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做一次生意不容易，若是今后所有的生意都遇上困难便退缩了，日后还有谁来寻他。

到时候搞砸的可就不是区区百草堂这块招牌，他本人的名声更是要被彻底地臭了。

灵族三长老竟是如此小人，这般话语若是传开，他灵九朱还如何有脸面回到仙界。

虽说目前看来，距离回到仙界的目标还有些渺茫。

“对了赤霞，你比我跑得快吗？”

竖日清晨，两人便先后朝着那片湖走去。

一路上灵九朱不断地旁敲侧击，终于还是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赤霞闻言却是掩嘴轻笑。

“灵大掌柜怎的有了这般想法，我可是一介弱女子……又怎能跑得快。”

“那……那就……”

那就好。

灵九朱微微舒心了。

接下来只要遇上危险跑得比她快，那就足够了。

“不过灵大掌柜现在这模样倒是跑得更慢呢。”

“什么？”

“那些凡人都在看着呢，快叫声娘亲来听听。”

原本露出笑容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四周的行人正因为两人之间不小的骚动而纷纷看着他们。

赤霞却反倒有些得意地昂着头，将声音刻意拉高了许多。

“别闹！”

灵九朱眉头一皱，不再多言，便径自拉着她朝着远处奔去。

只是速度的确是慢了。

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虽然赤霞话中带刺，但此言也不假。

现在这幅模样倒是真的跑得不快，若是真的遇上危险，也不知道能跑出去多远。

就算能逃入百草堂洞天之中，开启洞天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

越是朝着湖水的方向走去，心里那种压抑的感觉就越是强盛。

但真正压抑的却是直到现在，仍旧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昨天夜里那道视线的主人确实是存在的，昨天夜里的视线也应该只是某种本能反应，在灵九朱谈及他的同时，下意识地寻找到了灵九朱。

沿着青石长街一直走，两侧的商铺也是越发地少了。

但是人却变得更多了些。

往前走的人手里攥着几捆香烛，神色匆匆。

回来的人手里空空，但脸上却露出满足的笑容。

前方，正飘散着香火的味道。

“这些凡人倒也虔诚。”赤霞忽地来了一句，双目微眯地看着前方，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明明连自己朝拜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妖与人共存于世，若非修道者又如何能自保，唯有如此了。”

灵九朱摇着头，心里却没有一点波澜。

前面便是湖岸，有一片搭建得精美的河堤，连着一块津渡。

湖岸的一侧种着杨柳，此时正是杨柳茂盛的时候，依稀可见鸟雀在纤细的枝叶间探着头。

有香客折了纸船，将点燃的香烛插在纸船上，任其飘荡在湖面上。

又朝着纸船的方向叩拜九次，闭目离开。

“这些修道者也不护着点凡人。”赤霞语气中丝毫不掩饰讥讽之意。

灵九朱则目光有些深邃。

看了一眼四周。

“事实真相又有谁真正了解，说不定附近就有修道者在暗中观察，只是修道者自保尚且不能……又如何管得了这些凡人，这凡间终究是妖族更多，尤其是那黄天……咳咳，这种事情谁知道呢。”灵九朱话未说全，便发现自己已经说多了。

忙掩饰着咳嗽两声，将注意力转到了别处。

这一路上也见到几个精壮男子神色匆匆地朝着一个地方去了。

听边上的人讲，是要继续去那陈姓小院里拜门。

似乎是打算里边的人不出来，便誓不罢休。

“那陈家也是遭罪，这又是何必呢！”

街道上的路人们不时窜出来这么一句。

实在是陈家的这件事情对于小镇来说是一件大事，弄得人尽皆知。

大多是指责陈家放不下，迂腐。

这些消息听多了也觉得厌烦，只是灵九朱却偶然听见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消息。

“明明那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怎的就临时变卦了！”

有路边的小贩惋惜地对着熟客感慨。

一边为客人挑拣着商货。

“据说是陈家的男人不同意，嘿……”

“这野男人……哪里轮得着他说话，孩子又不是他的！”

“嘘，小声点！”

