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

没有敌意，也没有明显的排斥感，道路彼端也被漆黑的阻挡物摆满，身着显眼黑色甲片的人在那之后忙碌了起来。

那种防护材料穿着在身，好像就已经能代表某种徽记了。

有线控制的破胎器开始运作，近处的金属杆还有可以用来传递信息的声音收发装置。

我将摩托车停在那段金属界限之前，对身后车辆使出了终止的指示。

塔麦斑娜把车窗摇了下来，脸上戴墨镜嘴里吹泡泡糖，拿出了……

扩音器。

还粘着灰，根本没有擦过，显而易见的商标印刷在上面，

她的嘴皮根本没动，用的是录音播放功能，输出最大，听上去还是鹤羽晴阳亲自录音。

小时候磨剪子菜刀三轮车上会播放的全保真音质。

“是民警社的社长~”

这一声直接让远处低权限特工们的有线通讯装置发出刺耳的鸣音，暂时崩掉所有通话的可能。

结果远方的那些人类直接暂时切断了供电，过了一会又重启。

通讯者的声音说着：

“暗号。”

我当时已经傻了，就看见塔麦斑娜启动了录音二号，扩音器里又发出了鹤羽晴阳咳嗽时的声音……那种激烈的起伏以及连续程度，是被茶水呛到的时候。

“哈哈哈哈！”

就听见看守出入口的他们发出一阵爆笑，收起破胎器，示意我们可以通过这片区域……

公路的尽头是那个未被收录在名单内的水利设施，我站在它的入口处看塔麦斑娜对遮住车子的护布施展符文魔法，贾乐安看着站在幽暗入口处慢慢穿戴呼吸过滤器的我。

接下来的一段路也是我和老丑还有芳芬雅最开始走过的一段路，这一段路成功唤起了贾乐安的各种恐惧症。

我和塔麦斑娜当然是能不理他就不理他，只在这种事上显现出相应的默契，放任贾乐安折腾自己。

能让他变冷静的地方，也就只有那个挤满各种不安魔物的庇护隧道了。

魅魔和一个陌生的变异人种男子，这对这里曾经的所有居民来说都是不速之客。

尽管他们的博尔格已经可以放松到陪自己的其他矮人兄弟打牌，那些魔物还是对和人类过于相似贾乐安投以敌意的眼神。

我和塔麦斑娜并没有遭受这种待遇，只不过那些朝我们照射而来的目光中总有让我更讨厌的成份。

帐篷里的老丑见到了塔麦斑娜。

“直老板！”

这是老丑第一嘴称呼塔麦斑娜的方式，他的脸被魅魔的手从低伏态强行拽起，塔麦斑娜凭着习惯在老丑的脸上揉来搓去，看上去互相之间充满了信任。

当然老丑也肯定还是那个老丑，或许塔麦斑娜只是在尝试用这种手段警告这里的其他魔物，他们到底谁在奉承地多些就不得而知了。

“你都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啊~”

她并没有考虑其他问题，就打算在那里陪老丑询问更多的事情。

离开他们之前，老丑凭眼神示意我，想要表态来征求我的意愿。

我摇摇头又表示都无所谓，就拉着贾乐安的手去找下一个人……

不是博尔格，也不是瑞琳娜。

而是那个天天充当门卫的结界布施者树妖精。

通过精神网络可以判断芳芬雅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用来测算具体状态的精神反馈请求，也在我们和眷属内的立体交汇上反复确认。

贾乐安略带疑惑看向我的表情时，那些在我体内静默翻涌的，就是这些纯粹但又消耗极大的活动。

幸好我还可以陪他们在这里挥霍时间，虽然不敢让自己抱有这么轻松的想法：“但树霓云一定在把芳芬雅保护的很好吧。”

就这样，我带着一脸茫然的贾乐安，接近远处的通道口。

看来李堂辉已经和树妖精在这里作出了像样的掩体，就算是在状况逐渐缓解的时候，那种家伙也不会放松啊。

那位绝对会在贾乐安眼中呈现出美丽的女性，现在正像未卜先知一般准备来客的座位。

驻守出入口的人员现在只剩下她一个，难道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了形式职位的常驻地。

