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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传奇》第八章 登州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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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倍小字图欲,(一作突欲)契丹人,辽太祖之长子。幼聪敏好学,外宽内挚。神册初,(公元九一六年)立为太子。天显间,从征渤海,破之,改其国曰东丹,以倍为王。太祖卒,倍知太后意,让位于弟德光。太宗既位。徙倍居东平。唐明宗以书召之至汴,赐姓名李赞华,镇滑州。倍虽在异国,与故国通问仍不绝。后为明宗养子李从珂所害。世宗立,谥让国皇帝。统和中,更谥文献,庙号义宗。倍通阴阳,知音律,精医药砭炳之术,善画,工辽、汉文章,尝译阴符经。又尝市书至万卷,藏于医巫闾山绝顶之望海堂。——《新五代史》

那天晚上,静儿艰难地爬上小船,已经是筋疲力尽。汹涌的江水没有丝毫的怜悯,伸出一双双巨手,把小船掷来掷去,好似淘气的孩子在玩皮球。可怜的静儿在船上碰撞翻滚,头破血流。她紧紧抓住装书木箱上的绳索,可木箱此时成了猛兽,随着船体的颠簸,他不断地晃动身体,用坚硬沉重来推搡静儿的软弱轻柔,它用冷酷无情来追逐静儿的和善仁爱。静儿好几次被撞得叫起来。她开始小心躲避这个猛兽了,这个耗费了她巨大精力才养大的温顺小鹿,一下子成了鲁莽颟顸的犀牛,没有情意,没有理智。这个猛兽受了风吹雨打,更加乖戾,更加躁动。静儿感觉这猛兽即使不吃掉自己,也要碾碎自己。她大声地咒骂,无济于事;她百般哀求,没有效果。她想,一定要摆脱它,否则,也许在自己的昏睡中,就被它带入那更黑暗更阴冷的地狱里去了。

又一个浪头过来,船头翘起了,木箱狰狞着扑过来。静儿躲在一侧,紧紧抓住船桨。就在木箱冲过来的将要撞击船舷的一刻,她使出最后的力气,就势奋力一翘,木箱拖着绳子,坠入江中。她喘着气,无力地趴在船舷上,望着那个鬼魅一样的黑影,呜呜哭了起来。

厄运并没有离去,又是一阵狂风巨浪,小船醉汉一般剧烈摇晃起来,疯子一般癫狂起来,或者说是一匹受惊的野马。静儿不是英勇的骑手,她只是个文弱的小姑娘,她再也无力抓住船板,被狠狠地甩进冰冷的江水中,小船随之倾覆了。汹涌的江水一下子裹住了她那瘦小的身体,好似一片小小的树叶。她呼喊,她挣扎,她哭泣,她绝望了??????

江水却如一只吃饱了的猛兽,并无心伤害她,只是把她当做一个玩物。既不把她扯入江底,也不让她浮在水面。下面总有一股力量在托着她,上面也总有一大片的的浪罩着她。

苍天,你是这样的无情与不公吗?苍天,你就不能解救一下这个可怜的生命吗?

冥冥之中,静儿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坚持啊,坚持啊,姐姐你用力去抓啊!是呼兰。又有一个声音更急切地在她耳畔响起——姐姐,坚持啊,坚持啊,拿出你的勇气来吧!是罗彦。

是啊,我该活下去,我绝不会辜负他们的情谊,我更要找到我的毅哥。

静儿胡乱地伸手抓过去,一条绳索有灵性地挽住了她的手腕。啊!是她的那只大木箱。大木箱一改刚才的冷酷,紧紧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沉入江底,给了她一线生机。静儿恢复了理智,她努力趴在木箱上,将绳索把自己缠绕在箱子上。她拍打着木箱,泪流满面。

我的这些书啊,你到底是我的敌人还是我的朋友啊?你怎么一会伤害我,一会解救我啊?归根结底,你还是我的朋友,对吧?你陪着我一同浸在这冰冷的江水中,忍受着苦痛与寒冷,忍受着孤独与悲戚。

静儿就这样漂浮在这波涛中,起起伏伏,疲惫至极的她,竟然睡着了。

天亮时分,静儿醒过来,头痛欲裂。她努力睁开沉重的双眼,发现自己躺在舒适的床上。她上下一摸,发现衣服已经被更换了。

“宝镜呢?我的宝镜呢?”她叫起来。她不能失去它,有了它才有毅哥,有了毅哥才有了生的价值。

帷帐被掀开,一个契丹装束的侍女探过头来,看着静儿,欣喜地回头喊道:“陛下,公主醒过来了!”