此言一出，那说话的两人也知道话说得有些过了。

便尴尬地互相笑了笑，开始聊起别的东西来。

虽然不是有意，但灵九朱也开始对这一对夫妻真正有了些许兴趣。

事情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那个叫苏莹的女子，以及她的丈夫——那个姓陈的男人。

湖面的另一侧是一座小岛，是当初远眺的那座湖心岛。

走进了却只是依稀看见小岛被树林遮掩着，一座古刹的边角隐约可见。

虽然边上有着船可以直接去往小岛，但灵九朱却发现真正踏上小舟前往湖心岛的人却极少。

湖中多船，更多的也只是船主人独自一人飘荡。

便拉着赤霞走到津渡上，挑了一叶小舟便问那船家。

“船家，我们要坐船去那座岛上。”

稚嫩的声音响起。

让原先坐在船中闭目休憩的小伙子从朦胧中睁开了眼。

这船家看上去有些沧桑，但灵九朱却看得出来，对方不过是刚刚二十岁出头，正是初长成的年纪。

一身肌肤却是已经被晒成了古铜色，身上的衣衫缝缝补补，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

和记忆里的船家不同，尽管年轻的船家身上衣衫破落，但船里却是极为干净的。

先是意外地看了一眼前边说话的人。

是一个穿着白袍的孩童，以及身侧一个红裙女子。

当即心里便有些恼了，许是因为这孩子打搅了他的休息。

张口便道。

“就你们两个？”

话语中透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之意。

却是不消多时便将视线落在那红裙女子的身上。

实在是那女子穿着艳丽，又端的生的一副好面孔。

“就我们两个。”

灵九朱笑着答道。

只是却发现那年轻的船家正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身侧的赤霞，心里不禁轻叹一声，悄然站在赤霞的身后。

但还是继续说道。

“还请劳烦带我们去那座岛上。”

“当然可以！”船家倒也爽快，将身上的衣服正了正，但仍旧半躺在船的正中，没有上前招揽的意思，颇为慵懒地侧过头去，“无论老幼男女，一个人五十钱。”

用作物品交换媒介的钱可是稀缺东西，铸造困难，再加上携带不便，原材料不足。

五十钱，足够称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听到这个价钱，灵九朱的心里不免一凉。

就连身侧的赤霞也不自觉地将手落在他肩膀上，紧紧地攥住，那只手在微微揉捏，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我们可以用法术……”

她用只有灵九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着。

但话刚说出口，却听灵九朱声音再次响起。

“我给你每人一百钱，今日这船归我，回来的时候我还你。”

“你能做得了主？”船夫诧异地看了一眼灵九朱，又扫了一眼一侧的赤霞。

“这是自然，你倒是答不答应？”

“成交！”

那船夫也没有多想，当即答应下来。

不过是把船借给这两人一天而已，这船除了那么大一片湖之外又能跑到哪里去，四周也没有交汇的溪流，他可不怕会有人对他的船起了歹意。

灵九朱将钱递给船夫，便与赤霞上了船。

见到灵九朱能拿出那么多的钱，船夫倒是颇为以外地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反倒是匆忙将钱给收进衣袋里，生怕灵九朱到时候反悔似的，在拿到钱之后迅速小跑消失在人流中。

只是至始至终赤霞都一只手落在灵九朱的肩膀上，揉捏地紧。

差一点就要把他的肩膀给卸下来。

待那船夫消失，赤霞才有些愤懑地摇晃着灵九朱的肩膀。

本来灵九朱就身材矮小，这一晃悠又来得突然，将他的身体摇晃间，差一点便要给推到小舟一侧的水里。

“灵九朱，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又怎了，这小镇处处透着古怪，这可是唯一一个不用惊动暗处的那个存在，又能去那湖中小岛的办法！只要我们把这一份委托给做完，前期的投入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虽然话是这样说，但灵九朱的语气显然也有些孱弱了下去。

他心里也是有些虚的。

作为仙人无法点石成金，那些凡人使用的钱也都是一点点赚出来的。

“但你为何要多花那么些钱，那可是足足多了一百钱，你知道那么多钱我们要花多少时间赚回来！”

