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霞飞路的侦探社，周尔雅与韩虞享受了晚餐，谈及案情，韩虞有不少新想法。

“这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如果这是一个罪案的话，作案手法其实相当简单，我们只需要排除到底是谁躲在门背后推了白菲就好。”

“撇除所有无关的线索，就能得出这么一个简单的结论。”

韩虞奉行奥卡姆剃刀原则，力求简化。

“是么？”

周尔雅不置可否。

“但我觉得，你要是放弃相关线索的话，你会发现这个案子走进了死胡同。”

他还在饶有兴致地翻阅着二十年前的资料，蔡副官陆陆续续带来了一些女子大学这座建筑当年的回忆与记述。

韩虞觉得这些与案情都没关系。

而且他信心满满，觉得怎么可能死胡同：“现在嫌疑最大的是张鹤鸣，她持有道具室的钥匙，完全有作案的机会。只要在白菲离开后台之前，先躲进道具室藏在门背后，趁白菲开门的时候推她下去就行。”

周尔雅啜饮咖啡，漫不经心指出几个问题：“你这个推理有几个地方没办法解释。第一，张鹤鸣一直和慕容等人在一起，她怎么提前摆脱同学们，前往道具室？第二，如果她拿着道具室的钥匙，那怎么把钥匙又交给白菲？第三是最关键的，推下白菲之后，她怎么瞒过安林的眼睛回到后台，然后再和大家一起出来发现尸体？”

韩虞目瞪口呆。

第一点或许有办法解释，第二点也可以强行说张鹤鸣配了钥匙或者提前先开了门。

但第三点，却无论如何无法解释。

“总之……她还是有嫌疑。”

韩虞含糊其辞，又想到一个人，连忙补充道：“当然作为白菲的男朋友孙文理，也完全有可能作案。他虽然表现的深情款款，但两个人关系到底怎么样，我们作为局外人不可能知晓。他也完全有可能是装出来的，等到白菲开门的时候，突然用力，将她推下楼梯，然后自己从密道离开。”

这个过程比较合理。

可惜周尔雅又指出了问题。

“孙文理需要开启的密道出口是在道具室内，而不是道具室的外门。”

这又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

韩虞有些沮丧，兀自嘴硬，“总之，可能有人能够解决这些困难，只要我们找到符合条件的人，凶手就呼之欲出了。”

“你尽可以试试。”

周尔雅也不拦阻韩虞，他自己则津津有味地阅读二十年前的记录和怪谈。

这栋建筑修筑于1907年，原本作为奥地利的领事馆使用，两年后卖给了女子大学，经过一段时间的小修补改造之后，就成了今天看到的模样，二十年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关于密道的来历，周尔雅并没有查到，这应该是机密，而且奥地利领事馆将建筑卖掉之后，大概也忘记了这事。后来一战爆发，奥匈帝国解体，估计更没有人记得。

白菲和孙文理是偶然发现，不知道算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二十年前，女子大学的师生对立很严重。恰值民国成立，民智渐开，保守势力与进步思想不断激烈的碰撞，当时女子大学的学生活动相当激烈，校方为此也很头疼。”

周尔雅像韩虞引述当年：“这和现在上海学生运动的情况也差不多啊……都是热血沸腾的青年。”

韩虞白了他一眼，你现在也没多老，旋即又叹息：“祖国多灾多难，所以学生才忧国忧民，二十年来，列强纷争，兴起衰落，时局却也未有什么好转。”

如果不是因为国家多难，学生们哪个不想要安静读书？

“不是，我是想提醒你，这可能与案情有关。”

周尔雅微笑示意。

“开什么玩笑。”

韩虞嘟哝，白菲之死，如果说是凶杀，那怎么看都是小情小爱引起的问题。与家国情怀又有什么关系？

更扯不上二十年前的学生运动。

“虽然她们排《玩偶之家》，也排进步的新剧，但毕竟抗争没有那么激烈……现在女子大学本身就招生人数少，还都是出身不错的中产以上家庭，反抗精神不可能像二十年前那样了吧……”

最主要还是人少，心不齐。

韩虞知道这些进步女青年，现在往往也不过就是喊个口号摆个架子，真要她们抛头颅洒热血，这些大小姐们是不会干的。

他最近刚读到一个词儿，叫小布尔乔亚的劣根性。

既然没有这种坚决的抵抗性，当然也不会刺刀见红，要说因为这个目的有人来针对剧团的女主角，那是韩虞第一个不相信的。

“现在不激烈，不代表二十年前不激烈啊。”

周尔雅看到当年的志士们，不论男女，都有拳拳报国之心，自戊戌变法以来，血荐轩辕的也当真不少。

那也曾是激烈变革的年代，无数年轻人为了救国，寻找无限可能，那也是思想碰撞的热血年华。

可惜即使推翻了腐朽的清政府，建立了民国，中国仍然没有看到希望。

此后此起彼伏，有高潮也有低潮。

最近这段时间，局势紧张起来，但大革命的高潮，也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现在最主要的矛盾，还是民族矛盾，列强的觊觎与侵略，让国人忍无可忍。

上海的年轻人感觉还没那么明显，北方的学子却是越来越紧迫地感觉到了危机。

尤其是九一八事变之后，民间抗日情绪高涨，有一团火在熔炉中默默涌动。

周尔雅觉得，现在的中国随时都有可能掀起一场大风暴。

与二十多年前相比，局势矛盾并未减缓，反而是更激烈了。

“那你慢慢研究过去吧。”

韩虞还是觉得这次自己才是对的，“要解决这个案件，我认为还是看现在而不是过去。明天我会去学校，继续排查那几位在后台的女性，还有寻找任何有可能在那个时间去过案发现场的人。”

“我们各自尝试，看到底谁才能找出真正的谜底。”

这个案子，绝对不像周尔雅想得那么复杂。

韩虞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