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西沉,海鸥无飞。
星宿昏暗,一片凋零。
天穹渐渐变得阴冷,变得阴暗。
海风呼啸,无尽森然。
层层乌云不断翻涌,仿佛无间地狱的千年魔鬼。
九霄云外忽的传来一声凄厉地雷鸣,闪电也就随之跨了下来。
雷声震耳,闪电刺眼。
蓬莱号在无尽地恐惧里瑟瑟发抖,发出痛苦的哀嚎。
哀嚎本不是蓬莱号本身的声音,而是来自船舱的屋子里。
屋子漆黑。
漆黑的屋子里本该有灯,却已熄灭。
不知是燃完了油,还是燃尽了芯,还是被阴森地海风掐断了喉咙。
借着窗外地闪电,可以隐约看到一团人影,一团蜷缩着瑟瑟发抖的人影。
突地!
一道闪电横空劈下,闪电更闪,更亮时,才看清原来是两团人影。
两团人影浑身充血,双目尽赤,空洞的目光仿佛是陷入了无尽的深渊。
二人正在黑暗阴冷的深渊里不断地挣扎,他们的手疯狂地在身上各处抓挠,现在已体无完肤。
“啊呀!呜哇……哎喔……嗷!”
海哉在大声嚎叫,蓝衣候也在大声嚎叫。
似杀猪般的嚎叫,又似无间地狱正在上刀山下火海的恶鬼,正在痛苦地哀嚎。
血。
猩红腥臭地血。
刺鼻,辣眼。
所以二人非但在流着恶臭地脓血,更是流着比脓血还要浓的血泪。
浑身体无完肤,到处都在流出脓血就已足够凄惨,再被自己腥臭无比地臭味儿呛得血泪直流,岂非说不出的痛苦和折磨?
风无羽走进了小黑屋。
小黑屋已不再黑,燃起了幽幽烛光。
风无羽拨弄好烛火,转身看向海哉和蓝衣候。
二人早已面目全非,格外地狰狞,让人毛骨悚然。
风无羽地心里不禁叹息,摇了摇头。
风无羽扇起了扇子,一来屋子里的确恶臭无比,二来他的确瘆得发热。
二人似乎从未发觉已有人走了进来,仍在疯狂地撕扯着早已流脓地伤口。
“啊呀……喔喂!妈哟……啊哎哟……”
风无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生不如死,却又无能为力。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快,残如血就走了进来。
残如血当然也看见了,也听见了,也闻见了。
残如血急忙捂住鼻子,呼道:“老疯子,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当心被感染!”
风无羽扇着扇子,淡淡道:“也许看多了死亡,经历多了死亡,早已不再恐惧死亡。”
残如血冷声道:“可是你看他们这样,简直比死亡更恐怖!”
风无羽点头,长叹。
“哎!恐怕这样的光景很快就会沦落到你我头上的。”
残如血动容道:“莫非你怕了?”
风无羽摇头,苦笑。
“我本不怕,可是一想到还有血仇未报,一亿悬赏真相未明,江南惨案谜团未解,我就开始怕了,原来我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去做。”
残如血失声道:“我又何尝不是像你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杀父仇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却又不能动手,简直比死还难受。”
死,到底有多难受?
仿佛只有死过的人才知道。
或许,死去的人也知道。
海哉和蓝衣候现在就知道死到底有多难受。
因为他们远远比死难受千倍万倍。
风无羽拍着残如血地肩膀,笑道:“所以,我们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残如血本已有些涣散的目光又重新开始聚拢,坚定地点头道:“对!我们一定要活着!”
活着。
活着本来很简单,却一点也不容易。
风无羽现在就还活着,很显然活得一点也不轻松。
……
雷声震天,响彻夜空。
忽然间!
蓬莱号竟在剧烈的晃动。
乘船的的人大部分开始呕吐,实在受不了这样的颠簸。
整个夜空上的团团乌云,忽的全部朝蓬莱号垮来。
天穹更黑暗,海风更狂,海浪更猛。
就在这个时候,蓬莱号突然停了下来。
风,停了。
浪,停了。
时间,世界,一切,仿佛都停了。
黑暗。
无尽的黑暗。
寂静。
无尽的寂静。
一切,都已寂静。
死,至少还有最后一丝呼吸的声音。
此刻,比死还要沉重。
此时,比死还要寂静。
因为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琴!
琴声。
凄凉,苍凉,悲凉。
风无羽的心,已凉。
甚至空洞,黑暗的空洞。
无尽的,空空的黑洞。
那琴声,突然就洞穿了船上的每一个人的心。
洞穿,心洞已穿。
漆黑的洞。
一只只冰凉的手,穿过了每一个人的心洞。
这,就是死亡。
鬼魅般的琴声仍在回响,响彻了每一个人的脑海,脑海已成了一团浆糊。
琴声不止。
弹琴人非但不肯停下,并且还在凄厉地吟唱。
“九年恨不断,恨断九年肠,恨肠断九寸,寸寸恨情郎。”
一句一恨,一句一断。
恨不断,自幽怨,更迷惘。
突然间!
就连琴声也停了。
弹琴人弹了多久?
弹琴人唱了多久?
没有人知道。
知道的,都已成为了死人。
弹琴人就只弹到这里,只唱到这里?
不!
绝不是。
琴弦,已断。
断弦嘶鸣,嘶吼。
琴弦已断,情弦是否也能断?
狠肠已断,恨肠是否也能断?
