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月12日，晚7:20。

把自行车推出大门后，方琼自然而然地作出要把车龙头交给相寻的动作。

一男一女用一辆自行车出行，总是让男人带着女人的......何况此时的相寻，是比方琼高出大半头的成人模样。

不想，相寻毫无愧色地说了三个字：“我不会。”

方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会？”

“我当然不会！”相寻手一摊，好像是在说自己不会开飞机那般理所应当。

方琼愣住了，她看着背对路灯、在眼中是一道修长剪影的相寻愣了很久......

而后，方琼忽然开始哈哈大笑，一直笑弯了腰。

这一笑不要紧，直惊得还没关上门的方宏志立刻跑了出来……他指着笑得快要蹲下的女儿，厉声质问相寻道：“你对她做什么了？！”

相寻看着方宏志的生气样子觉得有点意思，干脆再逗了方宏志一下：“我挠她痒痒了。”

方宏志脸色一变，飞起一脚就对着相寻跺了过去。

方宏志的身手很不错，就算如今四十出头了，这一下也能把九成的人立即踹倒。

相寻，当然不在这九成其中......准确来说，把剩下的一成除以十再除个几遍，也找不出像他那样可以轻松应对这脚的人。

毕竟常人身手再迅猛，在相寻的眼里也是慢动作。

外行人的正蹬，往往是身体后仰、举腿很高，从偏高的位置压过去的。

方宏志的正蹬，却很得要领，他躯体前倾，膝盖收至心窝后如弹簧一般蹬出，脚底直取相寻腹部！

可这么内行的一脚，偏偏就被相寻像抄外行的傻踹那般，轻松抄住了脚后跟。

其实，方宏志还有个后手，那就是支撑腿再跃起，凌空扫相寻的脑袋。

只是，第一下被破得太轻松了，实在没必要再试一次了。

相寻抄着方宏志一只脚，似笑非笑地看着方宏志。

方宏志深知相寻手一上抬，就能掀他一跤，所以也不再妄动，冷笑强撑着。

这时，方琼开口了：“爸，他没挠我......”

“那你傻笑什么？”

“他......他说他不会骑车......”一说这个，方琼又笑了起来。

方宏志一瞪眼，本想说“这有什么好笑的”，可闪念间，他想到了个自认为更让相寻生气的反应——跟着女儿一起笑......

方宏志一笑，确实刺激到相寻了。

可惜，相寻是个从来不吃亏的人，他抄着方宏志脚的手往后一抽，一下把方宏志的皮鞋给褪了下来，然后扬手就扔到了屋顶上。

也不再去管单脚跳着骂骂咧咧的方宏志，相寻揪着方琼的后衣领让她推着车，便走了。

到了马路上，听不到背后方宏志的骂声后，方琼再开口时，声音已经轻得像蚊子叫：“我......不太会带人......”

相寻嘴角一抽：“巧了，我也不太会被人带。”

这话，不是相寻在“谦虚”。

他是小孩子体态的时候，还能正坐在后座。现在这人高马大的，后座又没搁脚的地方，理应只能侧坐......侧坐，他的肉身真不会坐。

好在，此时的相寻是魂体。所以，他可以正坐，却不会因为垂着腿而难受。

28寸的自行车，方琼骑得很是费劲，尤其是载着后座相寻那凝实到不比肉身轻的魂体时，在前行中摇晃得厉害。

恰好，此时经过一条前后无人的小路，相寻索性散去了凝聚着的精气，他的魂体，立时变成了常人不可见的状态。

方琼只觉得一下子轻了好多，她不禁怀疑自己把相寻“弄丢了”。

想回头确认时，却听相寻说：“看路。”

方琼，只能看路......片刻后，她才说：“如果觉得晃......可以扶着我的腰......”

