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卉第一次看见赵致远,是在城北集市,赵海荣的猪肉摊子上。那日陈海荣突发有事要办,便让赵致远帮忙到集市顾一下猪肉摊子——
清晨斑驳的阳光,穿透过挂得极为杂乱的肥猪肉、瘦猪肉、猪排骨、猪内脏……脏兮兮油腻腻地投射在赵致远的身上,却见赵致远长得眉清目秀,长年寒窗苦读使赵致远的皮肤白得发青,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长衫,满身书卷气,与猪肉摊子乃至整个城北集市都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秋卉入定般遥遥注视赵致远,直至拥挤的人群将秋卉往前推,秋卉才来到赵致远的猪肉摊子前。赵致远抬头看向秋卉,眼神有些羞涩,却又浑身散发着让秋卉无法呼吸的风度翩翩。
赵致远问秋卉:“请问要买些什么?”
秋卉心中一惊,眼神快速扫过横在她与赵致远之间的猪肉,回答说:“猪骨头……熬高汤用的。”
赵致远点头说:“好的。”
赵致远伸长他那稚白发青的手,徒手为秋卉挑选了一块粘着猩红猪肉的猪骨头,一手举起厚重锋利的猪肉刀……一剁……剁歪了……再剁……剁不进去……那样子,甭提有多狼狈了。
秋卉忍不住捂住嘴巴,笑了。
赵致远白得发青的脸庞渐渐憋红,不知道是羞还是恼。总算把猪骨头剁好,赵致远一手把剁好的猪骨头递给秋卉,一手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头……也不怕油!赵致远笑着对秋卉说:“让你见笑了,实在抱歉。”
秋卉笑得更欢了。
秋卉对上一次这般发自内心的欢笑,是在何时?恐怕一辈子都不曾有过吧?许是一时忘情,秋卉接过猪骨头把钱递给赵致远的时候,竟趁机抠了赵致远的手心一把……纵使是混迹十里烟花路的下女,秋卉却从不是轻浮之人……秋卉不愿用可笑的礼教批判自身,唯只向赵致远会心一笑。
赵致远顿时脸红如潮。
赵致远潮红的脸庞,让秋卉心潮荡漾,让秋卉感到从未有过的渴望与幸福。
从那以后。
秋卉常去城北集市光顾赵海荣的猪肉摊子,却不曾再见到赵致远本人。秋卉辗转打听得知,为考取功名,赵致远终日躲在家中寒窗苦读,别说是集市,甚至连家门都极少踏出。
秋卉想见赵致远……
秋卉疯狂地想见赵致远……
秋卉对赵致远的思念,一如瘟疫般蔓延全身,疯狂地蚕食秋卉的心肝与身躯。为了再见赵致远,秋卉竟毅然成为了赵海荣的相好,住进了赵海荣的家中。
秋卉住进赵海荣家的第一夜。
勉强也算是新婚,秋卉向墨莲告了假,在赵海荣家中与赵海荣、赵致远一同吃了他们的第一顿晚饭。在晚饭的过程中,赵致远从未抬头看一眼秋卉……秋卉却仍心跳剧烈得几近昏厥……纵使不曾宣之于口,纵使不曾四目相对,但秋卉知道赵致远认得她。
晚饭在秋卉的心潮暗涌中,过去了。
吃过晚饭。
赵致远站起身,对赵海荣与秋卉说,他要回房学习。
赵致远才刚关上房门,赵海荣便心急如焚地拉着秋卉回房——
赵海荣丧妻多年并且囊中羞涩,纵使时常欲望缠身,一个月却也难得花一次钱到十里烟花路的暗角处草草了事……如今,如秋卉这般相貌姣好的女子,竟愿意住进他的家睡上他的床……那夜,赵海荣迫切地将积压了近十年的一切,全都发泄在秋卉的身上……赵海荣只顾纵情忘我,浑然万却天地为何物,全然忘却这般纵情会吵到只有一墙之隔的赵致远,全然忘却赵致远绝对比他更血气方刚。
秋卉一道承受着赵海荣,一道扭头看着房门的方向。
终于!
