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豪到了北京，自然要去看望老朋友顾家成。

顾家成虽说已经退休，但仍然挂着北方鑫源董事长的头衔，原因是对自己的儿子顾震海实在不能放心。

顾家成老实忠厚、不苟言笑。生活俭朴、办事规矩。但其儿子顾震海却180度的大逆转，张扬跋扈、油腔滑调，好逸恶劳、歪门邪道。北方鑫源原是一个小小的国营铜加工厂，说是铜加工厂其实就是生产铜火锅，当年北京时兴的涮羊肉火锅是用炭来烧的，所以，铜火锅的需求量突然猛增，当时赚钱不少。于是扩大再生产，市里又拨了投资，上了两条管线生产线，正好赶上国家基建项目增多，房地产兴旺，家电产品铺天盖地的涌现出来，因此，管线铜材供不应求，铜厂的生意好的不得了。那时是顾家成最风光的时候。

当时顾家成的身份是北方铜厂的厂长。后来实行股份制，改名为北方鑫源。由两家国企持有大部分权益，并委托给由顾家成领导的管理层，翌年更把大部分股本以信托方式交予顾家成。因此，完成了乌鸡变凤凰的惊险一跃。从一家不知名的小铜厂跃至铜业一百强。

就在顾家成最辉煌的时候，李泰承包的炼铜厂遭遇了倒闭的厄运，一向求胜好强的李泰不得不向顾家成求救，代价是女儿李颖彤嫁给顾家成的儿子顾震海。这是顾家成一生中唯一的一件错事，而且终身后悔不已。尽管他是由于儿子顾震海的逼迫，尽管他是一万个不得已，但也是他一生中的一个污点。

郭子豪坐着顾震海驾驶的大奔来到北方鑫源，顾家成在门外热情迎接。

“老哥啊，身体还好吧！”郭子豪握着顾家成的手，显得热情豪放、满脸春风。

“还好，还好。子豪啊，老哥我可不比当年了。”顾家成的手被郭子豪握得似乎要承受不住，身子显得晃悠。其实，性情平和、不喜争斗的顾家成也曾经是一度叱咤铜业界的英才。

“咳，身子好就行了，咱们都这岁数了，还图什么？”郭子豪言不由衷的安慰他说。

“那是啊，我毕竟还有个退休金。”顾家成长相平庸，个子瘦小，一副憨直厚道的模样。那神态和举止仍然被挥之不去的卑微心态所纠缠。

到了顾震海的办公室，大家落座。顾震海的秘书夏薇忙着送茶倒水，殷勤接待。

只见夏薇衣着端庄，眉清目秀，曲线修长优雅。一身合身的西服裙装，一副彬彬有礼的仪态，显示出美女才有的成熟丰腴的魅力和韵味。

见面的话题自然是铜行业的新闻、各自企业的经营状况、利润如何、计划打算……

“李泰的公司要破产了？”顾家成疑惑的问道。

“我也是听小顾说的。”郭子豪回答。

“这对李泰可是不小的打击呀！”顾家成显得忧心忡忡。

“那是啊，在咱们几个老同学中他可是从来都是佼佼者！”郭子豪说话带着嘲讽的语气。

“唉，这人一辈子真是不好说啊！”顾家成感叹道。

“谁说不是啊！”郭子豪敷衍了一句。

他俩与李泰都是北京钢院的老同学，而且一起分配到有色金属研究院。他们这一代人，跟新中国同岁，跟着新中国一起长大，建国以后的事，大概除了抗美援朝和三反五反，反右，那时候他们还小，没赶上，剩下的他们什么都赶上了。大跃进、人民公社、三年自然灾害、学雷锋、四清、社教、文革、上山下乡、返城、工农兵大学生、批林批孔、四人帮，一直到改革开放、邓小平南巡、下海经商、创办公司。这么多的大风大浪，这么多的沟沟坎坎……

正是在那动荡不安的风浪中，在那人性扭曲的岁月里，他们有的相互勉励，共同战斗，那一肩风雨的沉重使他们成为患难与共的好朋友，顾家成和郭子豪就是这样的一对难兄难弟；也有因为不同的生活背景，对于人生、对于梦想有着不同理解和憧憬，而结下了冤仇，郭子豪和李泰就是这样的一对冤家。诡异波谲的命运变迁，相互碰撞咒诅的爱恨情仇，要说那辈人，都有一段揪心的记录，都有一部充满苦痛与辛酸的历史。

