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白居易

昶好打球走马，又为方士房中的术，多采良家子以充后宫。……然昶年少不亲政事，而将相大臣皆知祥故人，知祥宽厚，多优纵之，及其事昶，益骄蹇，多逾法度，务广第宅，夺人良田，发其坟墓，——《新五代史》

原来，孟知祥蜀王有个儿子，名叫孟昶，最近得了一位不仅美貌绝伦的而且能诗善唱的女子，叫做花蕊夫人。孟昶对其宠爱殊甚，言听计从。这夫人喜欢牡丹，于是，孟昶便投其所好，修建了一座很大的花园，里面遍种牡丹。牡丹花大色艳，绚丽多姿，是富贵吉祥的象征。除此以外，孟昶令民间广种牡丹，宣称要将西蜀变成牡丹的世界。这次，他派翰林学士唐陵不远万里，花大价钱去买一种名叫“雪千梅”的牡丹新种类的种子。据说，这雪千梅能同时开放红白紫三色花朵。

郑毅听了唐陵的解释，狠狠啐了一口道：“我一定要见见这个孟昶，看看这个花骨朵夫人。”

随从信口说道：“将军说令妹亦才貌双全，不会就是花蕊夫人吧？”

郑毅受了侮辱一般，喝道：“胡说，静儿岂能贪图个人私欲而扰乱民生？这种女人误国误民，理应处死！”

那随从吓得一声也不吱了。

唐陵拱手道：“将军年纪轻轻，却忧国忧民，实乃忠义之士。鄙人钦佩之至！”

郑毅没有言语，三人快马加鞭，终于来到了成都平原。郑毅看到，这里百姓的庭院与农田里，到处都植有牡丹，香气袭人。唐陵解释，这是孟昶的旨意。郑毅想，夺取百姓田地来粉饰太平，这就是所谓的形象工程了。看来，执政者弄虚作假，古今一样。这样的行为，外强中干，皮里阳秋，时间一久，未必能蒙骗他人，却可以麻痹自己，无异于饮鸩止渴，掩耳盗铃。

孟昶正和属下打马球，听闻唐陵回来，不禁大喜，遂邀请一些球友前来看花种。

唐陵命手下捧来四个硕大的盒子上来。孟昶欣喜，买来这么多的种子？他得意地对唐陵允诺：“我要重重地奖赏你！”唐陵是一张庄重的脸。

孟昶小心翼翼打开一个盒子，突然，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钻入他的眼帘。他“妈呀”地惊叫，将盒子扔在地上。孟昶怒气冲冲地向唐陵骂道：“混账，你买这些人头干什么，难道这就是牡丹的种子吗？”

唐陵面沉似水，默默地将四个盒子放到桌案上，然后依次打开。前三个盒子里都有一颗人头，个个面目狰狞，血肉模糊。

旁边的人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都为唐陵捏了一把汗。孟昶死死地盯着唐陵的眼，待他解释。

唐陵将第四个盒子打开，捧到孟昶面前，恭敬地说道：“请公子过目。”

孟昶一晃脑袋，躲出老远，心想，这里恐怕是人心人眼之类的东西。他斜着眼睛问唐陵里面装着什么。

唐陵道：“这就是公子令小人去洛阳购得的名贵花种雪千梅。”

“这可是真的？”

孟昶慢慢上前，轻触机关，盒盖儿弹开，两个血白两色的绸团呈现在他眼前。他抓起一团儿，放置左掌心，右手轻轻打开，一个恐惧的眼睛一样的东西在瞪着他，就同刚才人头上的一样。他惊悚一退，差点儿脱手。他再仔细看，却是一个鼓涨涨的黑色的种粒。

孟昶轻捏着那枚比金子还贵重的牡丹种子，对着阳光仔细观瞧，犹如在欣赏一件无价之宝。种子椭圆，富有光泽，带着一缕淡淡的芬芳，挟着一种高贵的气质。他看着这粒种子，不禁心花怒放，心驰神往。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片盛开的牡丹，花团锦簇，万紫千红。花丛中，更有花蕊夫人，依依相伴。时而细语呢喃，时而诗韵馨香，时而款款曼舞，好一个逍遥世界。孟昶痴痴站在那里。

众宾客交头接耳。

唐陵默默地将那三个木盒收起，捧起来，转身离去。

“站住！”孟昶大喊。

唐陵缓缓回身，他预料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孟昶道：“学士等等，我要重重奖赏你！”

唐陵一愣，不知该哭该笑，深施一礼道：“还是请公子好好奖励这三颗人头吧。”

孟昶不解，众人等着唐陵解释。

这时，门外一个人高声叫道：“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孟昶，你身为两川少主，不能以身作则，反而玩物丧志。专注于享乐之事，恣情于女色之中。实乃有负圣恩，有负民望。”此人正是郑毅。

“你是何人，如此放肆？”孟昶大怒。

唐陵忙道：“公子息怒，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贵人，没有他就没有雪千梅。”唐陵便将清风峡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众人感慨万千。

孟昶面有惭愧。

唐陵乘机拉着郑毅出去。唐陵自责，不能说服主子，眼见百姓受苦。

郑毅说对那些鱼肉百姓之徒不必讲理，只管砍头好了。唐陵苦笑，天下这样的人多如牛毛，数不胜数，怎能杀尽？

郑毅说可以杀一儆百，打死老虎，威慑群狼。

唐陵说孟昶不能励精图治，只知享乐，他年必然不能自保。

郑毅说这个他管不了了，他要找自己的静儿，可惜，看来静儿是不可能在这里了。

唐陵邀郑毅饮酒，郑毅正想消解内心烦闷，也就同意。

二人正吃着，一负琴老者牵一少女过来，请求唱歌。

郑唐二人哪里有此心，婉言拒绝。

正在交谈中，邻座的一酒客突然趴在桌子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一时间，酒馆里开了锅，掌柜更是不知所措。

唐陵放下酒筷，扒了扒那人的眼皮，又摸了摸脉，再看桌上的菜肴，明白了。他示意众人莫慌，让掌柜榨了一杯萝卜汁，给那客人徐徐灌下。一会儿，客人醒来，转着脖子问大家何事。众人解释一番，让他赶快致谢。唐陵笑着向大家解释，河虾和西红柿不可同食，体弱之人，食之反应明显，头晕腹泻，而若饮酒，毒性更强。原来唐陵自幼钻研医术，遍尝百草，曾多次给孟知祥父子看病，颇得信赖。

郑毅道：“仁兄精通医术，造福百姓，在下佩服。”

唐陵叹息：“可惜，我只能医人之身，不能医人之心。”

郑毅不语。

“春色美，草绿惹人追。争高纸鸢戏飞鸟，弄色粉桃羞清眉。踏青人未回。”是刚才那个少年在弹唱。

啊！多么熟悉的内容，多么熟悉的旋律！郑毅触电一般抬头看。

他推开酒杯，起身奔向那位一直低眉浅唱的女子。他抓住对方的肩膀，激动地叫道：“静儿，静儿，是静儿吗？”

那位少女惊恐抬头，眼中满是胆怯。

不是静儿！

郑毅忙问这曲辞从何得来。那老者说是从吴地学来。郑毅回头问唐陵，吴地在何处。唐陵说由此向东，穿过荆南便是。郑毅便起身告别唐陵，马上出发。唐陵知他意志坚决，也不挽留，一番叮嘱，二人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