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隔影望炊烟。

草上孤城白，沙翻大漠黄。

秋风起边燕，一一向潇湘。

王政俞摘下面罩，坐到了木椅上，同时把芈奈剑下。他拿起酒杯，甄了一口，夸张地呻吟一声，道：“好久没这么惬意了！”

王政俞坐在小木屋门前的庇荫下，一边品着酒，一边哼着小曲儿。这时，门内走出一个年轻男子。他身材高挺，举止之间潇洒写意，左手拿一酒壶，右手抱一把琵琶，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我才发现，原来越简单的景色越好看哪。已经多少年了，”王政俞望着眼前的大漠风光，他转过头问道：“你还能记起来吗？”

青年笑道：“十七年了吧。你可是，拿走芈奈就忘了我啊？”

“我看你也过得挺好。”

“……只是习惯了吧。”

王政俞苦笑：“唉，我最看不了你笑，想我如今已经是两鬓皆白了，可你竟然还是风华正茂。”

青年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两人碰了下酒杯，王政俞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弹琵琶？”

“不会呀，”青年笑着说：“我是想，如果我总是把它带在身边，兴许有一天我们就有了感情。到那时，也许我就无师自通了吧。”

王政俞别扭地看着青年，随即大笑：“你真的没变，看来我这辈子都理解不了你的世界。”他顿了下，又喝一口酒，说：“有的时候，我真的会羡慕你。”

“哦？盟主竟会羡慕我个孤家寡人？具体是什么呢？”

“你的人生态度吧……”

“哈，这你可羡慕不来。”

“那倒是啊。”

两人停下了交谈，静静地望着远处的马群。小屋内不断传来“铿铿”的金属撞击声，为这西北漠景做了绝佳的配音。

“你收了徒弟？”王政俞突然打破平静。

“不算是吧。小风是个孤儿，他母亲把他带到这里后就过世了。我看他是个铁匠的苗子，就教他这点手艺。不求成什么匠才，或许以后就能自己谋生了。”青年还是笑着，他这段话说得轻描淡写，可王政俞听得怎么都有些古怪。

青年好像没有看到王政俞的异常，他继续问道：“你这次来？”

“你没听说吗？”

“你看我像是消息很灵通的人吗？”青年摊手。

“我和皇甫仲呈闹翻了。”王政俞说完，他不再看那毫无变化的景致，转过头从侧面盯住青年，道：“我把他弟弟给杀了。”

王政俞观察着青年的面部变化，只见他依然注视着前方，淡淡地说：“喔。”

“喔？”王政俞对青年的反应哭笑不得，他又说道：“姜斐告诉我一件事，关于你的……”

“哦，是什么事啊？”青年笑看王政俞。

“他说，你很早之前就认识皇甫仲呈。”王政俞也笑着说道。

青年第一次收起了笑脸，道：“没错。”

“早于你给他骓灵剑……”

“……是的。”

“早于……我认识你之前。”王政俞看着酒杯中的倒影，幽幽说道。

青年答非所问，道：“……你想要听什么？”

“想要听我想听的。”

“只是见了一面，简单聊过两句。”青年直视着王政俞，说道。

王政俞放下酒杯抿着嘴，摇着头。沉默片刻后，说道：“不是我想听的……”

“啪！”王政俞一掌拍在桌上，芈奈剑飞起，他在空中抽出了长剑。同时间，沙地中“噌”地窜出十多个黑衣蒙面人，他们呈圆弧状把整个小屋包围了起来。

“咔”芈奈剑被插进了木桌板面上，王政俞道：“说实话吧。”

青年面不改色，呷一口酒，道：“看来你倒是变了很多。”

“哼，我们不都变了吗？”王政俞道：“这个太平盛世，是我用一生的打拼换来的。我不管你们两个私下里有过什么算计，绝不能允许它被你们的阴谋破坏！”

“看来我解释什么都没用了，”青年道：“你想要怎样？”

“你跟我说过，你只会造十把剑，是吗？”

青年点了下头。

“我想问你，这十把剑里，芈奈能排的上第几？”王政俞饶有趣味地问道。

“十把剑各有千秋，但芈奈剑是我造的最后一把剑，也是迄今为止我最用心的作品。”

王政俞很得意地笑了，他拔起芈奈，剑指青年道：“好，很好。那我怎么能确认……你不会食言，再造出更好的剑呢？”

“哎……”青年感叹：“你若真是不信我的话，我怎么说大概都没用了吧。”

“我不信你？”王政俞大笑，道：“我还记得，以前，每次你都能找到我。我们一起喝酒是聊得畅快，但无非都是我一人在倾吐，多少年来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哼，甚至皇甫仲呈的事，我都是现在才知晓……”

