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有神存在。这并不是个直接的结论，而是从证据，现象，用逻辑推导出来的结果:假如神真的存在，那么世界上应当充满神迹。其实打心底里我是希望有神存在的，因为那样的话，世界会有意思的多。

就像现在这样。

我面前飞着一个穿着纯白长袍的美丽少女，它的头上戴着精致的花冠，怀里抱着一本巨大的书，苗条的身材在飘荡的服装下若隐若现，它有着长长的耳朵，仿佛故事中的精灵一般。

我们所在的，又是那个熟悉的纯白空间，我也依然没有肉体，周围照旧没有声音，不过我也早就习惯了。

[请问，]虽然我大概能猜到，不过还是确认一下为好，[你要怎么称呼?]

[“杰娜拉“，]它的“声音“优雅又庄重，[知识与智慧之神，]它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响应你的祈祷而来。]

[我名为“西奥-维欧斯“，]我也小心郑重的回答，[很荣幸见到你，]虽然有点意外，[万分的感激你能响应我的祈祷。]其实就是在睡觉前嘀咕了两句。

[汝对知识的渴求，]智慧女神依旧微笑着，[吾仔细的收到了，]其实就是特别想要个语言挂，[能猜到吾的存在，]毕竟这个塔的门口就两个雕像，[深感欣慰，]肯定不是那个拿法杖的，[汝的祷词也甚是有趣。]“揣着书的女神陛下，请拯救我这个文盲吧!“

它抬起一只手轻轻掩住嘴，我仿佛听到了银铃一样的笑声。

[客套话到此为止，]女神双手一拍，换了个很随和的“声音“，[也直接进入正题吧。]巨大的书本失去了支持，现在毫不掩饰的飘在一旁。[你想要知识。]杰娜拉向我确认，于是我表示肯定，[那么你要付出代价。]

[代价，]我表示理解，[但是我一无所有啊，]赊账是可选项吗?[除了我这个身体。]神需要素材吗?

[虽然我不介意让你当使徒，]女神又掩嘴笑了起来，[但是会被其它神发现的哟。]

[呃，被发现会怎样?]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我有做错什么吗?]总不至于是烧鹿的事儿吧。

[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喔，]女神绕着我旋转，仿佛我现在有什么好看的一样，[有些神不喜欢，]它竖起一根手指叮嘱，[所以避开注意比较好。]

[我懂了，]神也有各种各样的啊，[幸好遇到的是你。]拍马屁对神管用吗?

[没错没错，]女神拍着双手，[我才不会伤害可爱的小西奥，]它低下头，用可爱的大眼睛看了过来，[可以这么叫你对吧?]这我怎么能拒绝，[没错没错~小西奥最好了~]它看起来很开心。

[那，]我想挠头，我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太可爱了，[代价要怎么办?]

[知识的代价，]女神把双手背在身后，故作高深的说，[也可以是知识啦。]

[用我的知识换这个世界的知识吗?]我仔细询问，它点点头，[那具体交换规则是?]必须问清楚。

[是保证公平的规则哟，]杰娜拉神神秘秘的说，[相信我啦，小西奥。]

[定义一下“公平“?]虽然可爱，但是也很危险，不能忘了这一点，[还有，以谁的标准来说“公平“?]

[说的好，]女神微笑着拍着双手，[规则是:用这个世界的一个词，换你的世界的一个词。]

[数量上的公平吗?]我询问，女神点头确认，[但是，]既然它不在意，那我也不客气，[词语的质量并不相同吧?]

