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皇后依然坐在桌旁,她睡不着,也不让人点灯。黑夜里,她想起了过去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恍然间她这么多年的记忆里,她和弘恩相处的时间是那么少。当经过多年的勾心斗角之后,她终于把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扶上太子之位,她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可她却从没想过去安慰一下那个无故失去一切的孩子。是她,让他陷进这手足相残的漩涡之中。
来不及擦干脸颊的两行清泪,就听见有人在寝殿外面敲门。是毕延寿。
他慌慌张张的进来,借着月光摸到皇后脚下,带着哭腔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
皇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什么不好了?弘庸怎么了?”
“太子被害死了!”
“不可能!一定是你搞错了!”
毕延寿连磕三个响头,哭着说,“千真万确。他们做成了服毒自杀的假象。一会儿就会有人发现然后会来给您报丧。”
皇后听完,立刻就哭号起来,弘庸是她呕心沥血培养的成果,如今横死东宫,她当然悲不能已。
毕延寿顾不得尊卑之别,窜起来捂住了皇后的嘴巴。
“娘娘,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娘娘,您一定要挺住啊。”
皇后转过身,把手帕咬的死死的才能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毕延寿看皇后情绪平复了一些,才说道,“皇后娘娘,老奴自己做主,从东宫带出来一个人,想藏在您这儿。老奴也不知道做的对不对,心里就有一个想法,就是这个人,咱应该救。您要是不收,老奴就自己把她藏起来。要是哪天被发现了,赔上了这条命我也无话可说。”
“谁?”
“太子妃,沈世勋之女沈忆熙。”
“这个人,倒是该救的。毕竟是弘庸明媒正娶的妻,也是忠良之后。”
毕延寿击掌三下,门外进来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她缓缓拉下帽子,果然是沈忆熙。
沈忆熙非常憔悴,双眼哭的好像烂桃子一般。
“母后,你要为弘庸报仇啊。是萧三忠的人毒害了太子!”
皇后和忆熙抱在一起,默默流泪。
“孩子,我…”皇后想说是自己的大儿子害死了忆熙的新婚丈夫。可这话无论如何她也没法说出口。
“现在时局很乱。你现在不安全,本宫有一处安全的地方,你到那里躲一躲。”
“沈小姐,这里是皇宫里的纯化宫。你先在这里养伤,后边的事情我去安排。”李弘恩说道。
沈忆江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我知道我父亲与殿下并无私交,而殿下却愿意为了我父亲的事冒这么大的险。您对我们沈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沈家是不会忘记的。”
李弘恩注视了沈忆江泉水般的眸子好一会,才说道:“靖西王功勋卓著,乃国之栋梁,人人皆应伸出援手,说到底我是不希望我们李氏王朝失去左膀右臂。沈小姐这一路左一句感激,右一句感激,搞得本宫都不好意思了。”
沈忆江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不管外人怎么说文德王是个庸才是个灾星,可是在沈忆江看来,他就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就是她们家的贵人。
李弘恩把沈忆江交给自己的一个亲信。然后对她说,“昨天出了这件事之后父皇就病倒了。我现在要过去侍候。没办法,我是兄弟中的老大,有些责任必须由我承担起来。”
沈忆江点了点头,眼中全是赞许之情。
“殿下快去吧。无需担心我。”
“你的伤会有人给你上药包扎。你现在身份特殊,不方便叫太医来看。委屈你了。”
沈忆江觉得好温暖,身陷囫囵之后除了母亲就没人再关心过自己。李弘轩没来救她,李弘贤也没有管她。忠仆尹秋微托人照顾她,却不能避免她吃鞭子。现在实实在在救了她的却是完全陌生的文德王。想着想着,沈忆江湿了眼眶。
李弘恩看她哭了,赶忙递给她一块手帕。
“快别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我,好不好?”
沈忆江点了点头。
“我得走了。你再哭,我怎么专心照顾父皇?”