“我想应该是姜……”

“你不用管他给我说了什么，”王政俞终于把愤怒表现在了脸上，道：“你我相识二十余年，我把你当再生的兄弟、不挂名的师父，可今天……这却是我第一次找到你的踪迹！你说是我不信你？！”

青年闭上了眼，他想起自己一开始决定帮助王政俞时的初衷，不禁自责起来。片刻后，说道：“是我对不起你，可这并不代表我会违背当初的誓言。”

“这世界上，没有人是可靠的，当你身处我的位置的时候，就会明白——”王政俞给手下使了个眼神，黑袍人抽出一把利剑放到了桌上，“我只能依靠自己。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自断右臂吧！”

“盟主，你未免太过自信了吧？”青年调侃道。

“我知道，皇甫仲呈求你给他再铸一把最强之剑，你现在是不答应他，可我不能允许一点可能存在。景秋剑已在我手中，等我夺取三把神剑，我就毁了它们，那么芈奈将是第一神剑！”

青年坐如泰山，拨了下琵琶，轻声说道：“你应该离姜斐远一点……”

王政俞见他毫不畏惧，也没有惊奇，而是说道：“把他带出来！”

三名蒙面人压着一个人从木屋后走了过来，他们把那人拉到了王政俞身边迫使他跪下。那是一个身着铁匠裙的少年，他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年轻的面孔已经被吓得煞白。

“我知道就是天王下凡，你都不会害怕的，可你毕竟是人，”王政俞把芈奈剑挪到了少年小风的脖子上，说：“人总是有弱点的！我对自己的速度还是很有自信的，在你出招之前，他就会死在我手里！”

青年又拨了下琴弦，说：“动手啊，他不过是我的奴仆。你杀了这一个，我明天就可以到街上再拉回来一个。”

小风听到青年的话，半条命都快吓没了。而王政俞却大笑起来：“你是认为我有多么愚蠢？”他抓起小风，道：“以你的个性，怎么可能随便就把铸剑术传给一个孤儿？哼，这少年，便是你的孽种吧？”

青年脸色变得铁青，他放下琵琶，站起身来。王政俞的手下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着应对青年出手。他却完全没有在意王政俞等人，而是直视着小风，轻声道：“你……一定也怀疑过吧？”

小风睁大了双眼，青年问出此话已经昭示了答案。小风看看他，又看看王政俞，道：“你骗人，你一定是在骗我……”

青年叹了口气，说：“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个骗子……骗子！”

青年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说过我母亲已经死了，那……”小风怀着希冀的心情，颤着声音问道。

“这点我倒是没有骗你，”青年道：“当年，她被仇人追杀至此，是我救了她。你母亲，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在给她疗伤期间我们相爱了。可惜，她因为生你最后难产而死……”

“我……”小风哭了起来，“我不信，怎么会……”

“哈，真是惨到我都不忍心了。可惜呀，”王政俞道：“我已经给够你们时间了，要怪就怪你太绝情吧。”

青年的眼珠霎时间变得通红，王政俞的一个蒙面手下的身体“嗖”地一声从中间裂开，鲜红的血液洒到了沙地上。等众人看过去时，他已经消失不见了——连一片衣服角都没剩下。

青年的双眼恢复了正常，对王政俞说：“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这是青年第一次在王政俞面前出手，王政俞心里发恨，他想就此杀了小风。如果使用芈奈剑的话，青年出手再快也没用，可青年带给他的震撼却令他怎么也下不了手。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青年又问小风。

“我想问什么？哼，好，那我问你，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小风吼道。

“有，所以我决定不告诉你真相。”青年道：“我……我不是一个好父亲，甚至不应该成为一个父亲。所以，我宁愿你把自己看成是孤儿，我宁愿你做一个平凡人。”

“又是你那一套邪门歪理，”王政俞插嘴道：“混蛋，你就真的从来没有为别人考虑过是吗？”

青年低下头，继续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风咬紧牙，道：“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好，”青年抬起头，道：“那么再见了！”

“嗖”地一声，小风的身体和他身后的蒙面人一起消失了。而青年的双眼依旧通红，他不等王政俞回过神，身体飞快地在沙地上辗转腾挪。

片刻后，青年回到了原地，所有蒙面人“砰砰”倒地。王政俞手持芈奈剑，傻傻地看着满身是血的青年，此时的他犹如一个死神在收割着灵魂。王政俞这时才明白——青年的实力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想象的领域。

青年腾身抓住王政俞的脖子，把他举到了半空中。他看着青年轻蔑的眼神，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