[质量嗯?]杰娜拉的微笑中开始透着狡黠，[方便举例说明吗?]仿佛这是个有趣的游戏。

[比如“轮“这个词，]我也大胆起来，[包含的知识量就远多于“圆形“，]女神点点头，于是我继续说明，[“轮“至少包含了“轴“和“滚动“的概念，]可惜我没有身体来做动作，[而“车轮“这个词包含的则比“轮“还要多。]杰娜拉的微笑变的越来越大，于是我也变的肆无忌惮，[除此之外，知识还像一张复杂的网，]无需举例，[扯动其中一个节点，周围的全部都会随之移动，]我说出自己的结论，[综上所述，仅靠“数量“是“非常“不公平的。]

[有意思，]女神开始大笑，[太有意思了，]同时大力鼓掌，[我中意你喔，小西奥~]说着，它伸出手拍了拍我不存在的身体，当然我没能感觉到什么。

[那么，]反对并不解决问题，[代价要怎么办?]其实我倒是不介意吃点亏。

[放心啦，]女神摆出一张正经的脸，依然相当可爱，[保证不会亏待你的，]它露出一个纯洁的微笑，[相信我?]它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握手的感觉。

[相信你。]仿佛我有选择一样，我想象着自己握住它的手，轻轻摇了摇，它的手随着我的想象摆动着。[所以说握手文化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等到回答。我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从我出生时开始，从我发出的第一个声音，我写出的第一个字开始，我原本想不起这些，也不应该能想起这些，但是现在都清晰的回忆起来。同时，又好像有另一个我，不，有另外无数个我，出生了，从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写出的第一个字开始，也全部进入了我的回忆。

这个疯狂的过程持续了不知多久，我自己的回忆早就断在了初中时期，而其它无数个不是我的回忆还在继续，直到死亡，又有新的出生，然后再次死亡。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你的世界还真是相当有趣啊，]女神单手托着下巴，仿佛在犹豫什么，[可惜没办法和你玩太久呢。]它挥了挥手，[那么期待着下次再见啰，小西奥~]

我沉浸在回忆的困扰中，没有回答。

突然我就在舒适的大床上醒了过来，眼前是布满漂亮花纹的天花板。

“龙有你这么睡觉的吗?“一个美女的脸进入了我的视野，“你还盖被子?“声音十分悦耳，但是黑皮肤，尖耳朵。

[拉特法小姐!]我瞪大了眼睛，[我会功夫!]

[说什么鬼话?]教授切回了砂纸，[快起来，我赶时间。]它依旧穿着黑袍，但是没有戴着帽子和面纱。

于是我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角从枕头里拔了出来，带起了几根柔软的羽毛。我抱歉的向教授看过去，但是它已经在往门外走了。[看来确实赶时间。]我立即跟上。

教授把我带过走廊，走进了这一层的最后一个房间。屋里很宽阔，沿着一边墙壁摆着排桌子，上面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各种纸张，笔记，还有羽毛笔和墨水瓶。墙壁转了个角，桌子就被书架代替了，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大小不一的皮质书籍。而最后一面墙下空着，墙上则钉着一些锁链，有些锁链还带有镣铐，但是却异常的整洁。屋子正中央则嵌着一个巨大的，和地板平齐的金属盘，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

金属盘上摆了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棕色的头发扎着根长辫，满脸雀斑，穿着大到不合身的黑袍，正在读一本书。

“啊，首席大人!“它猛的站了起来，声音稚嫩，“还有...“它看向我，吞了吞口水。

“这是'西奥-维欧斯'“教授拿过女孩手上的书，合起来，随手扔向一张桌子，[西奥，]它转向我，[这是“雷多-汉达洛“，]温柔的感觉，[我的养女。]

[“汉达“是指“打铁“，而“洛“则是“优秀“，]我的记忆对我翻译着，[拉古尼亚语，]知识之网被扯了一下，[拉古尼亚是帝国的前身，]周围的节点随之抖动，[拉古尼亚语是旧帝国官方规定的语言之一。]抖过头了，[其它几个官方语言分别是...]

[闭嘴!]我对自己说，[这事儿要保密!]我一边抑制着甩头的冲动，一边挤出个微笑，[你好，雷多-打铁强，]向女孩表示友好，[要握手吗?]