透过那道凹凸斑驳的门缝,秋卉依稀看见一丝暗影快速拂过……无论是真是幻,秋卉都兴奋莫名……秋卉认定,门缝之外,一定正有一双眼眸渴望地注视着她……无论是好奇还是情深,只要是他的眼眸便就够了……秋卉紧盯着门缝,幻想赵海荣并不是赵海荣,而是门外那人……秋卉施劲浑身解数……她要让门外那人看得清晰无遗,她要让门外那人听得情难自已。
那夜过后。
赵海荣总在黎明未晓便离家前往集市,中午集市收摊,赵海荣才回家中稍作歇息,稍作歇息过后就又要回集市继续卖猪肉。而秋卉总在傍晚离开赵海荣家前往万馥楼,直至黎明才离开万馥楼回赵海荣家……也就是说,从黎明破晓到日落黄昏,秋卉与赵致远大部分时间都单独留在狭小的家中。
刚开始,赵致远总是躲在他的房间里面,不敢与秋卉多说话。
但若偶尔与秋卉的眼眸对上,赵致远的双眸就会散发一种复杂的光……激动,却又不敢太激动,压抑,却又难以压抑,想要,却又绝对不能要……赵致远那般复杂的眼神,如同炽烈的火焰焚烧着秋卉。
秋卉多想将赵致远拉到她的怀中,把一切都给他……
不行!
要忍!
秋卉一次又一次地警惕自己——她要的不只是赵致远的人!她要的还有赵致远的心!
清晨。
从万馥楼回到赵海荣家中,秋卉开始会主动敲响赵致远的房门,把从万馥楼带回来的可口点心递给赵致远充当早点……自然而言会寒暄交谈几句,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再正常不过……最多不过是眼神的纠缠,类似在集市里头偷抠掌心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更不必说其他身体接触。
表面如此……
可实际上……
待赵致远接过点心之后,待二人稍稍寒暄几句过后,秋卉总会轻描淡写般对赵致远说:“好了,我也就不打扰你学习了。刚从万馥楼回来,浑身酒气,我也该去好好洗漱一番了。”无论赵致远是否在看她,秋卉总会对赵致远笑笑,转身走回赵海荣的房间。
一盆清水,一条手帕,脱下全身的衣衫,面对房门的方向站立,认真细致地拭擦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眼眸却始终紧盯着那条凹凸粗糙的门缝……秋卉拭擦得那般仔细,那般一览无遗……隐隐的呼吸声,难以压抑地钻进门缝……有时候,秋卉会如此拭擦半个时辰。有时候,秋卉会如此拭擦一个时辰。有时候,秋卉甚至要如此拭擦一整个早上……直至房间内与门缝外的人都虚脱了,秋卉才依依不舍地把衣衫披上。
赵海荣午后总会从集市回家吃午饭。
用过午饭之后,赵海荣一定会将秋卉拉进房中……秋卉一直扭头看着门缝,他知道秋卉在看他,秋卉知道他在看秋卉……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都了然于心,他们都幻想着对方,他们却都不敢越雷池半步……这种触手可及却又求而不得的迫切渴望,让秋卉与赵致远陷入了比不伦更畸形的爱恋。
直至那日。
赵海荣一如既往地把秋卉拉进房中,激动之下,赵海荣差点把秋卉的衣衫扯烂……秋卉疼得尖叫一声……门外随即响起一声不该响起的声音!
赵海荣怒发冲冠地冲到门外,一把拎住门外赵致远的衣衫领子,一如拎着一只束手无策的小鸡。赵海荣对着赵致远破口大骂:“臭小子!你真的是……”赵海荣一道用市井之人常用的污言秽语痛骂赵致远,一道操起竖在门边的棒子欲将赵致远狠殴一顿!
赵致远吓得脸色青白,不敢吭声,不敢反抗,唯只抬起瘦弱的双手抱着头脑……赵致远那副可怜模样,一看就是被赵海荣打惯了,深知求饶并没有任何用处。
但见赵致远不吭声,怒火中烧的赵海荣竟真举起棒子势要痛殴赵致远……秋卉猛然抱住赵海荣,大喊:“住手!”
赵海荣被秋卉突如其来的大喊吓得怔了一怔——赵海荣与秋卉相好多时,从未听过秋卉大声说话,更不必说这般激动大喊了。
赵致远趁机推开赵海荣,拔腿逃回房间,转身牢牢地把房门关上。
赵海荣猛然回过神来,抡着棒子冲向赵致远的房间,用力拍打着赵致远的房门,大声骂道:“臭小子居然还敢逃?!你给我出来!看我敢不敢打断你的腿!”赵海荣力大无穷,一只手就将赵致远的房门打得乒乓作响。若让赵海荣多拍赵致远的房门几下,估计赵致远的房门就要被拍垮了!
