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屋很少把速度开到这么快，这毕竟不是专门发明用来逃跑的飞行器，它甚至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飞行器”。但就算在在逃命状态下，飞屋飞得也还算平稳，但刚刚夜的那次急刹车还是让岑岳的杂物散落一地。现在岑岳坐在床上，罗青坐在桌前，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虽然屋内那么乱，但岑岳也没有一点心思去收拾。

“他还在后面。”

夜的声音就像是一个被狗追赶的孩子。不过现在追着我们的可比狗要可怕多了……岑岳想要探出窗子去看看背后的景象，但是夜阻止了他，用直接操控身体的方式把他按回床铺，岑岳正要抗议的时候，夜在他脑海里道：“你不会想看到的。”

说得也对，这本来也不是我的事。这本来是罗青的事，我只是顺带被卷进来了而已。看着精神有些恍惚的罗青，岑岳突然觉得有点烦闷，到头来，岑岳还是把罗青给救了，这当真是自己的本意吗？

“我们彻底激怒了他。”罗青虽然听不到夜的声音，但似乎也能察觉到了岑岳适才的不安，“他有一个伴侣，叫做‘霓虹’，是一种很奇怪的生命体，你们切断电源之后，霓虹就消失了……他马上就显得非常震怒，就算马上就能将我杀死，也还是立即回去了。”

“没错，为了救你，我和夜得罪了一个开着一座城市四处跑的怪物。”岑岳冷笑一声，“他为什么要杀你？”

“他说……我叛变了。”

“叛变？”岑岳扬起自己的双眉。

“是，他刚开始想要附在我身上，但是很快就被我体内的纳米机械所阻止，接着……”罗青忽然有些焦躁地看向窗外，“夜，他在用什么追赶我们？”

“他已经重启了那座城市的电源。”夜突然掌管了岑岳的身体开口说道，声音低沉有力，和岑岳自己的大为不同，“那座城市飞行的速度不慢。”

“看来就算电源重启，‘霓虹’也还是无法回来，是真正的消失了。”罗青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怕……他现在已经不死不休。”

周围虽然只有月光，但是岑岳却仿佛看到了一道雷电闪过整个沙漠，现在在这个沙漠上，还有地方是安全的吗？“我们能逃到哪儿去？”岑岳低声问夜，过了一会儿，自己的口中发出了夜的话语：“西部最有防御力量的城市。”

“机械镇？”罗青皱起眉头道，“没错，机械镇有一定的对空火力，但是和那座飞城比起来还是过于微弱了。或许我应该联络杨凯，让他召唤地球轨道的舰队。”

“来不及的。”夜继续用岑岳的嘴说道，“但你还是可以试一试。不过你现在需要立即联系的不是机械镇，我刚才是指彩牛城。”

“彩牛城？”罗青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是的，相信我，启示录酒吧之主……虽然你现在已经没有酒吧了。”夜开玩笑地道，“但是彩牛城的力量比你想象得可能还要大得多。”

罗青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岑岳，然后低下头沉思，对此没有再发表什么感想。岑岳夜想不通为什么夜要带飞屋去彩牛城，不过至少彩牛城要比机械镇近得多。两个人再度沉默了很久，岑岳看了一眼地面杂乱无章的纸张、杂物、书本和玻璃碴，终于叹了口气，准备来收拾一下。

“你看了那本书了吗？”看着罗青仍在低头沉思，岑岳忍不住问道。

“哪本？”罗青抬起头，想了一会儿，就在岑岳快要不耐烦的时候才又接着说，“读了开头……然后我的酒吧就从天上掉下去了。”

岑岳不由得一阵气结，连他自己都只有那一本《荒原》，罗青竟然这样不知爱惜，但现在要是又扑上去打他，恐怕夜会阻止自己，只好叹了口气，“你还是自己忏悔吧。”听到这话罗青的眼神有点奇怪，当然从表面看，只是弄丢了一本自己的书而已，他当然不会忏悔。不过只有岑岳才知道，他想让罗青忏悔的事是别的。