我拽着贾乐安的手坐下，他却只是兢兢站立着，有一种完全不想参与这里的社交的抗拒感。

树妖精看了看我们，出手帮了我一下。

她把呆滞的耀英檀按到座位上。

然而为什么呢……

仔细拆分记忆里涌出来的各个方面，我发现了自己的欲求。

拉贾乐安来到这里，不只是为了打消时光，更重要的是面前这位长寿的魔物拥有更加超群的理解力——

我说的是对于变异人类的身体方面，和那些靠先辈知识堆砌获取才能和智慧的家伙不同，树妖精这类魔物有能力在本能层面上对我们进行最原始的感知和理解，所有这些在我以前与她的交流中已经被深刻察觉到。

“来找我做什么？”

树妖精微笑着说到，游移的瞳孔似乎也在诉说她愿意拿和我们的交流挥霍时间。

“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目的嘛……”我感觉我的反应有些奇怪：“就像是病人找医生询问身体状况那样吧，是这种心态。”

“那你拉上我做什么？”贾乐安一头雾水：“我的状况和你可不一样，耀英檀。”

“他叫什么？”

树妖精接着询问我道。

“他啊，贾乐安，状况和我一样，也是经历过以前的魔力辐射就延展出特殊能力的家伙，前段时间呢~”

“喂！”

似乎察觉到我有要揭露他隐私的倾向，贾乐安险些暴跳如雷。

“……他不小心让楼顶收发信息的金属装置砸到邻居了，魔法就是这样的。”

我松开手掌，其中出现了一枚硬币。

贾乐安也配合我张开手掌，那其中没有泛起任何光芒，按魔物们那一套理论是极为成功的魔术效应构造，因为没有能量丢失。

在他即将把硬币用能力吸走的那一瞬间，我用大拇指狠狠按住了具有磁性的金属制品。

“你干什么啊。”

贾乐安又变成了受气包的模样，能力取消了。

“你的劲明显比之前大了，不是说过无法锻炼么？”

我摆出困惑的表情。

“你又不知道为了对付一堆术士我做了多大的挣扎啊！逃离惊吓我的……在家里用魔法的时候不也是情绪高涨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不，问题不在这里了。”

我切换到严肃的状态，树妖精则继续倾听着，到现在她已经大致掌握情况了吧，只不过还是需要一点旁敲提取准确性。

“贾乐安你以前从来没出现过会牵弄目标金属以外物件的情况哦，我回去的时候见到的那是第一次，有时候让身体的神秘回路受到负担也是慢性异常的第一个环节，贾乐安你这就像是婴儿很有可能把奶嘴咬坏……虽然那可能是为了让自己更顺畅的进食，但无论是塑胶碎屑还是更大的饮用量都有可能让婴儿呛到啊，你懂不懂。”

贾乐安的表情慢慢变了，似乎觉得我说的话有点道理，但这人从来不是一个能轻易相信别人的家伙，我的添油加醋还没完。

“你以后不是还想用这份能力做锁匠么？当注册网红制作工艺品什么的，到时候万一控制不住自己的能力打消了理想就不好了。”

所谓诊断室的黑暗交易也是这样，医生向病人倾诉着各种言之有理但又不能完全相信的话，之后推动病人继续走完一串完备但又昂贵的流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贾乐安看上去已经完全慌了：

“但是你把我这么随便拉到别人身前也不好吧？我虽然认可有这种可能存在但……”

“这种要是判断的话还是很简单的。”树妖精伸手打断我们，接着把她的手指按在贾乐安的手臂上：“稍等一会就好，我正好对你们这样的人类也有兴趣。”

皮肤接触的地方泛起了白光，贾乐安像是碰到电流一样抽搐一下，紧接着陷入了陶醉的样子，眼睛直视天空上的云朵，好像暂时什么也不会考虑了。

我有点好奇心，然而一旁的树妖精却对我说道：

“贾乐安现在暂时还听不见，不过你可别指望我会这么对待你哦，知道你的魔力是什么样，我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说真的我真有点小失望。