“镜子呢?我的镜子哪里去了?”静儿急切地问,声音却是那么弱。

一个面色凝重,满带威严的男子走过来。他伸出右手,拇指食指轻扣在静儿细瘦的手腕上。他眉头紧了一下,又仔细察看静儿的脸。那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待他准备去触摸静儿的额头时,他看到了两只黑黑的瞪得大大的喷着怒火的眸子。

“你们杀了我吧,你们这些没有人情味的契丹狼!”静儿用尽所有气力喊道,然后一头歪过去,又昏睡起来。

那个男子吩咐侍女端粥给静儿,侍女一脸哀怨——一粒米也没有了。他们已经在水上漂流了两天五三夜了。

“那就给她熬点鱼汤喝,好吗?”男子温和地说道。

侍女下去了,那个男子慢步踱回自己的房间,坐下来,目光呆滞,神情愀然。忽地,他又猛地站起,好似醒悟了什么,或者是要发泄着什么。他抓起桌子上的一只笔,饱饱地蘸了蘸刚才磨好的墨,铺好一张白绢,刷刷点点,写了一首诗,写罢,将笔一掷,长叹一声,闭上双眼,靠在椅子上。

这个人就是耶律倍,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长子,人称东丹王,或叫人皇王。当闻知父亲病重的消息时,他正在医巫闾山的书阁中潜心读书。他马不停蹄地奔向扶余城,见到的却不是父亲英武的面孔,而是一柄柄寒光四射的钢刀。他的母后及弟弟耶律德光已经制定了囚禁他的计划。他奋力反抗,仓皇而逃。他和亲兵来到山涧,夺了一艘船,顺水而走,不想遇到了同样出逃落水的静儿。他想起往昔岁月,他不明白自己哪处做错了。跟着父皇,南征北战,功勋赫赫;治理东丹国,兢兢业业,怎么就得不到母后的欣赏呢?难道就因为自己喜好汉民族的文化吗?难道契丹和汉这两个民族的文化不是想通的吗?难道不同民族就不能并存吗?而事实上我们一直生存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轮月光下啊!他百思不解,痛苦不堪。

正这时,一名侍卫兴冲冲来报,对面来了一艘大船,看样子时货船,这回可有救了。船头上,许多侍从都在兴奋地指指点点,要知道他们已经断粮断水几天了。按方位估计,这艘船该来自登州一带。耶律倍曾经和唐朝有过商业来往,结识了登州的一些商人。大家高兴异常。

耶律倍漫步登上船头,手搭凉棚,举目远眺,却感觉那并非商船。商船不可能有那么多人,而那一团团耀眼的光分明就是武器反射而成。难道是海盗?他果断地命令女眷全部回到舱中,没有命令不准上来,侍卫则准备迎战,临了又特地叮嘱照顾好安心公主。

一会儿,两船相近了,奇怪的是,船头上却明明白白站着几个商人模样的人,挥着手向他们打招呼。

耶律倍心中疑惑,难道刚才看错了?他细细观察,同时命令船不要停,继续前进。那船似乎也没有停的意思,依旧前行。直到两船几乎要贴在一起,耶律倍才下令停止,而那船也犹豫的样子,缓缓停下了,两船相距不过十几米。

耶律倍高声道,请问你们是否看见一艘船过去了?那船上插着很多弩箭,一只帆也脱落了。他的声音很急切,夹杂着一缕愤怒。耶律倍谙熟汉语。

对面船上,一位戴着高高帽子的船老大模样的连忙回答,确实有一艘船向南驶去,速度很快,也的确是一只帆歪歪扭扭掉下来。自己是商人,准备远赴契丹做生意。

耶律倍想,这分明是撒谎,可他们为何说谎呢?看这船头几位,身形矫健,面色黝黑,一看便是多年征战的军人。他故作愤愤不平之状,他告诉对方,自己在追逐一个背叛的家奴,幸亏指教,现在急着赶路,后会有期,同时下令开船。

