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威聚兵淄州,以图进取,公俨惧。乙未,始之官。丁酉,彦威至青州,追擒之。——《资治通鉴》
次日,王府张灯结彩,贺喜之人络绎不绝。公俨夫妇端坐正堂,接受客人的祝贺。王福则广派亲兵,分布于各处道口,严密监视。他牢牢记住崔夺的叮嘱,不敢有半点马虎。公俨虽然认为他小题大做,但儿子的劝告还是多少影响了他,他调集五百精锐骑兵,驻扎在距王府二里以外的地方,时刻警惕,一旦有风吹草动,片刻即到。公俨以为万无一失,同客人们指点江山,高谈阔论,俨然一副帝王风度。
一会儿,有人来报,新娘子马上就到。顿时,礼炮齐鸣,笙歌四起。新郎王禄一身红妆,喜气洋洋的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不住地拱手致谢。身边十六人抬的大花轿,徐徐前行,簇拥着的是几十个穿红着绿的婆子丫鬟,个个神气十足,眉开眼笑。
王福见此,一递眼色,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婆子姑子异常热情地迎上去,嬉笑着,拉扯着,要揭开轿帘看。娘家人当然相拦,或言不合礼仪,或伸手要钱。一个唤作徐妈的婆子,身材高大,力气十足,一直往前冲,直到轿前。她伸出比男人还结实的手,扳着轿沿儿,不让前行。邓府的轿夫都是棒小伙子,哪里能阻止得了?徐妈嗲声嗲气,扯着最前面的一红脸一白脸两个轿夫,各自袖口塞了五两银子。那两个轿夫一递眼色,高声喊“落轿”,轿子停了下来。徐妈一伸手,掀开轿帘,里面端坐着新娘子。只见那新娘身段苗条,腿臂收拢,微微低头,一块大红绸子遮住面容。徐妈打量一番,还想抬手去揭盖头,却被白脸轿夫抓住了手腕,疼得她呀呀直叫。那轿夫笑道:“怎么着,你比新郎还急?”
徐妈晃着直掉渣儿的圆脸笑道:“我可是新郎官的奶妈,一直把他当亲儿子养,这次娶了新娘,新娘换旧娘,我的心可都要碎了啊!”她装着拭泪,趁机伸出另一只手,猛地去扯盖头,却又被黑脸轿夫抓住了手。急得徐妈干瞪眼睛,哇哇直叫,惹得两边的婆子丫头们哈哈大笑。
正僵持着,一对礼乐班子挤了过来。但见他们个个身强力壮,穿着黑色礼服,举着又长又亮的乐器。白脸轿夫冲着红脸轿夫道:“韩兄,这回我可知道什么是大杆号了。”红脸轿夫道:“郑兄弟,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白脸轿夫轻蔑一笑。
这对礼乐班子舞动着大杆号,将郑韩等轿夫和轿子隔开,对着轿子吹了一曲活泼欢快的曲子。徐妈乘机撩开轿帘掀起了新娘的盖头。一位脸庞白里透红,眉清目秀的美女羞羞答答呈现在她眼前,宛如惊风睡莲,恰似休息玉兔。郑毅不待她仔细端详,一个转身绕过乐手,拉过徐妈的胳膊。徐妈冲着王福的方向赞道:“如花似玉,不胜娇羞;冰清玉洁,仙女下凡。”顿时鼓乐再起,乐队散开。
“起轿——”延徽高喊。队伍便来到王府跟前,一时间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尤其一些小孩子,一群一伙,吵闹着要要糖要果。外边如此,谁知道那轿中人周身是汗,心惊肉跳。这新娘不是别人,正是新磨。
原来这一切都是赵敬、邓奎所设的瞒天过海之计。嫁女是假,杀王公俨是真。新磨化妆演戏,轻车熟路,可这次可是玩真的了,弄不好脑袋搬家。刚才他差点晕过去,表面上稳稳当当,心里咚咚敲着小鼓,他下意识地默念着“陛下救我,陛下救我”。这个陛下自然是指李存勖了,他不知道李存勖这个时候正被抢救呢!幸亏郑韩二人,恰到好处地应对,既让王福放心,又没有露出马脚。
一场危机过后,更大的凶险来了。却说那王禄,平时受尽父母溺爱,十足草包一个,更是寻花问柳之徒。几杯酒下肚,色欲顿起。早就听说,那邓奎之女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朝思暮想,今天竟然成了自己的媳妇,简直是做梦一般。他找个理由,离开筵席,醉醺醺地回到洞房。他推开房门,然后紧紧锁上,他怕别人影响了自己的好事。回过头,他,看到体态婀娜的新娘,正向他招手。他瞪着色眯眯的双眼马上亮起来,流着长长的口水,他饿虎扑食般冲上去,不料迎接他的不是香酥松软,而是一柄凉冰冰的匕首。匕首刺入他的前胸,虽没有触及要害,血还是一下子涌出来。
王禄大惊,酒意尽消,求生的欲望让他紧紧握住新磨的手。新磨没料到王禄能过来,正合计着如何脱身。一不做二不休,危急时刻,他拔出防身的匕首。杀人对新磨来讲,不是第一次,可惜以前都是在戏里,这次需要假戏真做。二人在床上扭作一团。新磨本来就没有力气,更何况还穿着长长的婚服,笨拙得要命,一不小心,被王禄一个通天炮,血顺着鼻孔淌出来。他胡乱地抹了一把,弄得满面桃花。王禄借机捂着伤口,又不敢拔刀,踉踉跄跄往外跑。新磨哪里肯让他出去,一个苍鹰扑兔,死死扯住他的双腿。王禄拼命蹬腿,又踹到新磨的眼睛。新磨揉眼睛时,王禄爬起,高喊“救命”。可门外闹哄哄,哪里听得见。王禄挣扎着去开门,可门闩刚才插的紧,如今怎容易打开?新磨已经是筋疲力尽,可还是再次冲上去,搂住王禄的后腰。王禄也是强弩之末,毕竟肚子上还插着匕首,他就势一躺,靠着二百多斤的力量来对付新磨。新磨哪里料到这一步,后脑勺嘭地着了地,就感觉嗡的一下,整个世界就陷入黑暗之中。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王禄已经拨开了门闩。
“陛下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新磨大叫。就在这危急时刻,一个人从天而降,一刀下去,结束了王禄的性命。可怜的王禄新郎未成成新鬼。
陛下真来了!
