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怎么样了?”
我回到家中的时候,看到芳芬雅正在从厨房那边往餐桌上端盘子,隆起的食物堆上淋满酱汁,有点像是耗油的色泽却在散发出阵阵甜蜜的香气。
芳芬雅微笑着拿起餐叉,把鸡蛋衣下的那些熟烹肉片露出来给我看。
低头,面前也摆着一份复制品。
像是糕点一样炙烤过的色泽,披在为了保存压力而煎熟的鸡蛋饼上,只有散发出的气味在告诉我这不是一种风味糕点,而是实打实的肉菜。
捞出肉片,发现其中有炖煮的滋味,本该由舌头吸收的味道都化为了香气。
惊艳。
“你这是从哪学会的?”
我询问着芳芬雅,一种有失礼貌的好奇盖过了其他的东西。
“正面回答我啊!”
嗡嗡——
芳芬雅用叉勺划着瓷盘的边缘。
“哥哥和贾乐安去了那里,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有价值的发现。”
我的面庞沉了下去,自己才想起不能在这种时候显出那么阴沉的感觉,就抬起头来露出和善的表情:
“还以为会牵扯到一些很深层次的东西,结果只是那孩子的家里聚赌,大概积累了不少负面情绪才做出的举动吧……”
这些话是自己说的,但总觉好恶心,自己的想法很莫名其妙。
面对芳芬雅没有什么变化的表情和眼神,一瞬间我像是逃一样低下了头。
没有什么太激烈的情绪,只是觉得如果让她继续接收我那安心了一般毫无波澜的表情,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啊啊,是这样啊。”
芳芬雅似乎愣了愣,然后才像接受了什么一般去专心对付食物。
……然后
“那个……”
我抿掉餐叉上的肉汁,又缓慢开口。
“虽然并没有对不负责的成年魔物们做什么,但我和贾乐安是给他们记了处分的,毕竟当时的主要任务是调查那孩子身边的情况,下处分也需要理由,罪不至死的话,那些惩罚最后也会让孩子一起承受。”
“是啊……”
芳芬雅应合到:
“不过那个孩子很可能就是那样吧……希望自己做错事吸引调查者给他扮演身份的‘同类’定罪什么的,或者他真的很嫉妒大家都可以享受新年,只有被天生被剥夺的自己在那里继续受折磨。”
在她说完这些,我们之间用以攀谈的气氛快速冷却了下来。
双方都在那个时候想起了什么,但是彼此都因为拘谨的习惯而什么吐露。
一种危险的立场区别正在发生在我们的身上,各自之间都能从最开始的谈话寻找到端倪。
因为她好像很在意这件事,我还是决定多提供一些细节,尊重芳芬雅的自我思考。
“他的家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偷用了法杖,在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家的大人还在用那个东西当防身品,啊,对了芳芬雅。”
我突然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来。
“我小时候没出生在这里,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不要怪我。”
“嗯……”
她呆呆的吞咽食物,等待我说完话。
“幼童时期,或者少孩时期的魔物,他们的家属如果想要寻找教育服务,会怎么做?”
我在说完时就有点后悔,这对芳芬雅应该是个存在斥力的话题,看她那样子几乎只对生活必须了解几分深,许多魔物都掌握的魔法概念甚至还没我敏感。
活在记忆稀薄的世界里,芳芬雅真的会在意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这种事啊,哥哥你难道不知道么?”
餐刀切割的地方,已经将食物从最开始的完整模样切掉一半;我静静享用着那些滋味,等待芳芬雅的回答。
“实际上,我很少观察过……”
似不好意思一样抛回这种话。
“魔塔特区里,是有提供不同教育服务的老师啦,魔物之间的差别挺大,很多魔物孩子因为一生下来就有种族的特长,所以无需学习也能过的很好。”
芳芬雅托着腮说道,眼睛慢慢斜到旁边。
“听上去就像是有野性的东西……啊,没有冒犯的意思。”
我总是不由自主就开始发表自己的想法了,现在我理应不去干扰她,结果芳芬雅……
“就是这样啊!哥哥!”她说着,好像从我这里见到了一个恰当的比喻,脸上萌生奇怪的惊喜感:“魔物们都觉得是地精就该去偷窃,是什么就要去做什么样的活计……我就是因为这种理由被他们扔在角落里,他们觉得滋养我就会换来被掠食者统治的恐惧感什么的……”
“幸运的是……人一旦被灌输这种观念,就会朝着反方向去做了。”
我很留心观察芳芬雅有没有不适的现象,然后她现在除了很努力的恍然大悟就是很努力的恍然大悟,在她有几分可爱表情的照耀下,我发觉我的情绪渐渐失去了色彩,无法再影响什么。
“对。”芳芬雅回应我的话。“大部分魔物一直在用这种观念对待同类,这样可以帮助他们体现他们的价值,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但是万一出现了独特的东西……哈——”
芳芬雅的手指松开了刀叉,我很好奇是怎样的神经反应把她的注意力夺走了,但现在的芳芬雅是不会告诉我的……
“哥哥……”
她先是缓缓说出了最习惯的那个称谓,双目盯着她正前方某样事物……但不是我也不是其他的什么:
“你说那个孩子是想给其他大人定罪……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很正常吧?”
