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天的答非所问引起了奥利弗的遐思，整个事件确实有一些他无法把握，也感到疑惑的地方。他觉出其中有什么不妥，然而说到底只是一丝灵光一闪的诡觉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的时候。

墨云天摇摇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直道：“说了你也未必懂，懂了也未必会信。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吧。”稍顿，待奥利弗神态恢复平静之后，才又说道：“如果让我回归库克家族是你们最主要的诉求的话，抱歉，我已经表过态了，并且不会更改。”

“唉……”这样的答案无疑是奥利弗不能接受的。他叹了口气，抬手挥了挥，身后立时便响起鬼山压抑的惨嘶。两枚筷子粗的蚀骨钉分别打入鬼山背后椎部的天璇和神阙两穴，异物穿刺入体的痛楚对鬼山来说并不算什么，但阴蚀之力却并非金铁之类异物那般简单。那特殊的异力一旦入体就开始侵蚀宿主的魂魄，尤其脊椎是神经的中枢部位，异力所产生的痛楚瞬间爆发，随即直灌脑门。鬼山能忍住没有惨嚎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哼！还挺硬气的。”没有收到“言出法随”的效果，奥利弗很是有些恼火。然而很快又笑了起来，“奴才总是比主子更懂得什么叫‘忠诚’。这样的奴才确实难得，也确实可惜。十三飞星，断生注死。他是注定要死了，而且还会死的非常痛苦。那滋味、那折磨，啧啧……也不会比噬魂印差到哪里去吧？”

蚀骨钉是一种歹毒的旁门邪器，不光用途邪性，炼制之法更是残酷异常，在地球上颇有些凶名。而所谓的“十三飞星”则更是让人闻风丧胆。其实这十三飞星倒不是因为其所指的十三个穴位有什么特别，而是十三个穴位在同时受到阴蚀之力侵蚀的时候会产生非常宏大且恐怖的效果。尤其对于旁观者来说，所谓的“断生注死”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低调的评价。

不过是蚀骨钉倒不是库克家族原本擅长的东西，而是他们为了这次事件而临时准备的手段。为的当然不是折磨死鬼山，而是要借此消磨墨云天的意志，逼他就范。

对此，墨云天只是略微皱了皱眉。旁边的明火火却忍不住怒骂道：“卑鄙！”她是恨不得一爪子将眼前的恶徒统统拍死，但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无谓的行动只会给鬼山带来更多痛苦，即便这一句只有两个字的评价也为鬼山带去了一枚新的蚀骨钉。又是一声颤抖的呻吟。听到那牙齿打颤的颤音，明火火睚眦欲裂。

“卑鄙？”奥利弗笑眯眯地玩味起这两个字来，很是享受了一番才又故作惊奇地问道：“你凭什么骂我们卑鄙？你知道卑鄙是什么意思吗？”

明火火哪能看不出奥利弗的戏谑之意，然而这又何尝不是她发泄愤怒的机会呢？轻蔑道：“能力低下是卑，无耻贱格为鄙。你们自己没有本事振兴家族，却要用这种无耻手段来要挟小小，不是卑鄙是什么？”

难得明火火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奥利弗也是有些出乎意料，然而兴致更高昂了：“哦？种子深埋泥土里，够卑吗？靠着鄙人的毅力吸收一切它能汲取到的养分，日升月移年复一年，终能成就擎天巨木。没有人会关心脚边不起眼的小草苗，甚而随意践踏。然而当你成为苍天大树的时候，人又总是蜂拥着往你的身下挤，以图避风挡雨遮阴蔽日。卑鄙就卑鄙吧，哪又怎么样？殿下不也说欲望是生命的本能倾向吗？可地位卑下者何以满足欲望？唯以鄙示人尔！”

相较于卑鄙的手段，这种卑劣的言辞思想更加让明火火恼火，骂道：“哼！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大门大户的老家伙，卑鄙无耻也能说的这般光明正大冠冕堂皇。我呸！”

奥利弗却不以为忤，只摇摇头，口中唏嘘不已：“啧啧啧，弱者。”

这种乍一听仿佛驴唇不对马嘴，然而又好似隐有所指的话则最是让人火光，因为明火火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应该之处。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我不是弱者！”暴烈的火焰燃起，狂猛的昊阳罡气搅动周遭天地，地层龟裂飞沙走石，明火火怒了。

但这也从另一个角度承认了自己弱者的身份。为了不让她在弱者的道路上深陷下去，墨云天开口了：“修行界崇尚论道之事，敌对双方亦时常有强弱对错之辩。”见墨云天开口，明火火也是暂且压下怒火，耐心听小小怎么辩倒这条老狗。