[它听不见，]教授说，[至少现在不行，]它戳了戳女孩，让它从发呆中恢复过来。

“你好!西奥维欧斯!“它使劲在长袍上擦了擦右手，伸了出来，“我是'雷多-汉达若'，“咬到舌头了吗?“汉达洛，“它重新说，“很高兴认识你。“

于是我也在翅膀上擦了擦右手，伸了过去。女孩的手很小，潮湿，柔软，还在不断的发抖。我轻轻的晃了晃，努力的保持着安慰的笑容。

[别龇牙了，]教授拍拍我的脑袋，[瞧你给孩子吓的，]它从袍子里掏出一个项链，[答应我，]它把项链丢给了女孩，做了个让它戴上的动作，[要好好对待小雷，好吗?]拉特法盯着我的眼睛，在粗糙的砂纸中我感觉到了温柔，祈求，还混着一点威胁。

[我保证，]我看看女孩，它正在哆哆嗦嗦的解着项链的搭扣，[我绝不会，有意的用任何方式，去伤害“雷多-汉达洛“，]措辞要正式，也要留有余地，[即使它主动伤害我。]毕竟它还是个孩子，[直到它成年为止。]可以独立承担后果的时候。

[够好了，]教授眼中流露着感激，[谢谢。]它转过身，帮努力挣扎着的女孩戴上了项链。我脖子上的项圈仿佛融化了，流动的感觉环绕着我的脖子。我能感觉到女孩，雷多-汉达洛，但是不同于念话，而是什么更深层的东西。我能感受到女孩紧张的呼吸，能感受到它颤抖的手脚，能感受到它长袍下的汗水;我能看到我自己的脸，我能理解，在女孩的心里，这是一张十分恐怖的脸，就像是一直在垂涎自己，随时都可能把自己咬碎吃掉。

我不觉得这是拉特法的原本目标。我不应该能够这么深入女孩的内心。这很危险，对雷多来说。

[别担心，]我安抚着它，同时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安抚，这种感觉很奇怪，[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过。

“怎么样?“教授关切的问向女孩，紧捏着的手仿佛随时就要把项链撕成粉碎，“能听到吗?“

“我听到了，“雷多点点头，放松了下来，“没什么可怕的，“它握上了拉特法的手，“它是个好人，“吞了吞口水，“好'龙'。“

教授说话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了雷多的“理解“，是“同声传译“，女孩的思绪就像是缓慢而温暖的水流。

[为什么要做这个?]这句让女孩也听到，[为什么要把雷多卷进来?]这句把女孩排除在外。

[我答应过凯尔-维欧斯，要好好照顾你，]教授回答，我感到了女孩的兴奋，看来它也知道大哥，[对于大官们来说，]拉特法向上指了指，[龙是重要资源，]素材吗?[所以通常会指派一个“监护人“，]看来不是，[而你是“幼龙“，]虽然体形完全不像，[自然年轻人更好，]青梅竹马?[毕竟有那么多龙与骑手的故事。]看不出你还挺浪漫的，[虽然有点不方便，]是说项圈吧?[不过我保证没有副作用。]特意强调很可疑啊，[本来我想自己来，]所以你确实不知道深入精神这回事吧?[但是我已经有凯尔了。]原来你们俩是这种关系喔!!??

“就这样，“教授一拍双手，它的声音比念话好听多了，“我该走了。“看着我们一脸不解，它追加说明:“上头找我有点事，“它掏出帽子，“我得离开几天，“戴上面纱，“凯尔也会跟我一起。“声音立即变的低沉沙哑，“所以安分点!“严厉的叮嘱，“至少到我们回来为止。“

我缩着脖子点点头，雷多也在一旁附和。拉特法瞪了我一眼，快步走了出去。我们俩都松了一口气。

[理论上我现在归你了，]我问女孩，[接下来干点啥?]

“首席大人有给我指示，“雷多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解开皮扣翻开封皮，“每天中午喂一次，“它摇头晃脑的念着，“下午遛一次，“看来还挺识字，“傍晚洗一次，“好像有哪里不对，“它有纵火的习性，“这是诽谤!“出门要牵好链子。“

[够了够了，]我赶忙帮它合上笔记本，[我是说现在，]塞回它的口袋里，[你有什么要做的事吗?]

“现在的话，“雷多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色怀表，打开看了看，“马上要去领书。“书?“明天就要开学了。“

[开学是...]对喔，小孩子要上学的啊，[什么学校?]

“帝国高等魔法学院。“

你是神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