沈忆江赶忙收住眼泪。
“进去吧。”
李弘恩看着走远的沈忆江,露出轻蔑的笑容。
“可惜长那么美,其实是个蠢货。”
他转头望向他父皇寝殿的方向。
“好戏才刚刚开始。父皇,当年你欺我小,别怪我如今欺你老啊。”
巨兹国顺正皇帝病倦的躺在床上。偌大的寝殿里,没有一个人。突然,他听到寝殿里有佩环叮叮当当的声响。
“谁?好大的胆子敢打扰朕休息。咳咳。”
没有人回答。顺正帝慢慢起身,竟发现殿内云雾缭绕,隐隐有苹花香气。
“这是怎么回事?来人。”
“陛下。”
顺正帝循声望去,竟发现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搬来了一座梳妆台,旁边背对着他坐着一个白衣女子。他觉得这女子特别的熟悉,却叫不出是哪位妃嫔。
顺正帝问道,“你是哪宫的妃嫔?转过头来。”
女子笑了笑,却没有转过身来。
“陛下不记得妾身了?妾身可一刻都没忘了陛下您呀。”
“朕在问你话,怎么不回答?”
“白苹不胜风,却惹美人泪。潮信何曾变?终得相携归。陛下,您不记得我了?”
这首诗是他为弘轩母亲所做,难道…
顺正帝惊在那里,半晌才颤抖的问,“梦华?是你吗?”
“呵呵。陛下终于认出我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已经…”
“陛下,妾身思念你啊。可是您已经把我忘了。呜呜呜…”说完梦华哭了起来。
“朕没有忘,只是不常想起。思念实在是一种折磨,朕痛的怕了。”
“您骗我。您总是骗我。”
“朕说的都是真的。”
“您说娶了我以后就不会爱别的女人。可是您后来娶了我的亲妹妹!”
“那……是情不自禁。你和你的亲妹妹还要计较吗?”
“您说弘轩是皇子里天资最高的。您会立他为太子!”
“朕也这么想的。可是…朝臣都不同意,毕竟那时候弘轩太小了。”
“你骗我。”梦华又抽泣了几声。
“梦华,千万不要再哭了。毕竟,朕见到你还是很高兴的。”
“陛下胆子真大,知道妾身非阳世之人却不害怕。”
顺正帝笑了笑。
“因为是梦华你呀。”顺正帝眼前又浮现出当年梦华如花般的容颜。
突然,梦华转过身,她的脸只是一团灰黑色的灰烬。
顺正帝的笑容瞬间冻结成霜。
“陛下,妾身变成了这个样子,您还爱吗?”那团灰烬上嘴巴的位置一开一合。
顺正帝吓得站立不稳,一下摔在地上。
“你不要过来。你变成这个样子怎么敢来见朕?”顺正帝边说边往后蹭。
“那您以为一只鬼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告诉您,我在棺椁就是这幅样子。”
“你快走开!快走开!”
“当年您不过是利用我牵制皇后的势力,哪里对我有一点真心?”面目全非的云梦华期期艾艾的又念起那首诗:“白苹不胜风,却惹美人泪。潮信何曾变?终得相携归。”
这个时候,这个样子的云梦华再怎么哭,也换不来顺正帝的任何安慰。
云雾更加浓重,遮住了云梦华。
顺正帝看不见她,反而觉得更加毛骨悚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突然钻出来。
“陛下,你在哪里呀?”
“陛下,你不要害怕,人都会死,人死了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云梦华的声音由远及近。
顺正帝转身跑到床上,蒙上被子瑟瑟发抖。
“梦华,是朕对不起你。可我不知道你会就这么死了。朕很伤心。当时朕非常非常伤心。朕答应你好好照顾梦和。就算梦和不原谅朕,朕也不怪她。封她做贤妃。让她抚养你的孩子,好让她日后有个依靠。朕对弘轩也不薄。悉心培养他,让他建功立业。梦华你还想怎么样嘛。”
“终得相携归。终得相携归。”梦华冷冷的说。
“不!”顺正帝尖叫着睁开了眼睛。
环顾四周,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只有雨声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顺正帝出了好多汗口干舌燥,想喝点水。
“来人。”
无人响应。
他又唤,“来人!”
