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不紧不慢地进入了夏至,林易渺却象进入了冬至。
虽说人生不如意十之**,但这些日子以来成了万事不如意了,一件件的麻烦事接踵而至,让他心力交瘁如临深渊。
最先是得知爷爷得食道癌住院了,而且爷爷还念叨着他的名字。他不能回去看望爷爷因为幺爸木家敏在那边等他回去算帐,万一有什么闪失不只会丢了工作也许会丢了命。不回去吧有亲戚认为他太不孝顺薄情寡义,而且爷爷就想看上他一眼。他只有给爷爷寄钱、给爷爷打电话表达自己的关心,但他能寄回的钱并不多。股市一直在阴跌,他帐面上红色的数字都变成了绿色,曾经赚的钱在涨跌跌涨跌跌跌的下跌中已经化为一场空,自己反倒亏了三千多。后来,他还是咬咬牙,把一部分被套的股票割肉卖掉,变成折了价的现金寄了回去,指望着剩下的股票能快反弹让自己解套出局。
但是爷爷的病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木家直说利音的医术不行,要不到成都著名的华西医院来看看,林易渺说好吧。为了防止木家敏来成都找林易渺的麻烦,木家直几乎是瞒着所有亲戚悄悄为父亲转了院。木家直本想让木兰品过来帮忙,但木兰品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现在还照顾着刚学会走路的儿子走不开。他只好让关响云关了店铺过来照顾,两个孩子在家自己照顾自己,也学会照顾婆婆。
为了挣工资攒医疗费,林易渺不能向姜彩墨随便请假,他只得辞掉网站的义务编辑离开了那个繁城凡心网站,然后尽量多地利用休息时间去照顾滴水难进的爷爷。虽然欧迪小学毕业考试结束了,但林易渺却要花更多的时间陪欧迪还有小绒,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玩耍的样子,他心急如猫抓。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个时候,姜彩墨找到林易渺说,她虽然把林易渺当弟弟一样看待,但是童劲是个爱吃醋的男人,他不喜欢其他男人住在别墅里,而且他们打算下半年结婚了,只得委屈林易渺到外面租房住。至于工资,还是照旧,她很遗憾不能再给林易渺外出居出的补助了,因为她投资到证券市场里的资金大大缩了水,现在资金周转很困难,她的手头也相当紧,说不定保姆都要辞掉一个。
林易渺很清楚这样的工资基本回到了当初刚进姜家的水平,而且比当初还要多负责一个孩子。想起她对自己曾经的关照,他没有怨她,只怨他们都进入了莫测的股市并成为了套牢族。既然她都开口说出那些话了,他只得点头接受她的安排,不然他可能连这份工作也要失去,现在他再苦再累都不能失业。他知道童劲一向对他充满着敌意,平时说话都对他趾高气扬的样子,他只是不明白那样一个做着高档服装专卖的阔老板怎么会在一个穷小子面前没有自信,显得很小家子气地要驱他出门,而且是在他最需要节约每一个铜板的时候来驱赶他。虽然童劲并不知道他现在面临的严竣形势,但还是落井下石了,祸往往喜欢结伴而行。
姜彩墨见林易渺这段时间总是晚上出门,很晚才回来,以为他有女朋友了,让他有空把女友带到姜家来给她看看。林易渺哭笑不得,自己以前晚上出门是为了去上网当编辑,现在晚上出门是去医院照顾爷爷,她却想成这样了。不能怪她,他没有把爷爷来成都治病的事告诉过她,她和童劲都是喜欢在大厅里拜佛求财的生意人,很看重一个人所带的福气或者霉气,对他们来说有亲朋生病住院的人就是带有霉气的人,他不想让他们因爷爷的病避讳自己、埋怨自己甚至辞掉自己。他只好淡淡地对她善意的猜测表示谢意。
林易渺在姜彩墨找他谈话的当天就在附近租了一间偏僻的小套房住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住多久,也没有更多的钱长久租房,只好暂时租了一个月。欧迪和小绒好奇的去看他的“新房子”,在布满灰尘的房里打闹,哪管他有心似浮萍的不安,又有心似铅沉的烦忧。他把姜彩墨的名牌工作服全都带过来了,姜彩墨说那些衣服一定要跟着他走,不带走只会扔了,很可惜。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易渺听出了一种不祥的弦外之音——她可能不会再请他当家教了,因为欧迪上中学后可能要住校了。
爷爷的癌细胞在扩散,病情一天天恶化,已经病得瘦骨嶙峋不忍多看。一叠叠钞票换来一瓶瓶药水和一张张票转眼间就从眼前消失了。林易渺把股市里的钱一笔笔割肉取了出来作了医疗费。当66续续投入股市里的近两万元钱最终变现成七八千取空时,他差不多就身无分文了。这种为钱抓狂的时候让他想起了自己住院时的病友万元户,他也想骂医院收费太高,象吸血魔鬼,虽然真正的魔鬼叫病魔。他更想骂股市,早不跌晚不跌,自己刚刚进去尝了点甜头就跌下来了,还跌跌不休,倒灌而来的苦头让自己吐也吐不及。
木家直和关响云带来的几万元钱也差不多花光了,他们开始向亲友借钱,但借钱是困难的,亲友们的钱似乎早一步都被别人借走了。关响云的气不打一处来,直怨自己一家承担了这次治疗费把积蓄也花光了,木家直的那些姐姐和弟弟都象木家敏那样不出人也没出什么钱。她不会在乎林易渺的爷爷听了会不会难过,她就要让他知道其他子女都靠不住,都是白养了的,那些口口声声说自己最孝敬的人只是打打嘴皮子,关键时刻就躲到一边去了。
在为筹钱伤透脑筋的时候,木家直和关响云看着身穿名牌的林易渺不相信他身上只有那几千元钱。木家直质问林易渺说:“这两三月你没给家里寄一分钱,至少也应该有六千吧。除了这次看病你拿了七千多出来,还有的钱哪里去了?”