所以开始悄然发力想要表达兴奋的身体健健柔软了下去，开始发呆。

等贾乐安能重新发出声音，他连舌头都伸出来了。

“什么？完了？”

确认他那神智也逐渐修复，我急忙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诊断结果怎么样，大夫。”

我清清嗓子，继续引导摆在贾乐安面前的话题。

树妖精的表情似乎有点奇怪，那种情绪很像是发现了存在于贾乐安身体上的隐私历史。

事实上这所谓的“历史”距离成为陈旧往事还有好远的距离就是了。

“嘛……”树妖精犹豫了一下：“你说的慢性导因确实存在一点，不过是绝对早期，没有发生过分透支精力的事件的话；反正最严重也只是像过敏症一样闹半天……”

“唉？”

贾乐安呆了一会，知道他想说什么，我马上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好的我知道了。”

我说着，然后松开。

“好的我知道了。”

贾乐安重复到，然后低下头去咬指甲，顺便把我手中的硬币吸走，用来当解压玩具。

“真可爱啊。”

树妖精观察着贾乐安的表现，随口夸赞了一句，贾乐安并没有反应。

和我想的一样。

“嗯……大夫，其实今天并不只是贾乐安的问题，我也有点郁结想要询问。”

“说吧？”

——

在那之后我把帮塔麦斑娜缓解淤伤时发生的精神异动告诉了树妖精。

起先她只是笑眯眯的样子，但是在我叙述的终端，很多在预示多线程思考的肢体动作一下子涌现了。

显然她从当时被复原的情景里提取了很多关键性的信息，但我这里没有立足点判断她的思维，也并不打算追究。

“已经开始了啊。”

像是刻意走漏那样，树妖精默默在我面前小声复述一句。

我的话语当然也把无事可做贾乐安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但是他没有注意到树妖精在如此做。

在那之后就是漫长的闲聊，从最简单的人类魔物生活习性开始再到一些观念的交错洐生问题，都是容易让我和她享受并参与的话题。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和树霓云那种能量开关魔物对抗么？”

树妖精保持着放松的样子，提出了像是收尾的疑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直到她是那种……关键的个体，所以会做出对其干涉的行为，在我的视角看来就是如此单纯而又简单。”

“这样啊……”

树妖精随后就像陷入沉睡一样靠在椅背上，这样的话就是保留些微傲慢的态度。

“今后的生活呢，耀英檀？”

本来想随便找个什么理由为今天的交流收尾，但是树妖精反而又重新开口了。

“在。”

“……找个地方和你喜爱的人好好生活也好，继续在魔塔特区内忙碌也罢，或者来个锲机让你能回到正常社会当一个经营者也好，这些结局或许都不错。”

“结局？”

她在暗示什么……

贾乐安虽然是那个样，但是他的洞察力根本不比谁差，树妖精很可能只说在我和她之间共同的暗喻。

“你也有可能变成树霓云那样，或者变成和她具有一样位置的东西，到时候你会怎么做？”

“啊哈哈哈！”

我爆发出了笑声，刚开始很干涩，渐渐听上去像是苦笑，但我总觉得我发出的是被段子和朋友逗笑的笑声。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会变成那种被操控理智的血族的。”

“我放心了~”

树妖精敷衍着，就这么打消了继续交流下去的一切兴趣。

不，她才不放心。

——

在那个致使在场所有士兵都发生肉体变异的爆炸事故中。

有一个人类在承受了那种程度的冲击之后还能保持清醒。

那个人就是我。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总之我身边的一切都在朝着柔软的方向融化。

大理石，同伴的肉体。

在一切被溶解的概念之上，像是植物又像是原始动物一般腔体状的增生物缓慢增长着。

它们当然，也完全侵染了赋予我【那个】的家伙。

——

那是一块简单的水晶的碎片。

在随着生长而蠕动的触手肢节中央，被小心呵护维持，最终种下。

在我的身体上。

然而那是一切都在变得混乱的几秒钟。

最初的挣扎，也就存在了那么几秒钟而已。

本该是淡忘的片段。

现在被我重新回忆起来了。

那本该是充满意义的么？

如果是。

为什么我要像树妖精提议的那样。

我为什么要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