相寻当然不会去扶着方琼的腰，他也没有答话。

其实，面对漂亮女孩时，相寻绝对不是个规矩的人，即便是心有所属的日子里。能让他完全规矩的女孩，只有是身边亲近之人喜欢的女孩。

难得相寻有心撮合张亨和方琼，为了多给这两人创造些见面机会，相寻就不便过于回避方琼。

他这红娘之心，在那两人自己亲近前，又不好明说，那样会显得太不尊重他们。

而之所以今夜带着方琼单独去办事，还是相寻有话想说。

就在相寻酝酿怎么开口的时候，方琼先说话了：“你现在的样子，就是你长大后的样子吗？”

“应该，差不多吧。”相寻笑的同时，也适时引出了一些他想说之话的前因，“反正我照镜子时，看自己和上一辈子的小时候，长得没什么区别。”

“上一辈子？人有上一辈子？”

“嗯，当然有，只是很少有人会记得而已。”

“你记得？”

“记得。”

“全都记得？”

“嗯。”

“骗人。”

“看路。”

“啊呀！”

咯噔一下，自行车被个大坑硌了一下。

沉默了一阵，相寻轻声道：“我有我忘不了的人，所以记得。”

于是，又沉默了很久。

“上辈子的我......你认识吗？”问这话时，方琼的声音有些发颤。

相寻不假思索地回道：“认识。”

“真的？！”

“真的，可讨厌了，老是缠着我要东西吃。”

方琼噗嗤一笑：“瞎说，我哪有那么馋......”

“馋倒算了......”相寻叹了口气，“我吃饭时，你还老对着桌腿尿尿。”

这下，方琼算是听出来了：“你上辈子才是狗！”

“看路。”

只是，方琼被气笑了片刻后，再开口时，语气已然黯淡：“那个，你忘不了的人，找到了吗......”

这话，足够直白，和问“是不是我”，区别不大了。

相寻想要斟酌下措辞，可想了半天，却只能说：“我还在等。”

“要是......要是等不到呢？”

“看路。”

这一次，方琼没有听话，她回过头来，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后座。

而明白相寻似乎心有所属后，女孩的心，又何尝不是空荡荡的。

方琼，很快把头回了过去：“你......还在吗？”

相寻干咳一声：“隐身术，很奇妙吧......”

“嗯......”

“对了。”

“嗯？”

“等会见到你舅舅，就说我是你的老师。”

“老师？”

“对。”相寻换上了轻快的语气，好扫去些压抑的气氛，“不是要去借施工围布么，我就说是你的老师，搞课外活动时要用。”

“好的，透明的沈老师。”

拐进一条小弄堂，自行车停在了一幢平房前。

“谁啊？”方琼敲门后，屋内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应答。

“我，琼琼。”

“怎么不在晚饭前过来，真是的......”里面的人边絮叨，边拉开了门。

开门这位，和相寻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首先，这人比相寻以为的年轻很多，也就二十五岁样子。而且，这个建筑工地上班的年轻人，完全没有一点工地的尘土气，显得很是干净。

非要说他作为建筑工人的特征，也就是黝黑的脸和精壮的体格。

皮肤黑的人如果看上去干净，那就是真的很干净。皮肤黑的人要是看起来俊秀，那也必然是真俊秀。

方琼这个干净俊秀的舅舅，把两位让进房间后，嘴里还在和方琼拉着家常，眼睛却始终盯着相寻。

“施工围布和脚手架借出来，不是很方便......不过既然琼琼开口了，舅舅总归是能想办法的。”听明白相寻他们的来意后，方琼的舅舅立刻松口了。

可就在方琼乐呵呵地挽住舅舅的手表示感谢时，这个舅舅忽然拍了拍相寻：“具体怎么弄，我们门口说。”

相寻以为是这个舅舅不好意思在外甥女面前谈钱，因此一到门口就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一百块钱，你找人手，帮我搭个二三十平方的工棚，第二天就可以拆走......”

“先不说这个。”方琼的舅舅摆手打断了相寻的话，“你是觉得我家琼琼好骗么？”

相寻一愣：“好骗？什么意思？”

“她不是受了你的骗，会和你一起来骗我？”

“骗你什么了？”

“沈老师......”方琼的舅舅冷笑一声：“你是教什么的？”

“体育。”这点，倒是相寻事先想好的，毕竟很少有人会问体育老师具体教些什么。

“方琼的班主任叫什么？”

这个问题，相寻就不知道了，他根本没想过方琼的舅舅会忽然盘问自己。

他就随口答了句：“王老师。”

“琼琼的班主任，姓卫。”方琼的舅舅，脸完全沉了下来。

“算了，不和你绕圈子了。”相寻知道彻底穿帮了，“我是方宏志的朋友，准备帮他办的一件事，需要把现场围起来。”

方琼的舅舅听到这里，定定地看了相寻一会，而后脸色终于转暖：“哦，方局的朋友啊，早说嘛......”

可就在相寻的脸色跟着转暖时，方琼的舅舅，再次沉下了脸：“不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