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得偿所愿
次日，在众大妈齐刷刷的注视中，我和穹推着穿戴得像古代风流才子一样的艾德华出门了。
出门前，艾德华试了西装、运动装、中山装、长袍马褂，每个来了个十多件，差点没把为他服务的机器人给逼疯。
在我和穹吃完了第五盒pocky之后，艾德华终于换好了，穿着宽袍博带高屐，活脱脱一副魏晋名士的样子，只不过……
“您cos魏晋人也要像一点嘛，黑框眼镜能不能摘下来？”看着艾德华在镜子前左顾右盼的样子，真像一个要见初恋女友的少年。
“不行，要是摘了眼镜，我就看不清洛神了。”艾德华摆摆手，继续左顾右盼。
昨天，在我和穹的八卦下，艾德华终于把自己和洛神的故事说了出来。
原来，当年通过了一系列考试之后终于成为北美精算师的艾德华，在回母校做演讲的时候，巧遇到了一场绘画艺术展览。
而后，在艺术的感召下，艾德华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精算师职位，从零开始学习绘画。当时的画家，都是先学习西洋的画画技巧，再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
艾德华的父亲害怕艾德华无法用艺术谋生，三番五次进行劝阻，甚至装病逼艾德华回国。
在艾德华徘徊于从商和从艺的人生关头，艾德华应老朋友之约去了故宫博物院。
在那里，艾德华第一次看到了洛神。
《洛神赋图》，收藏于在故宫博物院里，跨过千百年的时间长河，静静地等待一个值得等待的人。
艾德华所见的第一眼，是黄昏之时，在平静的水面上，风姿绝世的洛神衣凌波而来。同时，杨柳岸边，一才子临水望神，思之慕之，最终还是守之以礼。
艾德华所见的第二眼，是鲸护洛神，神将别离，才子悲痛，洛神回望，然而人神终究殊途。
艾德华所见的最后一眼，是人神相隔，才子乘舟追云车，洛神飘摇影无踪，痴痴念念终不得，彻夜难眠，俟洛水，待天明。
同去的友人早已将博物院里的藏品看了个遍，再回头找艾德华的时候，才发现艾德华一个人立在《洛神赋图》前，泪滴湿了藏品前的地板。
自从见了洛神的惊鸿一面之后，艾德华搜遍了b市所有关于《洛神赋》和《洛神赋图》的书与画，把自己关在四合院里，一遍一遍地想着重现洛神的风姿。
为了能和洛神常常相见，他卖了b市的房子，搬到离故宫博物院更近的四合院里，坚守着满是洛神的院子，再高昂的拆迁费也没有让他有过片刻心动。
艾德华沉迷于遥远的洛神，幻想中全是与洛神相遇的场景，而现实中他没有娶妻，没有生子，不出四合院，不问世俗事。
所有认识艾德华的人都称他为画痴。
直到，艾德华的父亲重病住院的时候，作为长子的艾德华发现自己拿不出高昂的手术费。
父亲临终时，来自父亲最后的原谅和弟弟最终的失望让艾德华从洛神梦中清醒，没有强大的经济实力，是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事物的。
作为曾经的精算师，艾德华的商业头脑不差。
一年以后，原本只被圈内人所熟悉的画痴艾德华变成了享誉国内外的画师，就连因为父亲的事和他不和的弟弟艾德中也变成了出了名的画痞。
解决完世俗的牵绊之后，了无牵挂的艾德华重回到他的洛神梦里。
在没有遇到我们之前，他和曾经的我一样，做好了在另一个次元的幻梦中孤独终老的打算。
“最后，死在这座四合院里，洛神无处不在，我也就安心了。”这是艾德华的原话。
而今，艾德华带着淡淡笑意和那本泛黄的《洛神赋》坐在轮椅里，被我和穹推往故宫博物院。
“画痴先生，其实吧，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引起次元坍塌。”虽然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样做是可以的。
“求仁得仁是好事。求不了仁，也尝试过了，对我一个老头子来说，无憾，也是好事。”b市的大风吹起了艾德华的宽袍和苍苍的白发，在雾霾中，还真有那么几分魏晋名士的风度。
故宫博物院的志愿者和解说员见艾德华来了，都过来帮忙，推轮椅的推轮椅，讲段子的讲段子。
看来他们是老熟人。
志愿者和解说员们熟门熟路地把艾德华推到他曾经落泪的地方。
《洛神赋图》仍在那里，洛神也仍在那里。
艾德华和洛神对视一眼，拿出了泛黄的《洛神赋》，像念情诗一样缓缓地念给洛神听，“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我和穹故意在故宫博物院里的其他文物前晃来晃去，威胁着喊，“我们要砸玻璃啦！”