林易渺只好说:“花了。”
木家直问:“花在哪儿了?”
林易渺撒了谎说:“租房、生活开销、参加学习培训。”
关响云说:“以前也有租房和生活开销,那时都想着给你爸爸寄点钱回来,怎么这下钱也不寄了,还把钱花光了?学习培训花不了多少钱。”
林易渺没有告诉他们以前的吃穿住行基本不花钱,他要为自己保留点私房钱慢慢地买房安家,他不想漂泊,也不想寄人篱下。但积攒下来的一点儿钱除了花在爷爷的医疗上,剩下的就是花在这次租房上、亏在股票上,这都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他越来越反感父母清问自己钱的来路与去路,仿佛自己可怜的一点遮羞布都要被他们揭去擦亮皮鞋,自己眼睁睁地在他们面前成为一个来去都赤条条的人,这样一无所有的赤条条他经历过,有些害怕了。而现在,他已经拿不出什么钱来,正在赤条条,即使回到出租房,那公交车票都会显得沉甸甸。
关响云见林易渺说不出话来,问道:“又是花在女人身上的吧?”
林易渺看着她,心想自己有一点钱也被家人惦记着还有什么资本讨女人喜欢,就压抑着无端遭她猜忌的愤怒说:“我这么穷,没女人。”
关响云笑了一下说:“不承认也罢,你考虑成家我们也不怪你。现在不能随便花你的钱,我和你爸爸还是清楚的。现在的儿子,哪指望能防老呀,我们以后也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林易渺说:“我没有钱,借钱也会给爷爷治病的,你们放心。”
林易渺并没有去借钱,在这城里他没有什么朋友,似乎其它地方也没有朋友,无人会给他借。他只好在晚上离开姜家之前找到姜彩墨请求她提前把下个月的工资支付给他救急,姜彩墨不清楚他的用意没有同意。他只好告诉她爷爷得了食道癌正在华西医院住院,现在家里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急需要用钱。姜彩墨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当林易渺揣着姜彩墨提前支付给他的六千元工资来到欧迪房里准备给他道个别就去医院时,已经考入重点中学重点班的欧迪问道:“林老师,你需要钱是吧?我有钱,借给你。”
林易渺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欧迪狡黠地说:“我有顺风耳,听见了。”
林易渺这才想起欧迪是有钱的,他的干爸干妈给他拿钱出手就是上万,这次考入重点班就给他奖励了两万。林易渺以为那些钱全都被姜彩墨管着,看来还给他留了一些。
林易渺正需要钱,只要有人愿意把钱借给他就行,于是说:“你有多少?我先借着。我给你打借条,等我挣了钱,一定还你。”
欧迪神气地昂着头说:“十万。”
林易渺吓了一跳,这个数字对他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他没有想到欧迪手中会有那么多钱,以为不过几千而已。他一听这个数,心想这下爷爷有钱治病了,至于借多少呢,他估算了一下,一天一两千的开支,加上手中的钱,可以支撑一两周的话也得借上一万,于是说:“那我先借一万吧。我给你打借条,会还你的,不还你拿借条去告我。”
欧迪说知道你会还的。于是从上了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精致小铁盒,打开盒子,从中选了一张建行卡递给林易渺,告诉了他密码,说卡里面就是一万。
林易渺握着卡,如释重负,紧紧地抱着欧迪亲了又亲说:“越来越觉得你好可爱好可爱,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
欧迪被亲得咯咯直笑。
林易渺在欧迪的写字台上正打着借条,姜彩墨冲进来了,后面跟着小绒。
恼怒很明显地写在姜彩墨的脸上,她进屋看了一眼林易渺还没写完的借条,指着林易渺的鼻子厉声说:“林易渺,你连小孩子的主意也敢打!需要钱你直接找我借就是,为什么找欧迪!他好骗是吧!你休想!”