“父皇。”李弘恩走了进来。
“是你。”顺正帝感觉疲倦极了。他说了句“给我拿些水来。”就又躺回了床上。
李弘恩服侍他喝了水。
顺正帝看他不走,淡淡的问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李弘恩对父皇冷淡的态度似乎毫不介意。
“有件大事儿臣要向父皇禀报。”
“你能有什么大事?”
“太子,薨了。”
顺正帝立时坐了起来,死死盯着李弘恩的眼睛。
“你再说一遍!”
“太子,薨了。”
顺正支持不住跌回龙床上。
李弘恩是他最喜爱的儿子,也是他心目中储君的不二人选。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怎能不伤心。可是顺正帝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没有理清头绪,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
“太子是怎么死的?”
“畏罪,自杀。”李弘恩说完用袖子拭了拭眼泪。
“我只是关他禁闭,又没说他有罪!就连那个沈世勋也没审出个结果,他怎么就想不开了?”
“想必是悔惧交加,不敢面对。”李弘恩说道。
顺正帝沉吟了片刻。他感到彻骨的寒意,仿佛被一条毒蛇注视着。
“弘恩,你回去吧。把毕延寿给我叫来。”
李弘恩单膝跪地。
“父皇,国失储君,有伤根本,请父皇即刻另立太子。”
“那快请张真人入宫。”
“张真人不在。”李弘恩说道。
“不在?难道他出去云游采药去了?”听说张真人不在京城,顺正帝有些慌了。
“张真人不在,张死人倒是有一具。”李弘恩觉得自己很幽默,呵呵的笑了起来。
顺正帝吓了一跳。
“你说张真人死了?他怎么会死?怎么死的?”
“他的朋友不帮忙,他就死了呗。”
顺正帝见他回答的这么随便,心中很不高兴。
“好好回答。”
“回父皇,那个臭道士声称能召唤三台华盖星君。我就命他做法,把星君们召来我看看。可是召了三炷香的时间,也没动静,儿臣就让他亲自过去问问。”
“你杀了他!”顺正帝比死了儿子还伤心。
“妖道误国,人人得而诛之!要不是国家拿那么多钱为那帮臭道士建道观,养着他们,还赠送他们土地,我们怎么会国库空虚,军饷告急?”
“放肆,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顺正帝挣扎着坐了起来,指着李弘恩的鼻子大骂,“逆子,竟敢戕害张真人!你触怒天神,必须以死谢罪!来人!把李弘恩给朕抓起来!”
“父皇。难道你的亲生儿子还不如一个臭道士重要吗?”
“张真人为朕炼丹,助朕长生不老,你却杀了他!朕现在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难道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吗?”李弘恩眼中有泪。
“朕不想与你废话!来人!快来人!”
没有人进来。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人呢?人呢?”顺正帝愤怒的吼叫着。
“父皇,你不要白费力气了。人都被我支走了。”
“你…你想干什么?”
李弘恩快速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无情的说道,“请父皇立儿臣为太子,并传位与我。”
顺正帝看着他,忽觉他似乎不是李弘恩,而是完全不认识的一个人。他认识的李弘恩懦弱,圆滑,永远低着脑袋。此时的弘恩冷酷,阴狠,仿佛一条毒蛇。这条毒蛇张开大口,就可以把整个巨兹国吞噬。
“好大的胆子。你敢威胁朕?
“威胁你又怎么样?”
“你别忘了,皇城周围有八万禁军。你有几个兵?敢造反?”
“我不喜欢造反这个词。父皇,你别忘了,儿臣是嫡长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我只是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混账!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说给谁就给谁!”
顺正帝怒火中烧,可是他越发怒越觉得全身没有力气。
“天下可能还是父皇您的。”
“那当然。”
“可是禁军可都是儿臣的。”
顺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萧三忠叛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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