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远望着阿木尔双目出神，瞳炬迷离，三魂七魄已飘游到九霄云外，面孔表情透着一丝怀念和感伤，成谔忙关慰的问道：“皇上，您可是因为听的到这静贵人所弹奏的《胡笳十八拍》，而追忆起已故的庄慧固伦长公主？”

皇帝有些凄楚苍凉，摇头淡淡道：“朕不仅仅是因为这曲调而想起已故的皇姐，她那一身衣着旗鞋更是让朕思念早登极乐的生母孝淑睿皇太后，唉！原以为骨肉至亲相继辞世已有二十余年，朕可以坦然面对这沉重的物化之痛，可是没想到今日……”

佩儿的视线被翩腾的喜鹊给吸引，转身正巧看到皇帝和成谔，忙伸手攀住阿木尔的五指道：“小主，快别弹了，皇上来了！”

曲声终了，余音袅袅，阿木仓促起身，转身朝前方望去，只见高大挺拔的青松之下，一中年男人穿着明黄色绣彩单袍，上绣五爪金龙纹案，虽站在阴凉庇阴处，但是那天神般的威仪和身份不凡的气度却依旧彰显得格外耀眼，这是阿木尔第一次见到皇帝，她有些不知所措，忙携着佩儿跪下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嘴角明春一笑，慢步上前扶她起身：“又不是什么大日子，行什么跪拜礼，寻常请安便可。”

阿木尔静默了片刻：“这是臣妾自入宫以来，第一次得见天颜，方才正用心抚琴，没有发现皇上行礼恭迎，实在是不合礼数，只得行跪拜大礼向您谢罪求恕了。”

皇帝伸出瘦长的手指牵住阿木尔的双手向面前拉了拉，阿木尔脸上有些拘束和不情愿，但是因为惧畏尊卑只得半依半就向地向前走上两步。

皇帝那黑如墨玉的瞳仁注视着阿木尔的脸蛋良久：“原先听庄敬长公主说你才貌双全，还能引鸟逗鹊，朕原是不信，今日来着花园小亭一睹，方才知道这偌大的后宫竟当真隐匿着这样的佳人。”

阿木尔视线投递在亭中地面上，淡淡的水墨色的睫毛像一层帘子，严严实实地将面前的景物避遮在外：“皇上真是谬赞臣妾了，论姿，色宫里姊妹各个都是出挑的，远比臣妾体盈貌美。论才情，也就是会弹奏一些普通的胡弦汉调，勉强能让旁人听得顺耳，至于这逗鹊的本事实在是不值得说道，不过臣妾与这些幼鸟投缘，常来这走动喂养多了，有点感情罢了。”

皇帝笑了笑了：“倒是说话谦虚，性子也和这身衣服一般纯净，你可知你今天的打扮与朕的亲额娘孝淑睿皇太后神似三分。”

阿木尔听了皇帝这话，不觉得想起庄敬那日的闲话叮嘱，越发觉得自己是被她给上了套：“臣妾这身打扮只是一时性起，没想到会与先太后冲撞，荧光之辉哪敢与日月星芒相提并论，皇上真是太抬举臣妾了。”

皇帝仰起脸，缓缓地浮起一层喜爱的笑意：“这穿着打扮是一时兴起也就罢了，这琴曲乃是一首悲伤断肠的哀调，这合宫中除了朕以外，恐怕没有人会喜欢演奏和听赏这《胡笳十八拍》，你倒是与众不同，不妨和朕谈谈为何喜好这曲子，看看咱们是否有同病相怜之状。”

阿木尔乌澄晶萤的眼睛掠过一丝慌乱，她何曾喜欢过这种曲调，只是听庄敬提过是绵祈所爱，才寻来琴谱演奏，为的是日后相会，可以投其所好，可是此刻怎么就变成了皇帝的钟意之曲呢，她嗫嚅地嘟囔开口，没有一丝底气：“臣妾…臣妾在宫里常年寂寥，闲暇时常会弹奏此曲，以抒解思念宫外亲眷之情，不经意间就喜欢上这类悲调。”

皇帝举眸良久，不知道是在看着阿木尔还是望着北方幽蓝辽远的天际：“你比朕要幸运，至少抚琴时所思念的是远在一方健在过活的生者，而朕，所思念的却都是离世的亡人至亲，十五年前朕的同母长姐庄慧固伦公主病故于蒙古，朕自幼生母早亡，长姐便承担起照料我生活起居琐事，可惜还未等到我报答恩情，她便远嫁北地，直至去世，朕都没能与她再团圆一回，这《胡笳十八拍》乃是汉末远嫁匈奴左贤王的蔡文姬所作，皇长姐离开京城时曾于家宴抚奏话别，从那以后朕便令和声署每岁演奏，遥祭哀思。”

阿木尔道：“臣妾年幼时曾听额吉葛提过宗伯嘉亲王曾迎娶固伦长公主为福晋，公主为人和善，待部族百姓同家人一般不分彼此，当年长公主病逝时，族人无不悲痛欲绝，诚心祈祷长生天保佑，早登极乐。”

皇帝叹道：“皇姐慈善，性子温婉，这也是朕多年以来常常念叨追思的。”

阿木尔神色有着些许怜悯：“皇上，逝者已矣，您不妨将多年的追悼给放下，享受着现下的日子，臣妾觉得太后和长公主天上有知，也会觉着欣慰的。”

皇帝睨了一眼阿木尔笑道：“是啊，的确是该享受眼下的日子，人生弹指一挥间，及时行乐，坐拥江山美人，方能不负先人的期许和寄托。”

