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车骨碌碌向上谷驶去。车马日夜兼程，一路上只休息过几次。一开始是喧嚣的市区，很快则是莽莽群山，接着进入了荒凉的戈壁。

有人说，这就是上谷了。

一到这里，温度就骤然下降。

玉蝉感觉，这里比当初在崖底的时候还要寒冷。马车里生起了炭火，军士们也加厚了衣服。可是车里的密封不是太好，总有凛冽的寒风从缝隙里灌进来。

炫焱穿得严严实实，戴着棉手套，正在静静地看着一册竹简。玉蝉在旁边偶尔给他添些热水，热水是在碳火上加热的。他们相处的方式，还是和在书房时一样。

“穿上这个吧。”炫焱递给了玉蝉一件毛茸茸的粉色大衣，“狐裘的，回去记得还我。”

“谢谢丞相。”玉蝉也没有客气，穿在身上。

披风是女式的，她穿得显大一些。玉蝉想，这大概是专为清秋准备的衣服。她看了看袖口和衣襟，绣的是水草和星辰图案。清秋的身量正好比她高一些，而且上边还保留温馨的气息。

可是，那为什么他会让她陪着他去上谷呢？

“不用看了。”炫焱说，“这就是清秋的宿命。她应该为你服务，我想她应该有这个觉悟。”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让玉蝉感到一头雾水。

又过了一日，他们终于到了上谷兵营。

兵营残破简陋，人员穿戴不整。玉蝉不禁疑问，上谷不是有十万精兵吗？

一路走来，没有几处完好的帐篷，物品摆放凌乱。不少士兵都歪歪扭扭，垂头丧气，穿着臃肿，参差不齐。见了炫焱也只是微微行个礼，军纪一点也不严明。

最后，一个官长迎了出来。

“小将恭迎丞相。”他跪地说，“小将孙有才迎接来迟，请丞相恕罪。”

“快快请起。”炫焱双手将他扶起，“看来上谷兵营，真是出了大问题。”

“丞相还请里面说话。”说着，将炫焱领到了大帐中。

帐中有沙盘，还有几张桌子、板凳。孙有才给炫焱倒了杯热水，孙有才看了一眼玉蝉，炫焱说没事，但说无妨。玉蝉就站在他们身后，静静地听着他们谈话。

“炫丞相，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燕王的军队只剩下这些了。加一加，凑一凑也就两万多人。”孙有才开始说，一脸的无奈。

“朝廷内部腐败，克扣军饷，士兵们又疏于训练，该跑的都跑了，能留下来的也是老弱病残，毫无战斗力可言。就这些兵别说让我监视赵括，估计过不久自己也会土崩瓦解。而那赵括十万精兵，虎视眈眈地对着我们。只等良机一到，我想那赵括必反。但我现在也没什么办法，想燕王派一位贤臣良将，处理眼下这等局面。”

孙有才话说的很恳切，看来是一位忠臣。听完孙有才说的话，炫焱好似早就知道一般，只对孙有才说这事交给他办。

“不知将军有何良策？”孙将军问。

“这样，我先给他去一封信。然后，我再亲自登营拜访。请问，赵括将军的军队驻扎在何处？”炫焱问。

“他驻扎在韶关附近，以险据守。可是，他未必会信你。”孙将军回道。

“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炫焱说。

谈完话，他们从大帐中出来。孙有才在前面带路，转了几个弯后，他给他们带到了一座帐篷处。这个帐篷一看就是刚修好的，里边十分简陋，但是有炭火可以取暖。

“丞相大人，小将这边条件艰苦，只有您这一处帐篷炭火最旺，可能委屈您和您的手下了。”

炫焱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都下去。他把玉蝉留了下来，景坤也退出去了。

玉蝉指了指炫焱旁边的帐篷，示意她会去那个帐篷睡。

“别过去了，今晚上在我这里睡吧。”炫焱解开大氅说。

玉蝉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摇摇头。

看到玉蝉的样子，炫焱嘴角微微上翘，指着炭火旁的一处软毯说：“小哑巴的思想一点也不纯洁，我在床上睡，你睡那边吧。”

玉蝉觉得有些羞窘，想了想那个小帐篷确实太冷，她睡在炭火边至少能舒服一些，所以她就厚颜无耻地同意了。另外她也想近距离观察炫焱，寻找这个劫的破绽。

夜深了，炫焱伏在案几上写信，龙飞凤舞地写了好一会儿。

玉蝉从他写写停停、若有所思的状态判断，他写信的字数应该不会不长，一会儿就会结束。果然，没过多久，他脱了大氅，穿着外衣入睡了。

等炫焱熟睡之后，玉蝉悄悄走到他的床边。

她想，现在她要杀他易如反掌。杀完后，再把他带到船上……想着五年以后，她就可以拿他去渡劫……她陷入到美妙的幻想之中。

可是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现在还没到时候！

她又来到案几旁，看了看那封信。信上就几个字，底下盖着大印：

十一月十二日十点，我会前去大营拜访。有要事详谈，望赵将军接见。——有铜环为记，炫焱。

“有铜环为记，要事详谈？什么铜环，又是什么要事？要事不是劝说他出兵上谷吗？”玉蝉想。

她小心翼翼地翻找铜环。不一会儿，竟在衣服下边翻到了。样子像是手镯，但不是手镯，上边雕着三条蛇，首尾互咬着构成一个环。

期间炫焱还翻了个身，吓了她一跳。她赶紧钻到被窝里。衣服也没脱，裹着那件毛茸茸的裘皮大衣。

她听着炫焱均匀的呼吸声，想着心事，慢慢地也进入了梦乡。

“快起来，快起来……”正在做梦的玉蝉感觉有人在推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是炫焱在推她。