略有迟钝,但我随即说着,语气被闭塞的梗喉调整微妙,这样芳芬雅就能察觉到我的冷漠,还有正在思考着的其他东西。
不对,一点也不正常,被逼到那个环境的家伙可以说是极少,更别提现在大多数魔物连物质生活都匮乏的环境了。
但只要能拿“小孩子的无理取闹”来当挡箭牌的话,反向灌输惩罚的意愿,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结果无论怎么样,只要是自己想要站在“帮助孩子”的立场上,面对那样的不幸还是没法找到万全的办法。
早就已经没动力了啊,这种事情,我连自己都管不好呢。
不过芳芬雅想要做什么事我也不会阻挠她,只需要负责把想要伤害她过重的那些事物阻挡就好。
“才不正常呢!”
她犟嘴着,似乎也没那么激烈的样子,脸上挂着笑,但似乎也很恐慌。
“是呢,这种事怎么说都对啦。”
我已经没心情好好吃东西了,送到嘴里的也是挤压几下,然后匆匆咽下去,闭着眼睛扶膝盖端正坐好,等芳芬雅继续数落我。
“嗯……这样下去不行。”
然后她果然没有想要顶撞我的迹象,只是紧锁眉头说着,怀抱着胸口的样子体现出焦虑:
“已经接触过哥哥的同事了,这次不成功下次还会做出其他事的吧。”
“一般来说……不太可能。”
我回答着,还是怀有冷漠的姿态:
“见识到规制者的冷漠就会自行寻找其他解决方法,他已经感受过力量所在,继续激发自毁性行为并不理智,能够做出自我牺牲,脑子应该也不傻,下一步就要思考脱离原本的环境了。”
“我要去一趟。”
芳芬雅突然站立起来,用直立的腿窝推开椅子,看了几眼我进食的模样,走出家门。
她做的炖肉很好吃,只不过掺入了太多偏见的味道,还不知道我并未习惯血族对于高盐饮食的追求。
默默用餐具啄食着那些,想到让芳芬雅自己经受一下也好。
当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无奈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
我正躺在床上努力克服午休焦虑症的阻碍,手机振铃的声音让我彻底放弃了这种想法。
一接电话,发现录音孔里传出了贾乐安的声音。
“怎么了,贾乐安?”
“喂你快来酒馆一趟,管管你的孩子啊。”
被各种奇怪的东西折腾成各种窘相的贾乐安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就算是芳芬雅我也不会太吃惊。
听到他的消息,在还未把话结尾前就扣了电话。
揉了揉两颗疲倦的眼睛,披上衣服就朝酒馆的方向走,仔细想想贾乐安刚才说的话,又回头想想芳芬雅,越走路越觉得不对。
然后我到了酒馆,看见三个小孩子身材的魔物站在门厅处对峙,贾乐安蜷着手腕在一旁赔笑。
“如果是你这孩子我还会考虑一下,但是你在我的店就是得讲我店的规矩,收这么个小脏猴……光只是话会说的好听可不够,我可看够了从贫民窟里走出的小孩,一个一个可怜的很,但又绝对很自私……最近确实有一个店员要走了,但接替的也是新来的,这个店以前就只需要一个店员,现在也一样!我才……”
婆婆样的老板说的话一开始还条理清楚,到后来每个字节的读音开始飞速粘连,如果说之前的样子还算理智,现在仅凭呼吸的动静就能断定这老家伙生气了。
老人开始骂,骂到她自己都喘不过气来还要卡住那个男孩的肩膀喘口气。
想起那天这老家伙批评我的样子,我完全可以觉得这是上了发条的机器还是什么。
破坏过舟灯的男孩子只是象征性的露出惧色,朝我投来半含无助感的眼神,额头两边的绒毛耳耷拉了下去,这个反应就好像在告诉我他早就习惯这种情况。
然而,芳芬雅。
炸毛。
不自觉的弓着腰,长发覆盖的部分莫名看上去比以前宽大蓬松许多。
碰到阻碍第一反应是愤怒么……不过这没什么问题。
“你啊!”