那船上的人也无心挽留,船立刻也起锚了。但见一群人,很快从船舱里钻出来,有的还拎着兵器,如释重负的样子。

耶律倍不愧是一位出色的军事家,他的判断没有错误,这正是王公俨的残兵。为首的是他的侄儿,叫做王迟的。他见王府被烧,邓奎的部队全城搜捕,便带领手下一百多人,准备远投契丹国。正巧,他们偏偏碰上想投奔唐朝的耶律倍。起初,他们也是慌张异常,担心是唐明宗的部队,如今松了一口气,赶忙北上。

耶律倍也是长出一口气,登州一定出事了,这些人该是一伙逃兵。他下令加速前行,不要去登州补给。如果他们劫持自己,当做投奔契丹的见面礼,那一切都完了。不过,耶律倍这几十人,本来已是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再加之刚才的一番紧张忙活,此时都瘫倒下来,划不动船了。大概昨天夜里,风也倦了,现在几乎没有一丝风,木船滞留在海面上。

耶律倍令军士们捕鱼充饥,士兵们满怀希冀,撒开长网,谁知打上来的只是几条小鱼。杯水车薪不说,船上的淡水和木材也消耗殆尽,这样下来,恐怕要饿死在海上了。大家一筹莫展。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难道一山就注定难容二虎?母子相亲,兄弟相敬,怎么这些堂而皇之的道德在权欲与物欲面前便土崩瓦解?耶律倍重新回到座位上,黯然神伤。

小山压大山,

大山全无力。

羞见故乡人,

从此投外国。

一抬头,一位姑娘立在面前。只见她面色苍白,目光柔弱,双手捧着自己刚才写的诗,轻轻读着。耶律倍赶忙躬身失礼,静儿微笑还礼。耶律倍命侍女给静儿搬来一张椅子,扶着静儿坐下。静儿在船舱中早已知道了一切,她表示是来致谢的。

耶律倍苦笑着摇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安心公主又何必多礼呢?况且我救得了你过去,救不了你现在,我们同事落难之人。”静儿没有说话,她又怎么能不理解对方的心呢?一双忧郁的眼,深深地嵌在眼窝中。嘴角微微上翘,却完全是痛苦的印记。

“那我叫你难兄好了,我是你的难妹。”静儿说道。她不知道这是安慰对方,还是安慰自己。

耶律倍凄然一笑道:“在身葬大海之前,能结识安心公主这样的妹妹,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静儿笑道:“难兄不必难过,救星马上就要回来了。”

“哦?”耶律倍诧异地一声,刚要发问,一个侍卫已经慌张地来报:

“陛下,刚才那艘船又回来了。”

耶律倍不禁一颤,他猛地站起,对静儿说道:“难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暴露你的身份,只要有难兄我一口气,我一定要保护你平平安安。”他顿了顿又无比哀怨地说道:“倘若我不能回来,请你有机会转告我的母亲,我爱她,我会在九泉之下保佑她健康万福。”说完,向静儿深施一礼,转身冲上船头。

静儿看到耶律倍的已经是泪花闪烁了。她急着说道:“难兄,不必紧张,这就是我们的救星,请您带我上船头。”

耶律倍道:“难妹不可!这些人定是叛国之辈,亡命之徒,他们若知道安心公主在此,您凶多吉少。”

静儿笑道:“难兄,你不见他们也是惊弓之鸟吗?据我推断,一定是朝廷平叛了王公俨之乱,这些人唯恐朝廷追究,便亡命海上。待我好言安抚,不仅可以解决燃眉之急,也可以使中原少了一批寡妇,多了一些慈爱的父亲。”

耶律倍闻听静儿一言,不禁对其更是敬佩三分。不过他还是略有担心,正犹豫着,只听船头上已经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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