引得艾德华周围的解说员都朝我和穹奔了过来。
之后也就没人注意到，《洛神赋图》前的轮椅上突然没了人。
我和穹跟解说员们玩腻了躲猫猫的游戏之后，回到那幅《洛神赋图》前，却发现这次连轮椅都没有了。
穹看着我，我看着空了的轮椅，心中一惊，生怕引渡不成反倒出了什么怪事。
好在艾德华很快就在不远处对我们招手，“林麟，穹！”
我和穹看着艾德华背后那个穿着古装超凡脱俗的女子，了然一笑。
因为这两个人穿着魏晋的衣服出现在博物院里，很多人都偷拍他们。
艾德华也不怎么介意，揽过穿古装的女子，老来俏地摆了几个姿势，洋溢的笑容我们远远地就能看到。
古装女子对着现代的数码设备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后便从从容容地配合着艾德华，露出温婉的笑容。
我和穹手牵着手，走到艾德华面前，引渡成功了，也到了我们该分别的时候了。
艾德华握住古装女子的手，推了推眼镜，郑重地对我们说，“穹，林麟，谢谢你们。虽然我已经年过半百了，但我和洛洛的人生现在才开始。我打算接下来和洛洛去找顾恺之《洛神赋图》的真迹。你们年轻人也要加油啊！”
洛洛，叫得可真亲切！果然画痴最后还是想要找画！
我和穹也装作郑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如果你们能再碰到我的弟弟，请告诉他，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们互不亏欠，还是相忘于江湖吧。”艾德华一下一下抚着古装女子的手，说到后来眼神却缥缈到了别处。
艾德华原来知道我们遇到了艾德中，那他为什么之前不明说？他和艾德中之间到底……
这其中有太多的疑问，我看了艾德华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我。
“年轻人，后会有期。”艾德华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轮椅，背对着我们挥了挥手。
古装女子对我们点了点头，便追随着艾德华离去。
两个风度不凡的人，很快被众多平凡的游人淹没。
“艾德华先生再见。”穹默不作声地举起了纸板。
当那个带着黑框眼镜，顶着苍苍白发，穿着魏晋衣服的老画家最终消失的时候，穹仍是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划掉了刚刚写的话。
离别的伤感还感染着博物院的空气，一个嘈杂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啊喂！您们三次元人的感情真是丰富啊！”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杨新霸，环着手，仍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
“的确，我们三次元人的感情就是比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引渡者要丰富得多。”我讨厌这样置身事外又高高在上的人。
“哦？林麟君听起来很生气的样子嘛。”杨新霸假惺惺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兄弟，你和穹为了完成任务可是夺走了那个老画家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生命呢！”
看着我和穹愣住的表情，杨新霸笑得更是夸张，“到底是谁更冷血无情呢？或者，你们又要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美化你们的冷血无情呢？”
“是，我们冷血无情！但请你注意，我们的命运早就被连在一起了，你还是那个最后完成引渡的人！你没有任何资格指责我们！”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被杨新霸这么一激，什么话都往外说。
我回头一看，果然是穹充满困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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