林易渺看了小绒一眼,她正得意地盯着自己。刚才他看见小绒在门口晃了一下,以为她见欧迪在和自己说话就独自玩去了,哪知自己小看了她。她是没有错的,但现在很不可爱。
欧迪对姜彩墨说:“我要借给林老师,我的钱想借谁就借谁……”
林易渺阻止欧迪继续说下去,他把那张借条拿起来撕掉,把还没来得及揣好的龙卡还给了欧迪,对姜彩墨说:“对不起,我没有骗他,我只是现在需要钱。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借。”
姜彩墨冷冰冰地说:“你现在就征求我同不同意了?要不是被我现了,你借了欧迪的钱谁能知道?你今天借一次,明天借一次,谁又知道?欧迪敢给我说吗?林易渺,你打了下个月工资的主意我是破例同意的,想不到你连欧迪的主意还要打?我待你可不薄,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易渺无言以对,不知怎样为自己解释。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总是理屈词穷,在她面前如此,在父母面前也如此,却又找不到自己真正错在哪里,又做错了什么。
姜彩墨走到欧迪的抽屉边,打开抽屉,把那个小铁盒拿了出来,说:“欧迪,妈妈近来正缺钱,把你的钱借给妈妈用用!”
欧迪上前拉住姜彩墨要抢回那个小铁盒,说:“你不缺钱,我不借。这是我的!”
姜彩墨见欧迪非要抢回那铁盒,一个耳光轻轻打在他脸上:“你的?你以为这钱是白白给你的?如果妈妈穷了,看谁还给你拿钱!看你还有没有钱乱借。”
欧迪没有再去抢那个小铁盒,坐在床上哭起来。
这时童劲回来了,闻声赶过来,向姜彩墨问了问情况后对林易渺说:“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这种人,知道我们心善,就得寸进尺,不知高低了。彩墨,我说的话没错吧,这种不多言多语的人最摸不透,就得防着。这下,出了问题吧,你看怎么处理才好吧。”
姜彩墨看了看低着头的林易渺,又看了看手中的铁盒说:“林易渺,你等一下。”
林易渺见他们都去了,一边安慰着欧迪一边等姜彩墨,心中忐忑不安。
姜彩墨和童劲来了,姜彩墨把林易渺的身份证递到他面前说:“对不起,小林,虽然我把你当弟弟看待,但我最恨打欧迪主意的人,这是我不能容忍的。你是他的老师,明知他是孩子还不懂事,却做出这样的事来,我真的想不到。唉,别怪我无情,有的规矩是不能犯的。下个月的工资就算我看望你爷爷的吧,你不必还了。”
林易渺接过身份证,也就接到了姜家的辞退书。在这样的时候辞退他无异于当头一棒,他本以为看见了曙光,却只是看见了深夜的回光返照。他一直没有安全感,曾经设想着自己在哪天会以什么方式被迫离开这里,但没有想到猝死般地这样被踢出了姜家。
他强忍着眼泪把身份证装回了皮夹,把姜彩墨刚才给他的下月工资取了出来放到写字台上,说:“谢谢了,墨姐,你的看望我受不起。不过还是谢谢你这一年来对我的照顾。我知道是我的不对,我会记得你的,你保重!”
林易渺转过身,抱了抱眼泪未干的欧迪,亲了亲他挨过打的脸说:“欧迪,我走了,我会想你的。今天,对不起!对不起!会有一天,我会来看你的。”
林易渺在凄迷的夜色里跑出了姜家别墅,那个生活了一年的别墅,那个曾经带给他一段快乐时光的别墅。
林易渺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就接到了木家直的电话,木家直在电话里哭道:“渺儿,千万不要来医院!你幺爸刚才找到病房里来了,他还要找你算帐,你爷爷已经被他给气死了。你千万别来了,来了也没用了,这里的事我们来处理。你要听话,别给我再添麻烦了啊……唉,这个天煞的家敏,真的疯了……”
公交车载着林易渺按部就班地行驶在霓虹灯下的城市,但这晚的蓉城成了荒漠,林易渺再多的泪水也无法将它滋润,再悲伤的呼唤也没有回声。爷爷走了,父母也快回去了,他也就不必在这座不愿挽留他的城市呆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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