婆婆骂着骂着,扁扁的地精脑袋突然往我这边拧过来。
那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我,仿佛认定我就是这件事的主谋一样。
“你来干什么!”
老人继续逼问,眼睑眯成锋利的一条线。
她大概只是把芳芬雅当做带来霉运的捣乱者,说实话我对酒馆老板也没什么太好的印象,这回答就自然凭情绪说了。
“我是来帮芳芬雅的。”
“你还敢帮她!?”
所以老板婆婆又把她的仇恨目标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马上做了个谦让的动作,这就必须让婆婆的精神理解我的意图,而不是在老人家擅长的音响领域对对碰。
我跟芳芬雅对视一眼,这回她充盈些许怒意的脸上已经全是疑惑了。
看好了芳芬雅,我要拍马屁。
“真不好意思,我们家孩子惹到你了,都说您老手里握着好几家厂子的经营权,每天都要思考怎么扩大民众和碎片资产的系统收益,这种时候还有小孩子叽叽喳喳的打扰你,真是有罪,所以就不能周转一下么?去年发生的事情很多,烧毁仓库之后肯定有不小的损失,愿意来您这干活的魔物也就那几位,给这孩子安排一个有价值风险低的职位,应该难不倒您吧。”
“嗯……”老人像是被憋住了,看表情还想骂,但终归还是忍了下来:“小嘴抹了蜜……我只是觉得这酒保的活计太安逸了而已,这小朋友要只是向往这些就来这里干,那我怎么说都看不起他;喂,我说……”老板婆婆抱起胸口:“你家里大人难道不知道你年纪轻,就要放你出来找活么?”
起码也不能让他做坏事……
芳芬雅蔫了下来,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这里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男孩的反应。
“他们想不想要喜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听那个血族说了,不能自暴自弃……”
我和芳芬雅顷刻间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你们怎么回事……”
贾乐安还不知道发生了,我和芳芬雅只是觉得千万不能让婆婆知道那孩子搞坏的是她往里砸过钱的节灯。
极怕那种斤斤计较的样子,这老板人物虽然原则上很放的开,但那身体里毕竟装的是一颗消耗了大半适应感和人生耐性的心脏。
好在,男孩理解我们的意思,马上止口:
“请给我最辛苦的工作吧!”
“嗯……其实我一直觉得……”老板婆婆摸着下巴:“中北边那个蜥蜴人的早餐铺开的不错呢~作为心理赔偿你就给我去最辛苦的厨房去学工作吧……这还没完哦!”
“是!”
“顺便去和那个兽人在灯街无偿干活!那个灯节的主意可是能为食堂的开放帮上大忙。”
原来如此。
我呆在那里……
看起来那么会算计的一个人出资给社区新年节日计划铺钱,打的算盘原来是这样的么。
——
我和芳芬雅离开了。
路上她似乎还在思考着此事,没有把它很快的抛诸脑后。
“哥哥……为什么那个婆婆一定要让小孩子做心目中最苦的活呢……”
她拽着我的手,拖慢了二人的行进步伐。
像是不安时就会寻找毛绒玩具的婴孩一样,那种半无意识的行为冲动,给予我这样的感觉。
“可能在她看来,那是一种财富吧……地精并不是一个长寿的种族,但是培养出的高龄女性脾气基本都不小,婆婆最多生在四十左右的年前,那个时代……这里还是一片惨状与荒蛮,我还没出生。”
“成长必须要那些东西么?”
“是吧……”
“那为什么……”
芳芬雅突然发展出很奇怪的情绪,看着自己如毫无蜕化一般,稚嫩运动的掌纹。
那上面连血色富集的斑块都不存在。
“我还没有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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