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一沓纸，上面记录着天水门各人的姓名，年龄，籍贯，各自擅长的术法，但有的不是特别全。韩青说道：“这些都是飞狐营打探得来的么？”

薛术说道：“自然，天水门近年来声势甚大，我怎么可能不关注他们。”

韩青皱了皱眉，说道：“那大人，您那些玉石生意……”

薛术微微一笑，“你不会以为，咱们飞狐营每天就只做买卖吧？”他又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飞狐营当初是为防止宋人北伐而设立，现如今宋人早已没了这些念头，飞狐营立营百年，该查的早就查得差不多了，闲下来做什么？手上那么多宋国的山川形势，人丁分布，闲着做什么？自然是做生意，养活自己，这样也不必从朝廷领俸禄。”

“哦？”

“没错，飞狐营的俸禄早已自给自足，从来不从朝廷领取。这样也方便，省得跨境运送钱粮，容易露出破绽。”说道这里，薛术叹了口气，“可现如今，这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大人此话怎讲？”

薛术站起身，背着手望着面前架子上的层层卷宗，说道：“宋人这些年，收河湟，平青唐，在陕西取了不少胜利。如今的宋主四面拓边，正是锐意进取的时候，之前我还以为兴许宋人的战火还烧不到北边，起码得先解决西夏才行。可现如今外有女真猖獗，内有奸臣秉政，内忧外患之下，宋人岂能放过趁火打劫的机会？”薛术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现如今，咱们先要做的，就是得探知宋国朝廷真正的想法。”

“大人在宋廷可有眼线？”

“有倒是有，但是作用不大，”薛术说道，“我上任以来，通过玉石生意，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然而现如今宋主真正听信的，唯有蔡京、童贯数人而已。”

薛术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是了，现在还是用大石先生的方法，你先依照程秉宙所说，把信送过去，之后一定想办法混进天水门。”

“混进天水门？”

“没错，你想办法尽量多和这些人接触，他们那个大弟子，陈悲天，如今正是受宋主宠信的红人。你最好能和他搭上话，之后看能不能探知宋主和童贯的想法，看看他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宋廷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主战的自然就有主和的，宋主也不可能只听一个人的意见，关键是他自己到底怎么想。如今的宋主大权独揽，若是他自己执意避战，满朝文武都要北伐，他也能压得下来，若是他自己执意北伐，满朝主和，他也能举兵出征。”

“原来如此，”韩青暗忖道，耶律术薛果然熟知宋国的情形。于是说道：“那我现在就去？”

“嗯，也好，你等一下。”薛术转身出了房门，过了一会儿，他带着耶律璇回来，说道：“阿璇，你看看这些东西。”

耶律璇略略看了两封密信，薛术将详情跟她讲了一遍，说道：“这些事情，你有空跟其他人讲一讲，现在换了衣服，带韩青去一趟天水门。”

“好，大人，我要跟青弟一起进去吗？”

薛术一听，眉毛一抬，“青弟？”

“韩将军比我小一些，”耶律璇笑道。薛术哼了一声，拿指头戳了戳耶律璇的额头：“没大没小，不知上下尊卑。”耶律璇一避，笑道：“属下知错了，大人饶命。”

薛术对韩青说道：“你在上军，就是飞狐营的都头。他们要么喊你韩都头，要么喊你韩将军，若是谁在像她这样没大没小，你就以军法处置，明白吗？”

“是，大人。”韩青笑道。薛术接着说道：“阿璇，你带韩青去天水门，不必进去，就在外边接应他，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就赶快叫人帮忙。”

“是，大人。”耶律璇说道。

“哎……”薛术叹道，“我这买卖，刚准备摊开了做笔大的，天不遂人愿啊……行了，你们去吧。”

两人一齐行礼，辞别了薛术，耶律璇脱下店里的衣服，换了件常服，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把剜心尖刀藏在了腰间，与韩青出了店门。

两人走在街上，耶律璇说道：“喂，韩青？”

“啊？怎么？”

耶律璇一捏他的下巴，说道：“在薛老头子面前就罢了，出来了不管你是上军下军，你还是得叫我姐姐，听到了没？”

“啊……那当然，”韩青笑道，“璇姐姐。”

“这还差不多，青弟乖。”她拍了拍韩青的脸，“走吧，天水门在城南，咱们骑马过去。”

“我知道，不是在国子监后面么？”

“哦？那程道士告诉你了是么？”

“嗯，”韩青点了点头，“那璇姐姐，我的马在李家正店放着，我去取马？”