“所谓对错，非是持强凌弱投机暗算之德行，而是倒行逆施得失多寡之效性。辩论不是争吵。以道德之准绳行诛心之律则，乃是弱者行径。强者不为也。‘卑鄙’更是弱者的座右铭，”说到这里，他抚了抚火火的头发，不无期待地教诫道：“我希望你能‘忘掉’这两个字。”

明火火终于熄了火，垂头应道：“哦。”

教训完自家人，墨云天才转过脸，“至于你，一个连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还不配在我面前说什么强者弱者。在我看来，你不过是陷在泥潭里的虺鳅，自以为如龙潜渊，却终究只能食蜉啃泥，难脱地力之樊笼。大树参天看似壮阔，难逃天雷之嫉灭，亦不敌斧锯之欲毁也。何如龙腾与世，翻云覆雨以恣兴致；又或鹏驰九天，天高地远逍遥无极？”

既遭蔑视，又受教训，奥利弗如何不怒。但他终究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是压下怒火驳斥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大道三千莫不循规而行。说什么龙飞鹏举，不过椿不知夏虫，鹏轻笑于蜩鸠尔。种子陷在泥土里，若不努力拔尖成材，何以知天高地远雨清云浊？殿下天纵之才，窥一斑而知全豹，闻一经而晓道妙，恰如龙腾于世鹏驰九天。却不知凡俗之间雾迷霾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者所在多有，一叶障目、执迷不悔者亦不乏其人。在我看来，你也不过灵均、松石之辈。叹什么‘举世混浊’，讥什么‘世风日下’，沽名钓誉高则高矣，然于事无补、与人无尤尔。”

这一番长篇大论，也是给明火火听懵了：“都什么跟什么啊？”尤其她看着奥利弗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既恼火，又莫名所以。

墨云天解释道：“‘椿不知夏虫’和‘鹏轻笑于蜩鸠’都出于庄子的《逍遥游》。意思是椿树有八千岁的寿命，自然瞧不起连冰是何物都不知道的夏虫；大鹏鸟一翅九万里，对于蝉和小鸠鸟的自大当然只能莞尔而笑了。后面的‘灵均’和‘松石’则分别是屈原的字号和李汝珍的道号。整体意思就是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叫的再凶也于事无补。”

“哼！”听这边墨云天给明火火解释自己的意图，奥利弗也是忍不住出声讥讽。其中也未尝没有挑衅之意，仿佛在叫嚣着：“看你还能有什么话说？”

对此，墨云天也是耸耸肩：“老实说，他说的很对。”

这下换奥利弗愣神了，同时也得意地“嘿”了一声。然而还不待他露出笑容，那边墨云天的声音又道：“看，这就是弱者的可悲之处了。”

奥利弗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这才知道墨云天之前不过虚意挑衅，为的就是引他反驳，好来当做现成的反面教材给明火火做榜样模范。

墨云天也不理会奥利弗的愤怒，继续教导道：“这种弱者式的争辩不仅没有用处，而且没完没了。只靠嘴皮子，便是说得再厉害，人家一拳打来，你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顶多来得及骂几句‘卑鄙无耻’、‘因果报应’之类，然后便是血淋淋的‘成王败寇’。千万个人头落下，最终却是换来一句‘胜者即是正义’的至理名言。”

“胜者即是正义，嘿。”这却不是奥利弗说的。众人看着新来不久的不速之客，眼中既是厌烦，又是忌惮。便是奥利弗也不得不拱手称上一句：“原来是昊王驾到。”

来的不光是铁矢夫妇，佛子智玄也是一同前来。因为是铁矢说话，奥利弗才相为回应。不过相互之间该做的礼数，倒是都没有缺。

“好说。”铁矢随意瞥了一眼，再没多的要说。

奥利弗却不想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因为以铁矢现如今的地位，他的态度任是谁也无法忽视的。“还请赎老夫愚钝，所以只得冒然问一句：昊王与佛子此来是护短还是劝架。”为了面上好看，奥利弗此问一脸坦然。但心中其实不那么踏实的，以己度人，他绝不相信人家是来为他主持公道的。再说他这边根本没什么公道可讲。

“既非护短，亦不劝架。”铁矢却是看着墨云天嘿嘿一笑，答道：“本王凑回热闹不行吗？”

听了这话，奥利弗也是心中一喜，忍不住也生出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来。却又想起他本就是始作俑者，不觉又有些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