阿木尔看着皇帝那心旌躁动的模样，色晕旖旎的眼神，觉得好生不安，她抬眸朝远方眺望，心里迫切地希望此刻坐在面前的不是大清皇帝，而是谦谦涩涩的绵祈，但是她亦不想绵祈出现在这里，因为她不想被他撞见此刻尴尬暧昧的情境。

皇帝意态闲闲，摸了摸唇上的八字黑髭，朝成谔问道：“今晚朕要处理朝事，和敬事房说不必安排侍寝事宜了，对了，这宁寿宫里有没有新修葺过打扫干净的地方，朕要在那里歇歇脚，须得有床榻褥子。”

成谔道：“皇上，营造司上个月将乐寿堂才给翻新装饰一番，广储司也送来紫檀、花梨木等家具，那堂内的西暖阁现在要比皇后娘娘的淳化轩还要雍容华贵，皇上可以在那里歇息小憩。”

阿木尔望了一眼身边的佩儿，理了理思绪道：“既然皇上疲累准备休息，那臣妾便不在身边跟着了，免得聒噪有声，扰了皇上清静。”

皇帝摩挲着手中一枚麒麟和田青玉佩，起身贴近阿木尔道：“朕一个人就寝可怎么能睡的安稳，爱妃陪伴在侧，朕才能觉意踏实。”

阿木尔心头一沉，瞳孔蓦然收紧：“皇上，侍寝之事需得您翻牌传召至养心殿，由敬事房记入彤史才可，若是在这宁寿宫里恐怕不合规矩，它日，皇后娘娘怪罪下来，臣妾可担待不起。”阿木尔想借着规矩为自己寻个机会脱身，回了绥万邦后再从长计议。

皇帝撇她一眼，并不动怒，笑道：“别人知道要被朕宠幸，恨不得马上爬到龙床上，你倒好，竟然拘泥于规矩推脱朕的要求，哈哈，朕就是喜欢像你这种欲拒还迎的女人，成谔！你先去乐寿堂让那里的奴才把暖阁给打理好，若是给朕和静贵人怠慢了，拿你们试问。”

成谔道：“嗻，奴才这便过去。”阿木尔瞧着他扭捏小跑的背影，眉目间衔满了沉默和绝望。

乐寿堂东暖阁门外，阿木尔扶着金柱，久久迟疑不肯动弹，整个人就和蜡像泥塑似得，佩儿在一旁劝道：“小主啊，不是奴婢不了解您的心情，只是有些话已经是迫在眉睫，不得不说了，待会您侍寝千万不能执拗，扫了皇上兴致，虽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做起来太难，可是眼下已经没有推脱的余地了。”

阿木尔眼底满是颓丧和阴郁，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今日来的不是绵祈而是皇上？庄敬她骗了我，我原本以为她是要成人之美暗地里撮合我和绵祈的缘分，没想到，她竟然把我推到了一个我不爱的男人身边。”

佩儿慌忙地看了看四周，拉了拉阿木尔的胳膊肘，极力压低声音道：“小主，你不要命了，这话可不能乱说，皇上就在暖阁寝房，若是不小心被他给听到，您和瑞亲王可都得到地府里做亡命鸳鸯了。”

“吱吖”一声，中间屋门被成谔推开了，他笑着拘着腰朝她们说道：“静主子，暖阁已经布置好了，皇上已经在里面等着了，您赶紧进去替万岁爷伺候侍寝吧。”

阿木尔的脸和一滩死灰一般，左手缓缓地脱离金柱，一步一步地朝台阶上挪去，那石阶仅有五层高，很是平滑规整，但是阿木尔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要不是成谔和佩儿扶着，恐怕可得跌坏了腿脚。

成谔道：“小主哪，您可得仔细着啊，这侍寝可是嫔妃在宫里的首要大事，可不能御前失仪，让皇上龙颜不悦。”

阿木尔轻叹一声，带着无限的不怨和酸涩凝在那叹息的尾音了，忽又无奈地笑了两声：“我知道的，成公公，你和佩儿在屋外守着吧，我掩门了。”

屋内地板上，因为阳光透过锦隔窗的格子孔隙而映出星星点点金黄色的光斑，皇帝侧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似得，阿木尔轻悄悄的踱步走上前，仔细地注视他的动静，想确认个究竟，谁知道刚靠近床边，皇帝却猛然腾起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和肩膀揽到怀里。

阿木尔挣扎着想要挣开，云鬓上珠影翠微被牵动的摆动摇晃，闪着掠青曳碧的冷光，阿木尔急急的叫道：“皇上，您别这样，臣妾实在是没有做好准备为你侍寝，而且我这满头珠钗，若是扎到您可如何是好！”

皇帝瞪着眼眸，像一头充斥占有欲的雄狮似得，翻身将阿木尔压在身下，声线里有着急促的冷冽和决断，他呼出气息拂在阿木儿的唇角处：“朕便是在疆场与人短兵相接，亦不会畏惧，曲曲头花首饰又有何担心，你不必要准备，只要朕有兴致就好！”说完一把撕开阿木尔的外袍，嘴唇吻在她的雪嫩锁骨处，阿木尔像一个怕极了的困兽，双目泛起了酸楚无助的涟漪，她用力推着皇帝的双肩，但是力气太小根本就无济于事。

没过一会，阿木尔只剩下一件单薄的亵衣，被褥中的皇帝像一头色欲当令的雄狮，粗鲁的冲撞着怀下的软玉温躯，阿木尔没发有再发出一丝声响，她已经没有力量再反抗了，双臂瘫在床上，眼中的泪水再也不能抑制，顺着她的眼角淌下，圆睁的目光里有着打心底的厌恶和怨恨，阿木尔想起与绵祈一幕幕相处的场景，东筒子夹道背行，叠山坠落相救，楼阁笛声会情，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的爱情和身子都是如意郎君的，可惜，终究都至此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