“李家正店？你怎么放在那？你住在那里么？”

“是啊。”

“哇，”耶律璇一捏韩青的脸蛋，“果然是相公家的公子，就是有钱，你准备住李家正店么？”

“那……那住哪里？”

“当然是住店里了，咱们这房间多得很，怎可能没有你住的地方？”耶律璇笑道。

“那我回头去退了房间，我先去取马。”

韩青去取了照夜玉狮子回来，耶律璇骑在自己的马上，一见这马，连连叹道：“哇，真……小脸伸过来！”

韩青只得依言凑了过去，耶律璇一掐韩青的脸，接着说道：“真不愧是相公家的公子，马都这么好。”

“姐姐说岔了，这马是别人送的。”韩青捂着脸，哭笑不得地说道。

耶律璇又是一掐：“哎，真不愧是相公家的公子，这么好的马都不用买，等着别人送。”

韩青真是有口说不清，只好笑了笑，没再作声。两人并马而行，走在开封街上，韩青说道：“姐姐，你是哪里人？”

耶律璇一偏头：“你问这个干嘛？”

韩青笑道：“没事，就是问问。”

耶律璇哼了一声，说道：“你是不是听薛老头子说什么了？”

“啊？没有啊。”

耶律璇笑道：“骗我呢？他肯定跟你说了，说我们下军都不是大辽本国人，是不是？”

“没有，真没有，”韩青连忙说道，不过他也没说谎话，薛术说的是下军是奴婢、战俘、罪犯的后人，以及异族、外国之人。

耶律璇眼珠一转，说道：“青弟，你想知道么？”

“想啊。”

“那好，一会儿告诉你。”耶律璇微笑着说道。

韩青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只好不再问。两人出了内城，耶律璇带着韩青来到一处集市，突然翻身下了马，韩青奇道：“这里到了吗？”可他来回望了望，并没有看见程秉宙所说的，大门两侧画着太极图的宅子。

耶律璇嘿嘿一笑，走进一家店门，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走了出来，“青弟，这就看你的诚意了，你把这个送给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如何？”

韩青一看，耶律璇手中拿的是一条闪闪发光的银项链，韩青无奈地笑道：“璇姐姐，你要买这个？”

“不是我要买，是你要买，然后送给我，”耶律璇笑道，“怎么样？”

“这位姑娘眼力真好，这可是于阗国来的上等的宝玉，”跟着耶律璇出来的伙计指着项链前端的一颗小小的玉石说道：“别处都没有这么好的东西，公子买给姑娘，绝对值得。”

耶律璇笑盈盈地看着韩青，韩青叹了口气，说道：“店家，多少钱？”

“不多，只要四贯，”伙计伸了四个指头，韩青撇了撇嘴，说道：“这么贵。”伙计连忙说道：“公子，买给心上人的首饰，怎么能嫌贵呢？”

“胡说什么呢，”耶律璇一瞪眼，“这是我弟弟。”

“哦，哦，小的看走眼了，”伙计笑道。韩青说道：“四贯还是太贵，三贯，多了不要了。”

“行！就三贯！一口价。”伙计急忙说道。韩青这才知道三贯也说多了，心中大悔，但已无可奈何，只得从怀中拿出两块银，说道：“我没带那许多钱，你将这银换了吧。”

伙计笑着接了银子过去，回店称了，将多出的铜钱找给了韩青。耶律璇拿起项链，笑道：“谢谢青弟。”

“姐姐喜欢就好，”韩青笑道。两人上了马，耶律璇将项链戴在了脖颈上，回头一笑，说道：“好看么？”

韩青抬眼望去，只见阳光之下，耶律璇明眸皓齿，青丝如瀑，大红的披肩下，银光闪闪的项链熠熠生辉，看得韩青一呆，结结巴巴地说道：“姐……姐姐真好看。”

耶律璇闻言脸一红，一掌拍在韩青脑门上，“我让你看项链，谁让你看我了，走吧！”

两人离了集市，走在路上，韩青说道：“璇姐姐，这下该告诉我了吧？”

“啊？”耶律璇楞了一下，随即说道：“哦，我是南越人。”

“南越？”这回轮到韩青愣了一下，“你是说交趾？”

“你们都这么叫，其实我们叫大越，”耶律璇笑道：“我其实算是宋人，我父亲是越人，熙宁时宋国和大越交战，宋兵打到富良江边，俘虏了好多越人，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那你后来是怎么来到飞狐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