“老哥啊，人家林娜现在可是大名鼎鼎、不可一世了。”郭子豪有些兴奋的说道。

“提她干什么？”顾家成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显得更苍老了。

“你女儿佩瑶比她妈林娜更厉害，现在铜业界都称她什么铁腕人物的‘青铜公主’了！”郭子豪眼里似乎放着光。

一提起女儿林佩瑶，顾家成的脸色显得更阴沉了，甚至眼睛也变得湿润。他沉默片刻，用手背抹了一下发酸的眼睛，难过的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

“听说现在在北京，要不，我安排你们见见！”郭子豪殷勤的问道。

顾家成缓缓的摆了摆手，说：“算了，还是不见的好。”

坐在一旁的顾震海对他们的话题有些不耐烦，不停的抽烟，最后把烟拧在烟灰缸里，不屑一顾的说道：“行了，爸，你要是真想她，我去给您把她弄来！”

“震海，你就别再添乱了！”顾家成训斥道。

“我不是为您好吗？”顾震海斜了顾家成一眼。

“为我好，为我好你怎么把公司弄成现在这样？”顾家成生气的说道。

“那也不能全怨我啊！现在这大环境就是这样，哪个铜加工企业不是这样。”顾震海反驳道。

“你呀，就是不认真的经营，搞什么融资啊、重组啊、上市啊，我看你一样也弄不成！”

“郭叔叔，您看，我整天就这样被挤兑着，我能干出点事儿吗？”顾震海向郭子豪申辩道。

“行了，你们都别说了。”郭子豪制止道，“老哥啊，您也不必这么悲观，有什么事儿让我帮忙的，您尽管说。”

顾家成是个万事不求人的主，既不好大喜功；又不阿谀奉承。只见他向郭子豪摇了摇手，之后停顿了一下，突然朝向郭子豪，说：“子豪啊，要不，我这公司给你吧。”

“爸！”顾震海立即喊了一声。

“哈哈”郭子豪笑，说：“老哥，您给我开玩笑。”

“我什么时候给你开过玩笑？”顾家成一本正经的样子。

郭子豪停止了笑。

“现在是工厂开一天工，赔一天，开的越多赔得越惨，工人要下岗，银行逼还债，窟窿越来越大，我看你怎么收拾？”顾家成瞪了顾震还一眼。

郭子豪深知北方鑫源的这种状况，他也理解顾家成的苦衷，他更明白要接手这样一个企业就等于把自己陷入一个黑洞，于是他选择沉默。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郭叔叔这次来北京，我就是要给他研究这事儿啊。”郭震海哭丧着脸，又说：“郭叔叔，我们合作的事儿，您再想想。”

“你们合作？”顾家成一愣，侧头看着郭子豪。

“哦，是京西铜冠的事儿。”郭子豪看着顾家成。

“那你们怎么合作？”顾家成诧异。

“京西铜冠被银行申请破产，势必清盘拍卖，我在想，如果价格合适，为什么我们不能试一试呢？”郭子豪说得轻描淡写。

“子豪啊，咱们可不能趁火打劫，做害人的事儿。虽然李泰出卖过你，陷害过你，让你被赶出了北京，受了不少的苦。更害得你和沈梓娉分手，至今杳无音信。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都是历史的原因造成的。就像林娜和我离婚一样，我虽然受了委屈，但我不后悔，也不恨她，历史是历史，做人还是厚道一点好啊！”顾家成语重心长的说道。

“老哥，您放心，我不会做犯法的事儿的。”郭子豪说道。

“再说，现在就数你的日子好过了。想起咱们在有色院的那些日子，我还真的很怀念。记得我和林娜刚结婚那会儿，你和梓娉经常往我那儿跑，你管林娜叫嫂子，你那一张嘴，常常把我们逗得笑翻了天。”提起往事，顾家成似乎倒显得津津乐道。

郭子豪何尝不怀念那段日子呢？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那时候，他和沈梓娉正在热恋，为了避人耳目，顾家成的小家是他和沈梓娉约会的最佳场所。顾家成老实，林娜漂亮。郭子豪也比较随意，和林娜关系也不错，所以，那个时候，郭子豪经常和林娜开玩笑。他说他们乡下素有“兄弟摸嫂，摸罢拉倒”之说，所以他常当着顾家成的面和林娜“打情骂俏”，顾家成也只得一笑而过……

顾家成的一番话让郭子豪又想起了沈梓娉，瞬间被沉重的回忆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