一说。

“哎~我不知道你们臭男人的事情啊。”

幽雨涵直接露出难忍的样子，突然感觉有点伤人。

“算了。”

我叹了一口气，看向迎面交流的鹤羽晴阳，塔麦斑娜，还有弗朗基，然后回头询问贾乐安：

“那个弗朗基是在木厂工作的那个么？”

“是啊。”

“能在人类的厂子工作，做什么活，管理层？”

“你竟然还猜对了，他是做管理层，差不多都快成了一个小奇迹了，但是过的和咱们其实差不多。”

贾乐安拍拍我的肩膀，眼神示意，那边三个人的眼神已经飘过来了，该聊的都已经聊完，看来是进入了最后的准备阶段。

“感谢你们俩照顾我们的人啊，耀英檀，还有贾乐安。”

塔麦斑娜的手在我的头顶拍拍，然后就飘了过去开始揉贾乐安的脸，整个过程他一直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后来我知道，塔麦斑娜有时候完全就是在欺负他的痛觉神经，会捏疼的。

幽雨涵一直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塔麦斑娜，之后也开始抚摸我的头顶，只不过那个小手腕很快就被我抓走了。

“别闹了，该开始工作了。”

鹤羽晴阳回来稍微训了一句，我顿觉得浑身都清爽不少，和身边这两个人的气场似乎也没有那么黏黏糊糊，那种谁也没有信心为他人负起担子的感觉。

“起来吧，该装样子了。”

有意无意地扔下那么一句，我离开一直仰赖着的座椅，完全忘记了前不久自己到底是一副怎样难堪的样子。

贾乐安伸了伸腿就蹦了起来，至于幽雨涵则是自己拉住我的手然后被拽起来的，她懒极了。

六个人站在通透的隔板前，一言不发。

我们三个普通的警员到没什么要主动做的事情，至于后续的安排，还是要看鹤羽晴阳的意思。

“怎么样。”

鹤羽晴阳询问那边的魔物二人组，

弗朗基的面色凝重，扭动的浅状面纹上不断闪过各种不安的神色。

我们能看出他其实很反感牢房里的这两个兽人，反感他们身上有和弗朗基不同的东西，可能对于他来说那些和兽人相似的体征，在某种意义上，也只是负责额外修饰的欺骗性肿瘤，无法唤起同情。

这是一种共感。

他敞开了嗓子，吐露出浑厚的声音，听来却让我清晰的感到说话人的精神面貌，感觉是个很有包容心的兽人。

“他们的皮肤完全不该是那个样子，那种灰色调只有死人的身上有，而且我总感觉那两个人的身材比例不对，那两个人怎么回事？”

“弗朗基，他们的背后有很大的一块增生，里面不知道是血肉突出的脊椎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你想了解么？”

贾乐安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说出了很基本的见闻。

“他们……”弗朗基皱皱自己青草绿色的肌肤，那是一种在白炽灯下很养眼的色泽：“被你们抓起来之前都干了什么。”

“来我们警社抓人，被电击器击瘫。”我说道：“他们敢来这里叫板是因为那两个人的身体超强的治愈能力，就连现在被绑住也有可能是装的。”

我说道。

“自愈能力？他们是那个时期被抓去实验室的魔物么。”

弗朗基突然顿悟到了什么，他的神色骤变。

“啊~对。”

贾乐安继续说话，配合着他的言调，那些湛青色的纹路于我的身体上一闪而过。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那也只能说他们和实验室集体有一些……关系。”

“唔哦……”

颇为让我在意的事情发生了，弗朗基自从了解了这些事情之后一直处在一个自我封闭的状态，很显然他懂得有关于这两个兽人的什么，但是迫于形势他不能说。

“哎，听起来好可怕。”

塔麦斑娜大概温习了一下状况。

“所以呢，警社社长，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没有想到怎么处理。”

“咦？”

显然没有想到鹤羽晴阳会用这样的语气来回答，塔麦斑娜愣了愣。

“那个……难道你要……”

塔麦斑娜显然是想到了很多很残忍的画面，连我的视线都被忽略了，才意识到她对于这方面还是蛮敏感的，战争时间里残留的被害蔓延，到现在还是没有缓解。

“嗨……我们这次完全是被动执法，你们懂么，最好的手段就是把关系靠好一点……”

鹤羽晴阳对我和贾乐安投来隐含些微期待的眼神，然后继续说：

“基本上有能力逃出来之后，外面若是有亲人，被要挟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有这一层可能，我们这次把他们好好的送到他们的家庭或者是别的地方工作，对以后的很多事情都会有帮助。”

“啧，不可能的。”

弗朗基不耐烦地答到，他的两肘已经锤在了玻璃上，烦躁呼出满腔热气，缓缓看向一厢情愿的鹤羽晴阳：

“那两个家伙，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已经哪里都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