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残月如钩。
钩去了四辆宝马雕车。
钩来了一轮高帆航船。
八百里海水浩淼。
一半轮冰月缥缈。
千缕海风呼啸。
十丈白帆飘摇。
风很自然。
月很自然。
海水,航船,一切都很自然。
狂风拍浪,卷起万丈潮。
风自然不是扇子扇出来的风,是自然的风。
风无羽自然就站在百丈高的船头上。
逍遥扇已收在腰间。
手里,自然是提着忘尘笑。
风拍浪,浪涌潮。
风无羽倚着坚实的栏杆,迎着腥味的海风,提着忘尘笑,啜着酒,赏着月。
不是天上的月。
而是水中月。
水中月色已被浪得支离破碎。
风无羽叹道:“狂风过镜,破月难圆,凄美哉!”
凄美的月色更凄凉。
凄凉的月色倾洒在蓬莱号航船上。
蓬莱号,老字号。
专属渤海湾到蓬莱仙岛的标准航线。
据闻有史以来,从来安全往返,无一例外。
凄凉月下,断肠人在喝茶。
断肠人踏着苍白的月色,端着茶杯走出了船舱。
断肠人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月色,不是大海,而是独立船头的风无羽。
风无羽当然也看到了断肠人,喃喃道:“想不到你也是个有情调的人。”
断肠人缓缓地向风无羽走来,缓缓地笑了。
断肠人手里只有茶杯,没有刀。
然而他的笑却比海风还要刺骨,比刀还要锋利。
风无羽从未见过这样的笑,也从未见过他这样笑。
风无羽也在笑,淡笑道:“你手上的茶杯中的茶已全部喝下你的肚子里,你却还在喝。”
断肠人忽的再也笑不出来。
茶杯里的确已没有了茶,他的确还在喝。
断肠人忽的苦笑道:“我只顾着看你手上提的忘尘笑,竟忘了茶杯里没有了茶。”
风无羽扇着扇子,淡淡道:“你的茶杯里任何时候都可以没有一滴茶,甚至连茶杯都不必有,你却绝不能没有刀。”
断肠人握着茶杯的手渐渐变得越来越紧,他的心也变得越来越紧。
断肠人这一次甚至连苦笑都再也笑不出来。
“你只知道我是一个刀客,却忘了你自己是个酒仙,一个酒仙手里有酒的时候,是绝不会挪出片刻时间来说话的。”
风无羽淡笑道:“噢,酒仙不一定无时无刻都在喝酒,诗仙也不一定无时无刻都在吟诗,所以,刀客也不一定无时无刻都带着刀。”
断肠人笑了。
断肠人这次真的在笑。
“所以,此时此刻,你也不是酒仙,我也不是刀客,我们同是天涯断肠人。”
风无羽也笑了。
“让你断肠的不是刀,让我断肠的也不是酒,所以,刀客仍还是刀客,酒仙也仍还是酒仙。”
断肠人仍还在笑。
“莫非一个刀客带着刀,一个酒仙带着酒,就不会断肠?”
风无羽仍没有笑完。
“一个刀客带着刀,也不一定能让一个酒仙断肠,而一个酒仙要是带着酒,就一定能让一个刀客断肠。”
断肠人大笑。
“哇哈哈!无羽兄弟妙语连珠,我光听着就醉了,就已经断肠了!”
风无羽狂笑。
“啊哈哈!你若不醉,我有法子让你断肠。”
断肠人手中的茶杯握得更紧,却已笑不出来。
“什么法子?”
风无羽却仍在笑。
“比如说,我把酒倒在你的茶杯里,你就可以更巧妙地掩饰一个刀客没带刀的尴尬。”
断肠人的确很尴尬,他的茶杯里的确也有了酒,可还是觉得尴尬。
风无羽却觉得很舒服,很惬意,淡淡道:“今晚的月色虽美,却很碎,碎得很凄凉,碎得断了肠。”
断肠人缓缓地啜着杯中酒,缓缓道:“今晚的月色许是醉了。”
风无羽不再看月色,而是转过头看着断肠人,淡笑道:“你说要是一个人若是也醉了,醒来的时候会不会也断了肠,也碎了,也很凄凉?”
断肠人忽的笑道:“醉不醉倒也无妨,要看和他喝酒的人是否带了刀。”
风无羽缓缓道:“噢,原来是这样。”
断肠人苦笑道:“无羽兄弟尽管放心大醉。”
风无羽摇头道:“没看到你手中的刀,我不放心。”
断肠人沉声道:“你看过我的刀。”
风无羽淡淡道:“看过。”
断肠人忽的提高声音。
“你也看我出刀。”
风无羽点头。
“也看过。”
断肠人低声道:“你还看过什么?”
风无羽冷冷道:“我还看过你的笑。”
断肠人的声音更低。
“是什么样的笑?”
风无羽的声音更冷。
“带着刀的笑,不带刀的笑。”
断肠人的声音已低到近似悄悄话。
“你既已看过,为何还不放心?”
风无羽的声音已冷到恰如碎碎冰。
“因为我的酒已喝完。”
断肠人大笑。
“哈哈哈!所以?”
