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0月20日,早10:40。
小桃和上一世的相寻同年,已是78岁了。
可她如今的身体状态,实在是很好。人不胖不瘦,眼明耳灵,站直时的身板,甚至不比习惯微扛双肩的相寻佝偻多少。
因而,小桃独自出门,相寻和张远他们都不会担心。
相寻和小桃,今天八点多买完菜,就到了张远家。
而后,相寻出去闲晃了一圈,待十点左右再回到张远家中时,却没看到小桃。
“你胡阿姨呢?”相寻走到门口,问正在洗菜的刘月芬。
“说是,买味精去了。”
相寻点点头。
过了四十分钟,还没见小桃回来,相寻放下了正在看的闲书,又问了一次刘月芬:“她只说去买味精?”
“是啊。”
“买味精应该不排队吧?”相寻的眉头皱了起来。
“排队也没排一个多小时的......”
刘月芬话说一半,相寻的脸色变了:“一个多......她几点出去的?”
“九点来钟吧。”
“你不早说!”这一句,相寻是吼出来的。
刘月芬正拖着地,被相寻这一吼惊到了。她想要回嘴说些什么,抬头一看相寻那双瞪得滚圆的两眼,又赶紧把头低下了。
随后,刘月芬就听到了砰得一下关门声。
此时的相寻,并不担心小桃自己会出什么事,他是怕万一有人使坏。
一出门,他便撒开腿跑了起来。先去了小桃买调味品常去的八方南货店,问了营业员后,得知小桃确实在九点多来过......
接着,相寻就飞奔在附近的各个大街小巷,一边呼喊,一边寻找。
跑了老大一圈,还是没找到小桃的人,相寻又绕回到了张远家。远远地看到刘月芬正站在门口张望,相寻跑近问她:“回来了?”
刘月芬再摇头时,眼圈也红了。
她这个样子,相寻没法再去责怪,但也实在说不出安慰的话……
毫无头绪的相寻,只得继续四处寻找。
找着找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家里还没去看过。
于是,他又一路飞奔回去。
一推开房门,就看到小桃正坐在床沿上。
心里放下的那块石头,并压不住相寻攻心的急火。
他红着眼眶,上前就想说“你吓唬我呢”......
可是小桃那一脸无助的样子,又把相寻的质问呛在了哽嗓。
相寻深吸了口气,走到了小桃近前:“是回来找东西么?”
小桃摇了摇头,脸上的无助表情,更甚了。
相寻看着她的样子,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那是出了什么事了?”
小桃还是摇头。
相寻跳到床沿上,坐在了小桃身边,把头往小桃身上一靠:“有什么不开心的,跟少爷说。”
小桃,把脸扭向了另一边。
相寻便横下身子,把头枕在了小桃腿上......然后,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了相寻脸上。
相寻脸色一变,再想追问什么时,只听到了小桃说了句:“我......我找不到小远的家了......”
接着,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相寻坐了起来,他拉着小桃的胳膊,把小桃拉到了自己怀中:“这里的弄堂都差不多,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只能作出这样无力的劝释,是因为相寻自己的心也乱了。他虽然不懂医,可在漫长岁月中,他见到过的病人实在太多了。
年纪大的人,记性不好丢三落四是正常的。但要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一件不该忘记的事情,那便是老人症了。
于本人,于身边人来说,这种病症虽不是最痛苦的,却是最残酷的。
因为得病的人,最终会忘记所有的一切......
这一天,相寻牵着小桃,到医院作了次检查。
相寻真希望自己是被阅历骗了,不幸的是,他的推测一点也没错。
之后的日子里,相寻几乎和小桃寸步不离,总算使得小桃没有太多表现病征的机会......
但是,1979年下半年以后的小桃,类似把空水壶放在煤炉上这种事情,开始变得频繁起来。
好在,此时相寻和小桃的一日三餐都是在张远家,小桃家中需要做的家务很少。
相寻,也改掉了数十年不做家事的惰性。其实,这些简单的杂活于他而言,在上一世的童年全都做过,也算不上陌生。
而此生重温这些家务,是在心甘情愿的状态之中。被小桃照料了那么久,如今自己成了照料者,他竟有一种乐在其中的感觉。
只可惜,小桃的症状,并未随着相寻的心态而改善。
1980年2月16日,早8:30。
这一天,是大年初一。
尽管如今的小桃时常说话语无伦次,但并未失去自理能力,所以前一晚的年夜饭,还算是其乐融融。
而正月初一,当然是长辈在家中坐等小辈来拜年的。
相寻这个“长辈”有些不伦不类,小桃却是名正言顺的。
毕竟张远从幼年到成年的生活,就是小桃带大的,即使在时代变迁后,张远一家三口依然和小桃来往甚密。
就算是刘月芬和小桃之间的关系,也比很多真正的婆媳亲密得多。
可是,当房门被敲响,相寻开门迎进张远一家三口时,洋溢在空气中的和美气氛,却被小桃一句话给完全冲散了。
“银娣,你怎么也一起来了?”
这话,是对着刘月芬说的。
刘月芬听了一愣,而后强压着脸上的苦涩,讪笑道:“给您拜年,就一起来了......”
小桃笑了:“你比我大,怎么好让你来给我拜年。”
话到这里,房间里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明白,小桃这不是叫错名字,而是完全把刘月芬记成另一个人了。
张远头一别,就转身去了门外。
相寻过了好久,才从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的状态中缓了过来,他示意张亨过来,而后又捅捅小桃......这,是在示意小桃给张亨压岁钱了。
小桃不掏钱,却拼命地朝相寻挤眼睛。相寻没明白小桃的意思,只好眼巴巴地对视着她。
这时,张远总算从门外进来了,他的眼睛很红,显然是已经哭过。
相寻看了一眼张远,眼睛也红了......他又看向小桃,还拍了拍小桃的衣袋。
这个衣袋里,有五块钱,那是相寻一早给小桃放着,说好给张亨的压岁钱。
小桃看了看相寻拍着的那个衣袋,看看相寻,用有些质疑的口气小声对相寻说道:“这是给小远的......”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张亨:“这孩子又是谁家的......”
刚刚情绪平复下来的张远一听这话,又想去到门外,可是还没搭上门把手,他就哭出了声。
“大过年的,走进走出做什么?!”相寻心中的悲意在强压之中,变成了一股无名之火。
之后,张远一家就如同傀儡一般,在小桃家中煎熬着。
下午,午睡后的小桃醒来,忽然对张亨说:“小远,快过来。”
张亨一听这话,自然愣在了原地,相寻赶紧上前把他拽了过来。
待张亨接过压岁钱,却被小桃“小远小远”地叮咛嘱咐后,他也算是有点明白了。
“胡奶奶......你......”张亨抬望小桃,嘴巴哆嗦着讲了几个字,眼看也要哭出来。
相寻对着张亨的屁股就是一脚:“干什么,嫌钱少么?”
待张亨气呼呼地望向相寻,见到相寻正在冲他挤眼睛,张亨又愣了一下......
很快,张亨就明白了相寻的用意,他甩了甩脑袋,换上开心的样子,才对小桃说了些拜年的话。
在相寻的示意下,虽说几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却也都装出了新年里该有的喜气。
直到晚上睡下时,小桃一把抱住了相寻,而后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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