断然也没有人知道。
弦断,指尖血花飘洒。
肠断,头上雪发飘零。
弹琴人有血,也有肉。
她一头白发,正在漆黑的夜空中飘荡,像孤魂野鬼般飘荡。
她有血有肉,岂非也是人?
人若无情,肠若已断,她就不再是人。
是鬼。
鬼若有名字,她该叫什么?
妖一般的血,鬼一般的发。
无尽的飘荡,无尽的飘零。
风无羽轻轻地拈来一缕带着鲜血的白发,嗅了嗅,淡淡道:“听说鬼血是绿的,味道是苦的,气味是酸的,怎么你的不绿不苦不酸。”
她的眼睛是绿的,仿佛两团绿油油的鬼火,眼眶空洞,有了火,却有了神。
她直直地凝视着风无羽,风无羽的脸,已被绿油油的鬼火映成一张鬼脸。
“等你成了鬼,你就会知道绿不绿,苦不苦,酸不酸。”
声音如琴,凄凉,苍凉,悲凉。
风无羽扇着扇子,淡笑道:“在我死之前,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用双手缓缓地梳着苍白的头发,缓缓道:“魑魅魍魉。”
风无羽点了点头,苦笑道:“两个鬼因为分离,未能厮守在一起,另一只鬼陷入了深深地罔然。”
风无羽脸上在苦笑,心里却在偷着乐。
因为他把魑魅魍魉鬼字半边的离,未,罔,两分出来合在了一起,结合魑魅魍魉的琴声,剖析了一遍。
魑魅魍魉全然不理会风无羽的拆字游戏,而是发出了凄厉地断喝。
“不!是背叛!活生生的背叛!该死!我恨!我恨啊!啊!我恨死他了!”
风无羽心里暗自吃惊:难怪你的眼睛是绿色的,早晚会把头发也烧成绿色。
风无羽这么想着,喃喃道:“原来是人鬼情未了,真是可歌可泣。”
寂静,又是寂静。
魑魅魍魉再不说话。
一切,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
拂晓前。
有了风,有了浪。
风浪噼噼啪啪地拍打着蓬莱号的脸。
乌云不知何时已渐渐散去。
浓雾,冷月。
冰冷的月光洒在风无羽冰冷的脸上,本该绿色的鬼脸,又已恢复平常。
风无羽提起忘尘笑猛地饮了数口,长叹。
“哎!真是活见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残如血淡淡道:“莫非你连一只女鬼也绝不放过。”
风无羽转过头看向残如血,淡笑道:“你还想不想多看两眼忘尘笑?”
残如血挠着头,苦笑道:“你的心眼怎么越来越小了,说你一下你就这样。”
风无羽扇着扇子不再说话,迷雾不散,越来越浓。
曦阳忽然俏皮地钻出了头,慢慢地,缓缓地从东方的山头爬了上来。
异居拍了拍风无羽的胳膊,喃喃道:“无羽哥哥,我刚才怎么忽然就睡着了?”
风无羽笑道:“被鬼迷着了。”
异居嫣然道:“你还笑!咦?船怎么停了?”
风无羽打着哈欠,低声道:“鬼吹熄了月亮,停了风,停了浪,把我们的船也停了。”
异居失声道:“疯子哥哥,你别吓我啊!哪来的鬼?长什么样子?”
“无处不在的鬼,白头发,绿眼睛,冰沁人的……”风无羽把声音放地更低,突然却猛喝道:“阿异!鬼啊!”
异居被突如其来地喝声吓了一大跳,惊呼道:“啊!别过来!”
腥臭的海风拍打着冰冷的浪花,海浪飞溅,飞快地溅到了一头白发上,白发随风飘荡,在异居眼前飘荡。
异居掩面急退,娇喝道:“无羽哥哥,救命啊!”
风无羽身形一闪,抱着异居,动容道:“阿异,别怕,我在。”
红光忽闪,海风呼啸,阴冷刺骨。
刹那间剑雨横飞,飞也似地杀向魑魅魍魉。
残如血一边控制着剑雨,一边冷冷道:“哪来的厉鬼!受死!”
剑雨肃杀,猛地斩向魑魅魍魉地面门,白发疾落如雪,不断斩落,又不断地生长出来。
“哈哈哈哈哈!凡夫俗子,就凭你这点功夫,也能伤我?”
残如血的脸已变得通红,冷笑道:“女鬼休狂!”
“鬼斩·绝杀!”
残如血血红色的长袍随风飘舞,双手变幻无穷,吸起排山倒海般的剑雨。
数千道剑雨忽的从大海里狂卷而出,剑雨通红,瞬间穿透过魑魅魍魉的全身。
“噗!噗!噗!”
“啊!啊!啊!”
剑雨洞穿身体的声音连绵不断,魑魅魍魉的哀嚎不止。
血,绿色的鬼血。
绿色的鬼血和火红的剑雨交织在一起,变成了诡异的灰。
灰飞灰落灰如雨。
风无羽扇着扇子,淡笑道:“你不该杀她。”
残如血冷冷道:“为何?”
风无羽笑道:“她绝没有害人之心。”
残如血苦笑道:“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哪怕是鬼,也不行!”
雾渐淡,曙光高照。
风无羽指着前方,喝道:“快看!前面就是蓬莱仙岛!”
透过缭绕的仙雾,隐约可以看到岛上古树参天,似乎还能听到潺潺流水,仙鹤鸣吟。
异居已从惊魂中安神下来,银铃般的笑道:“咯咯咯!原来船是靠岸了,我们上岛吧!”
风无羽扇着扇子,谜之一笑。
“阿异,你确定不再怕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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