风无羽狂笑。
“所以,放不放心倒也无妨,只是今晚醉不成了。”
……
风更狂浪,月更苍凉。
断肠人,更断肠。
断肠人仍然还在笑。
断肠人的笑仍然比海风还要刺骨,比刀还要锋利。
风无羽默默地凝视着断肠人凄冷的背影,默默地看着他离去。
断肠人的手里仍然只有茶杯,没有刀。
断肠人看到的不是风无羽,不是大海,而是碎了心断了肠的月色。
月光更苍白,断肠人已踏着破碎的月色,走进了船舱。
……
残月如血。
蓬莱号已飞速航行五百里。
高高挂起的白帆,不知何时已被月色染得鲜红。
鲜红的高帆上,有一张残如血红色残月的脸。
残如血的脸。
残如血的脸也是残如血红色的白帆。
到底是血红色的残月映红了白帆,还是血红色的白帆映红了残如血的脸?
残月不知道,白帆不知道。
残如血自己也不知道。
残如血只知道谁要想把风无羽弄残,谁就得用鲜红的血来染红白帆,染红残月。
……
风无羽并没有残。
残的是月,残的是帆。
风无羽提着空空的忘尘笑,忘尘一笑。
风无羽踏着更加苍白的月色,走进了船舱。
残如血也随之从白帆上消失。
风无羽刚跨进船舱,忽的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不远不近,刚刚好十丈。
一道倩丽的背影斜倚在坚实的栏杆上,她的双脚在不停的摇晃着。
晃碎了月色,晃碎了波浪。
晃去了风无羽眸子里的月光和海水,晃来了淡淡的泪光。
风无羽凌空飞行,眨眼间便已到她的身后。
很轻很轻,就像一阵轻风。
风自然不是扇子扇出来的风,是自然的风。
风无羽要是在这个时候还扇着扇子,便不算是一个有情调的人。
风无羽的手不是用来扇扇子的,而是用来抚摸的。
此刻,风无羽的双手就正蒙住她的双眼,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俏脸。
她的双脚仍然在摇晃。
比那双脚摇晃得更厉害的,是她的心。
异居已感觉到这是一双熟悉而温热的手,风无羽的手。
“疯子哥哥!”“阿异!”
风无羽和异居几乎是同时唤了出来。
风无羽中刚要松手,异居已伸出双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湿湿的,柔柔的,香香的。
暖暖地,软软的,甜甜的。
“疯子哥哥,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异居忽的带着哭腔说道。
风无羽失声道:“阿异,今晚的月色也很美。”
异居忽的嫣然道:“快说!你说怎么找来的?”
风无羽忽的一把抱住异居,喃喃道:“跋涉千山万水,跑断了腿,才寻觅到你的美。”
“嗯……嗯……嗯……”
异居不停的点着头,晶莹的泪珠已从风无羽的指缝里悄然滑落。
风无羽把她抱得更紧了,动容道:“阿异,答应我再不要离开我。”
异居破涕娇笑道:“等你以后成婚了,我不得不要离开你啊!”
风无羽突然怔住。
月更朦胧,风无羽的眼神更朦胧。
风无羽已无语。
异居浅笑道:“那要不你就不成婚,我就不用离开你啦!”
“咳咳!谁要成婚了?”
一张瘦削而苍白的脸,出现在惨白的月光下,隐约透露着一种病态。
风无羽缓缓地松开了异居,提着忘尘笑淡淡道:“你果然在这里。”
云亦箫苦笑道:“不然我该在哪里?”
风无羽扇着扇子,淡笑道:“你该在船底,不该在船里。”
云亦箫的脸瞬间已变得扭曲。
云亦箫并不打算说话,所以他就没有说话。
风无羽只是默默地看着云亦箫,也没有说话。
云亦箫笑了笑。
云亦箫忽的转身,“噗咚”一声就跳进了大海。
异居喃喃道:“他走了?”
风无羽淡淡道:“走了。”
异居浅笑道:“他去海底做什么?”
风无羽扇着扇子,淡笑道:“去做他该做的事。”
异居恍然大悟,说道:“莫非船底有人?”
风无羽点了点头。
“已经一路跟踪了六百里。”
异居银铃般的笑了。
“咯咯咯!那他们的水性还真好,竟不会被泡胀。”
风无羽看着异居,淡淡道:“扶桑和高丽的人,本就精通水性,看来又有大麻烦了。”
异居点头道:“你怕不怕麻烦?”
风无羽扇着扇子,淡笑道:“我的麻烦本身就足够大,或者说我本身就是一个大麻烦,又何惧再添风浪。”
异居嫣然道:“你不怕我就不怕。”
风无羽谜之一笑道:“你还没告诉我,在断桥上怎么忽然就不见了?”
异居苦笑道:“当时我只觉得脑袋一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便已到了船上。”
异居看着风无羽,忽的接着道:“你……不信?”
风无羽笑道:“我信。”
异居娇笑道:“嘻嘻!能再见到你,真好!”
风无羽抬头看着残冷的月色,叹道:“你没事就好,以后我估计再不敢让你离开我了。”
异居失声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风无羽提着忘尘笑晃来晃去,淡笑道:“阿异,看我手里提的是什么?”
异居激动不已,惊呼道:“哇!莫非是一个酒葫芦?”
风无羽拉起异居的手,放在忘尘笑上,得意道:“感受一下。”
异居触手间,只觉温润细滑,感觉非常奇妙。
“无羽哥哥,你从哪儿得到这宝贝儿的?”
风无羽喃喃道:“从天上掉下来的,我想用来装月亮,这样一来,美妙的月色就永远和我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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