“好了,不要再闹了。”秋卉从赵海荣的身后抱住赵海荣,温柔又强硬地将赵海荣拉回房中。
秋卉关上房门,用好言好语以及诱人身躯,好生劝着赵海荣……好不容易软化下来,秋卉对赵海荣说:“你无缘无故的动什么气?居然还要用棒子殴打致远?若真把致远的手脚打断了,你去参加科举啊?”
“什么无缘无故?!有缘有故好不好?!那臭小子在门外偷看我们!亏他每日看那么多的书,居然不要脸地躲在门外偷看我们!真不知道他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简直就是……”赵海荣故意扯着嗓门大骂市井秽语,分明就是要让隔壁房间的赵致远听见。
“你也真是的,谁说致远偷看我们了?分明是你对我过于激动,吵到了致远。”秋卉瞪了赵海荣一眼,“怪不得我刚才听见敲门声了。原来是致远被吵不过,想要提醒我们让我们小声点。”
“敲门声?”赵海荣歪了歪头,“有吗?我怎么没有听见?”
“你啊,激动起来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难道我真的错怪致远了?”赵海荣开始怀疑自己。
“你当然错怪致远了。你一个糟老头,我一个老太婆,有何好看的?”
“你哪里是老太婆,你看你这里……”
“跟你说正经事,你摸哪里呢!”秋卉用力拍开赵海荣不安分的手。
“正事!好!我们说正事!”赵海荣手脚不安分,脸上却挺认真,“致远今年都快十九了,是该娶妻了!”
“娶妻?”秋卉心中一寒,“致远就要参加科举考试了,若此时给致远娶妻,致远怕是会分心的……”
“不会的!男子啊,总要娶妻之后才能定下心来。”赵海荣自以为是地点着头说:“再说了!科举是明年的事情!若现在就给致远娶妻,说不定我明年都能抱上孙子了!”
“你说的也对……”秋卉笑了,“只要给致远娶一名‘恰如其分’的妻子,致远或许真能更加定下心来准备科举考试。”
“恰如其分?”
“是的,恰如其分。”秋卉笑着点头。
“陈婆的孙女如何?”
“太娇。”
“张婶的外甥女又如何?”
“太瘦。”
“卖鱼胜的女儿又如何?”
“太野。”
“难不成找牛大义的女儿?”
“你认为呢?”秋卉不答反问。
“啊?”赵海荣往下瞥了瞥嘴,“牛大义的女儿也太丑了吧?”
“丑?”秋卉的嘴角泛起莫名的笑意,“又不是让她去十里烟花路当烟花女子,美丑有何关系?更何况,娶妻求贤淑。致远饱读诗书,定然会明白这个道理。”
“嗯……”赵海荣迟疑着点了点头,“牛大义的女儿丑是丑了些,可是她身强力壮又任劳任怨,除了能做家事之外,说不定还能帮我到集市卖猪肉!那样我就能省下不少力气!不过……致远真能明白什么‘娶妻求贤淑’吗?致远真能不嫌弃牛大义的女儿长得丑吗?”
“娶妻嘛,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说牛大义的女儿好,致远自然便会认为牛大义的女儿好。”
“嗯!也是!”赵海荣用力一拍大腿,“给致远娶个丑点的妻子,致远就不至于总想床笫之事。这样,致远既能给我生孙子,又能专心准备科举!简直就是一举两得!”赵海荣感觉自己聪明极了,“好!就这么定了!”赵海荣一手搂住秋卉的肩膀问:“你呢?你说好不好?”
“你说好就好。”秋卉笑了笑。
“当真我说好就好吗?”赵海荣斜目觊觎秋卉。
“怎么了?”秋卉皱了皱眉。
“我最近听说……你们万馥楼有很多特别的招数,不知道你有没有学到一些?”赵海荣的眼眸之中,跃动着怪异的迫切的渴望,“你看……这棒子刚好拿进来了。不如……我们来玩点特别的?”
“这……”
秋卉用力地咽了一下,牵强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秋卉根本不能拒绝。
折腾秋卉好几回之后,赵海荣才精神爽利地匆匆回集市卖猪肉去了。
秋卉爬下床,慢悠悠地穿好衣衫,慢悠悠地收拾东西,走出房间,正欲出门……突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推门声。秋卉回头,看见赵致远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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