至少……已经揍了他一拳了。

岑岳正要说句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突然飞屋一阵颤动，二人相视一愣，接着更大的颤动压了过来，岑岳和罗青都被这颤动猛地摔倒在地，四周全部都是刺耳的呼啸声，鬼哭狼嚎的声音通通刺穿了飞屋的墙壁和屋内二人的耳膜。这是怎么回事？岑岳捂住耳朵大叫一声，“夜！”

“我在努力……”

更加剧烈的呼啸声从各个方向灌进岑岳的耳中，那似乎是动物的呼叫，又好像是婴儿的啼哭、摩擦木头的声音、警报声……世界上所有让人难以忍受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全部合一了，这到底是什么……这就是那个奇怪的东西的声音吗？

“没事！我甩开他了，我甩开他了！”

夜的声音就像一个高兴的孩子，岑岳深深吐出一口气，把倒在他跟前的罗青扶了起来，然后自己再走回床铺上，现在连床都乱得不像样子……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卷进这种破事。

“都是我的错……”不知沉默了多久之后，罗青淡淡地道。岑岳不知道他在认什么错，只是沉默。

如果认错有用的话，我还会在这里吗？

又是一阵沉默，似乎夜成功与飞城拉开了距离，岑岳坐在那张他躺过无数次的床上，看着一脸阴郁的罗青。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开始同情起这个人来，他只做错了一次，就永远错了，岑岳不会原谅他，但个中的理由却比自己一开始想象的复杂得多。

过了很久之后，岑岳终于开口。“如果你能一直把我们骗下去，让这个谎言永远都不要被拆穿……也就算了。”岑岳还是把这句憋在他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是啊，如果自己没有发现乔菲被控制了多好，如果乔菲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情绪其实是被人为干预的结果……那该多好。我都已经决定要好好生活了。

罗青愣了一下，许久没有接话，然后才叹了一口气，“杨凯也说过类似的话。”

杨凯？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岑岳正打算问问，夜却开口了。“绿牛城快到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倦。

“好快。”岑岳有点惊讶，连忙回头看着罗青，“你让你儿子做好准备了吗？”

罗青脸色凝重地点点头，“所有的青党也将参加战斗，现在已经集结完毕。”

岑岳看不到那座绿牛城现在的样子，但想来应该是很壮观的，那些藤蔓和植物触手，将会成为强有力的武器，但是这样足够吗？虽然彩牛也是一座有强大战斗力的城市，但是它真的足以和那座飞行的城市作战？岑岳想起他第一次来到彩牛城的时候，青党和青本人都对自己持敌对态度，曾经爆发过战斗，那时候彩牛城给夜带来的麻烦，希望也能加倍奉还给那座飞城吧。

“不……”夜突然叫道，“不可能……”

怎么了？岑岳在脑海里问，却没有人回答他。

“怎么回事……我虽然感知能力受到了压抑，但是……好奇怪，为什么它飞得那么高？”罗青皱着眉头看着天花板，仿佛他的眼睛可以穿过天花板看到高空。

“什么时候天亮？”夜突然问岑岳。

“大概还有三四个小时。”

“完了，一切全都完了……”

罗青猛地一颤，仿佛被蝎子蛰了一下，“他是打算……”

“他要把那座城本身当作武器。”夜操控了岑岳的身体，开口道，“他要让那座城坠落在彩牛城上，那个体积的物体要是在平流层加速撞下来，那方圆几百公里都会变得寸草不生……甚至会摧毁现在地球的生态也说不定……”

岑岳的大脑一下懵了，那座飞城是选择了同归于尽的战略？他原本希望那个生物可以与彩牛城拉开阵仗打一场结结实实的战斗，却没有想到对方使用了最极端的战斗方式。这简直是把自己的城市当成一块陨石在使。乔菲……岑岳突然想到，她的安危比任何事都重要，他不能让乔菲出一点事。“夜！”岑岳突然叫道，“拉高，飞到他那里去，乘他还在上升当中。”