玉蝉坐起来，才听到外面有兵器撞击的声音，有刺客！

“应该是赵括的人！该死，早就感觉他有可能来这一手，没想到会行动得这么快！”炫焱声音低沉，隐含怒气。

那怎么办，玉蝉不知道如何是好。

“跟我出去吧，以防他们赶尽杀绝。”炫焱拿起手边的剑。

“他在那，快杀了他，将军说立刻斩杀！”他们刚一出帐篷，就被一个刺客发现了。那刺客蒙着面，手持大砍刀。紧接着，一群刺客一下子冲了上来。

孙将军的手下前来营救。但因为战斗力不行，被那帮杀手打的四处奔逃。

玉蝉也操起一把武器，边退边打。

这时，孙将军亲自带着卫队赶了过来。

“快，保护丞相！给我上！”孙有才率先冲了上来，与领头的杀手厮杀。

双方展开激战，场面极其血腥。

“丞相快走，后方相对安全一些！”孙有才朝炫焱大声喊道。

炫焱赶紧劈倒了两个，带着玉蝉逃往后山。但是，他们并没有摆脱杀手的追击。一部分刺客杀出了一个缺口，直奔他们就下去了。

他们一路向前逃去。到处都是纯净反光的白雪，这给他们的逃跑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只听后方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他们应该是顺着脚印跟踪而至。

他们已经看到他们了，没法躲避了。

玉蝉虽然有仙女的底子，但是她还没有炫焱逃的快。这一瞬间，她产生了一个想法。她暂时还不能让炫焱死掉，她现在应该保护他。女人心海底针，说变就变。她一边跑，边对炫焱比划着，那意思是说：“丞相，要不你先逃吧！我跑的慢，会连累你的。”

“废什么话，你以为你在我身边，他们就能饶了你？那样更危险，跟我走。”炫焱说。

炫焱没有犹豫，转身朝后方走去，玉蝉紧跟在他的后边。忽然炫焱停住了脚步，下边竟然是万丈悬崖。

怎么办，玉蝉看向炫焱，他的眉头紧皱。

刺客随即赶了上来，喊道：“看你们还往哪逃！”有一个小头目抽弓搭箭，对准了炫焱就是一箭。说时迟那时快，玉蝉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就挡在了炫焱身前。

箭从玉蝉的后背锁骨射入，炫焱一把拽她没拽住，由于惯性也坠入了悬崖。剩下的她就不知道了。只感觉她好像掉入了水里，接着炫焱背着她来到了一个山洞。

昏迷的前一刻，她似乎看到了炫焱那一双担惊的双眼。

【2】

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她试图坐起来，但感觉浑身的肌肉酸痛。她抬头看了看，她是在一个山洞里，旁边生着篝火。

炫焱呢？前边看不到他。玉蝉使劲转了转脖子，发现炫焱正倚在她的后边，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他头发有些凌乱，眼底有些青黑，脸色很是苍白。

这样狼狈的炫焱，玉蝉从来没有见过，她忽然很想喊他一声。

也许玉蝉转动脖子的声音惊到了炫焱，炫焱也醒了。

炫焱的眼睛里那一闪即逝的温柔被玉蝉捕捉到了。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会死。”炫焱对着玉蝉说，“你的肩部中了箭，我帮你拔了出来，应该没伤到要害。只是我们跌入这崖底的激流中，醒来的时候你身体冰冷，跟个蜡人似的……”

又是崖底，真是跟它有不解之缘。难道这里才是我的劫开始的地方，前边的那个只是个愚弄？——不过好在他们得救了！

“为什么挡那一箭？”沉默了一会，炫焱又问。

为什么呢，玉蝉也不知道，那一瞬间她觉得她的身体根本就不受她的控制，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他不能死。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受到轮回之苦的人才无法从这个劫中走出来。女人爱上畜生的传说，有可能并不是假的！

玉蝉在想着心事，心情无比复杂，迟迟没有回答炫焱的话。

“忘了，你是个哑巴，你怎么会说话呢！”炫焱自嘲道。

过了一会儿，玉蝉问现在怎么办？

炫焱又加了两根柴，回答说：“我们两个从悬崖上坠落，掉进了水里。也多亏了这样，我才能救你出来。临下来的时候，我们被激流带出去一段。估计景坤他们找我们得有一段时间。我们先隐藏起来，要是赵括的人先来，那就坏了。”

傍晚的时候，炫焱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只山鸡。玉蝉看着他拔光了山鸡的毛，然后用剑给它开了膛，放在火上烤。炫焱不停地转着山鸡，不一会儿肉的香味就在山洞里弥漫。

而玉蝉就一直在旁边看着炫焱忙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她又想喊他一声了。

烤了不久，肉就熟了，炫焱掰下一只腿，递到玉蝉手里。

玉蝉想抬手接过来，但发现左手已经完全动不了了，肩膀的肌肉连带着胳膊，一动巨疼。她就想换右手去接，但是可能是流血过多身体还比较虚弱。

“还是我喂你吧，就当是报答小哑巴的救命之恩！”说着，他撕了一块熟透了的肉，小心地送到了玉蝉嘴里。

肉的温度刚刚好，真香，玉蝉的心里感觉特舒坦。

她暂时忘记了一切，不再把他当成劫来看待。二人其乐融融，啃完了这一整只山鸡。

玉蝉看见炫焱冷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