新磨上去搂住那人的双腿放声痛哭。那人急了,一般踢开他,反身把门重新闩好。低声叫道:“新磨,是我,赵弘殷啊!”新磨,这才醒过神来,可不,正是赵弘殷。原来,为了协助新磨,以防万一,弘殷早就趁乱摸进洞房,爬到房梁之上,可由于连日奔波,竟然睡着了,幸好危难时刻解救了新磨,也解救了这个计划。
再说郑毅和韩延徽,带领着十几个扮作轿夫的士卒,和那大杆号手对饮。王福看到,除了这些轿夫,其余送亲人员都是些女眷,不可能兴风作浪。只要这些轿夫安安稳稳,兄弟的婚事就顺利完成了。家里无忧,自己可尽快回青州。于是,他命令号手的任务改为劝酒,他让人记录,多劝一杯,赏银一两。这个命令一发,号手们倍感欢欣,个个跃跃欲试,摩拳檫掌,心想这回不仅可以开怀畅饮,而且还有奖励,于是都拼命地喝,拼命地劝。
郑毅等人,开始还注意克制,毕竟任务在身,可到后来,再也推脱不过,一来二去,双方都喝得东倒西歪,醉如烂泥。延徽是幽州人,后又到契丹,能喝烈酒,再加上藏心眼儿,所以这些人中他最清醒。郑毅就不行了,平时在校不能饮酒,偶尔同学过生日聚会什么的,两杯啤酒下去,就面红耳赤,静儿戏称他是“蒸蟹”。这登州白酒虽非蒸馏而成,可度数也远比啤酒高,郑毅头脑发晕,难以脱身,又担心新磨。延徽忙来救驾,可号手们那肯依从,不仅郑毅又被灌了两大杯,延徽也多喝了不少。如何是好?二人内心焦急,却不知怎么解脱。
正这时候,突然王府东侧一阵喧哗,人声鼎沸,旁边警戒的士兵们也超起兵器冲过去。郑毅一愣,难道计划暴露了?邓奎的部队过来了?他同延徽迅速交换了眼色,暗自寻觅武器。不料,一会东去的士兵和一些客人又爹呀妈呀的跑回来,个个狼狈不堪,衣冠不整,却不像打仗的样子。再往后看,一群惊马昂头甩尾奔驰而来。这下子整个厅堂都乱了,人喊马嘶,桌翻凳倒。正赶上一对侍从各自端着径有三尺的大磁盘吆喝着上来,里面是本地特色菜肴酱炖金钱鲤。这些侍从忙碌了一天,准备将这道压轴菜上来就休息呢,结果十几匹战马呼啸而来,一下子就撞到了三个,这下好了,死鱼成了活鱼,磁盘变成了飞盘,浓辣灼热的汤汁洒到人的脸上,更是一阵喧闹。马后天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家丁,手里举着皮鞭气急败坏地骂,招呼着大家将这不速之客赶走,可大家只顾逃窜,无人上前。
这马从哪儿而来?
原来这王公俨有一嗜好,就是养马。登州无人不知,都说王公俨有三个儿子,更有几十个马儿子。从某种程度上,他对马儿子,比人儿子还好。马不吃也草不肥,他便半夜起来给这些马添料,饮水。他养的马有什么小病小灾,他就亲自抓药喂药,自己则茶饭不思。若有人伤了他的马,他就会大发雷霆,甚至杀人。有人给他起个绰号叫“马公”,他不但不怒,反而洋洋自得。马乃天龙下凡,“马公”即是“龙公”,龙公代表着什么,呵呵,不言而喻,他渴望当皇帝。就这样,他豢养的这些马,个个脾气大,桀骜不驯。所以今天这场合,无人敢阻。几个家丁也急眼了,一想这样闹下去可要掉脑袋,狠命抽了几下身边的马,受尽恩宠的马儿子们哪能忍这个气,一阵暴跳,发狂地四下冲锋,弄得整个宴会厅狼藉一片,王府大乱。
郑毅延徽二人乘机装着赶马的样子,往王府里去,要知道他们今天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除掉王公俨。公俨正和一群幕僚喝酒,门口也只有几个贴身卫兵,大部分正嬉笑着从宴会厅回来。谁想这时来了两个索命阎王。郑毅一个箭步来到桌前,一把抓住公俨的衣领,拉到身前。公俨猝不及防,脖子被紧紧勒住,喘不过起来。王公俨瞪着眼珠子,似乎要说我是龙公,未来的皇帝,你给我放手。郑毅那会考虑这些,抓住他的头发,掏出藏在怀中的短刀,一下子就割掉了脑袋。可怜公俨,放的帝王梦,就随着这一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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