“你要做什么？”罗青猛地站了起来。

“夜……你把它吸收了，就像你当时吸收雷泽曼一样。”岑岳没有理会罗青，只是狠狠地咬着牙，“快。”

飞屋迅速上升，夜虽然一言不发，但终究还是听了自己的话，整个飞屋都发出一种咯吱声，仿佛这个简单的房子随时都会散架。岑岳知道这个房子撑不住上升的气压，很快它就会像罗青的启示录酒吧一样变成一地的废墟。

是的，除了这个方法之外，他找不到任何办法可以制止这种情况的发生。既然打不过，敌人也不愿意打，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吸收。之前夜已经吸收过那个东西的生物质，表明了二者确实是同一类“生物”。虽然夜还是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只要能吸收，就有机会。

“我没有任何把握。”夜低声在岑岳脑海里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岑岳深吸一口气，“罗青，你给我好好看看。真正想救人的人该怎么做。”

其实就算这么说狠话，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救乔菲，他现在做的事情也不一定会有效果。拯救难道就必须牵涉操纵？岑岳不想要这个使他绝望的答案，他在当末日前的“地外人”的时候可一直都在被操纵，可他从没觉得自己被拯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再一次看到了那座浮在天空中的城市，看到了那些街道，那些建筑，他在末日前曾经看到过无数次相似的。就算在水星上，那时候的水星钻探公司也已经建造了数量可观的建筑群，这座城市没有被沙漠覆盖，也没有被植物占据，仍保留着两百多年前的样子，这里仿佛是一个墓碑，埋葬着曾经逝去的人类世界，可现在这个墓碑在天上……街道上还有一个人形的物体……一个由黑影和烟幕组成的人，就站在街道当中。当岑岳对着空空如也的窗户看到“他”的时候，那个黑影也看到了自己。

那是人类的怨灵。岑岳看到它的第一眼在脑中这么想着。以前被末日杀死的人类，那些自己最讨厌的地球人，好像一下子又回来了。

在那团状如烈火的人形黑色当中，有两粒红色的眼睛，那真的是眼睛吗？岑岳觉得不寒而栗，正要提醒夜和罗青，一道黑色的旋风突然从街上猛地冲了过来，一道巨大的气浪直接打在自己的脸上，将自己吹到了身后的墙上，不仅是自己，整座飞屋夜马上被那黑影缠住，怎么都挣脱不开。如果不是夜尽力稳住二人的身形，恐怕飞屋内的岑岳和罗青早就被捣成浆糊了。

晃来晃去，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听不清，终于岑岳刚刚感觉震动减轻了一些。他那句“夜”的呼唤还没说出口就卡在了喉咙里，整座飞屋突然就坠了下去，随着一声巨响，这间陪伴了自己近一年的飞屋，终于还是和罗青的启示录酒吧一样成为了一片废墟。如果落在地上的话那也太快了，现在我在哪儿？岑岳爬起来，想要看清周围的一切，但一抬头，除了罗青之外，却看到了那个黑色的影子。

岑岳吓了一大跳，差点原地跳起来，但飞屋已塌，周围全都是破损的残骸，他根本没有掩体可以躲，只好用胳膊撑着向后缩了几步的距离，那黑色的影子仍然站在原地，两颗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那是怨灵的眼神，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怪物。罗青这时候也清醒了过来，但也一动不敢动，他的力量现在也根本使不出来，但奇怪的是，黑影竟然都没去看罗青。

在这座飞行在天空的城市上，时间仿佛已经静止了，只剩下一座早就已经死亡的城市、两个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是人类的人、以及一个绝对不能算作人类，却有人类大致形状的“东西”。三个生命就这样面面相觑，一言不发，直到夜慢慢地低下声，岑岳吓得继续往后一缩，差点扭到了手腕，但他很快发现，那个黑影竟然不是要来抓自己，也绝非是打算攻击，而是……跪了下来。

“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个黑影竟然说话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