赤霞言语中带着沮丧。

因为懂得药理医理的人虽然是灵九朱，但这些年来帮忙打点杂物的却是她。

前来求医的人并不多，也许一两天也见不到一个，但杂物却是每天都有。

灵九朱也只是轻咳一声。

“我们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太危险，容不得那个凡人陪着我们一道以性命相搏，更何况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过是涉水，难道这湖上那么多人都活不了了？”

听着赤霞的讥讽之意，灵九朱脸上终于露出尴尬之色。

正要张口说些什么，便提供赤霞的话锋一转。

“说到底现在那小伙子走了，谁来给我们撑船？”

“……我虽不曾涉水，但对此还是略懂一二。”

闻言，灵九朱顿时来了精神。

将小舟边上一根竹竿麻溜地撑起放在水中，对着岸边的津渡便用力一推。

水面上泛起一阵波纹，水花溅起清脆的响声。

在一阵惊呼声中，小舟缓缓驶离。

灵九朱半个身子瘫着，如今这幅模样，若非一些手段，否则还真一时半会儿用不出多少的力气。

他有些得意地回转过身子看向赤霞，却发现赤霞已经自顾自地坐下，将目光看向了别处。

并没有看着他。

心里也有些不喜了。

“你在看什么呢！”

他冷声道。

这一回赤霞才将注意力落在他身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略带怅然地轻叹一声。

“在看芸芸众生……”

“看什么？”灵九朱的眉头已经有些皱了起来。

“看他们什么时候会跌水里，看他们有谁不会游泳，看他们有谁刚好钱袋子里有两百钱。”

那种人哪里会有！

就算有也碰不上啊。

他开始为自己这些年来不曾碰见诸如这种人感到遗憾。

“想那么多干什么，有这心思还不如去帮我寻一些赚钱的法子。”

“你不是对那小狐狸感兴趣了吗，还要我寻什么赚钱法子。”赤霞不禁白了灵九朱一眼。

此言一出，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变得有些怪异了。

灵九朱的心里有些古怪，看着赤霞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迟了许久，才缓缓张口轻吐。

“……若是你能寻到赚钱的法子，我又何至于去寻别人的帮助，只要能赚到钱，只要能在这凡间混得下去，莫说是那小狐狸了，就算是你的同族我都敢把生意接下来！”

“灵大掌柜的这句话，我且记住了。”赤霞掩嘴，也不知是讥笑还是别的什么，只是旋即指了指灵九朱的身后，“现在我们还是先解决一下这个问题吧。”

原本也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情，但被提起来之后，灵九朱也隐约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就在两人说话间，小舟已经渐渐远离了湖岸，在湖中心停了下来。

但距离那座湖中小岛却还有不小的距离。

“对此略知一二？那不知道灵大掌柜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这个嘛……”

这小舟是借着竹竿的力量才来到此处。

但那根竹竿此刻却仍旧飘荡在靠近岸边的水中，当时灵九朱奋力一撑，径自将那杆子给丢进了水里。

挫败感仅仅生成了不多的数息时间，灵九朱便又将目光落在不远处来往的小舟上。

心里再生一记，便指着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条小舟说道。

“我们付些酬劳，让那里的几个船家将我们带到岛上去。”

“灵九朱！”

话音刚落，赤霞便再次扑倒了灵九朱，死命地摇晃着他的脑袋。

脸上愤懑之色毫不掩饰。

甚至还有些癫狂。

“你就不能少花钱吗，就你这样大手大脚的……我们何时才能统治三界众生！”

“早就与你说了这急不来……”

“再这样下去，你可就成了整个仙界的笑柄啦！”

被赤霞这般吼着，灵九朱的神色也是一愣。

下意识地低着头，看向四周的水面。

心里不禁暗想着。

若是这第一次的委托完成了，又能获得多少利益，是否一切都值得。

不论做出约定的那个男人会转世多少次才有资格付出代价，现在砸出去的资源已经是收不回来了。

这么想着，却是也一阵无力感油然而生。

侧过头，呆呆地看着斑斓的水面，水下依稀可以见到起伏的礁石。

偶尔有不足半寸的鱼儿从小舟之下一闪而逝。

不远处又有纸折的小舟，插着香烛摇曳。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手指落在水面上。

点起又一阵波纹。

他沉默了许久，心里的些许波澜才压了下去。

“……就算这三界人人笑我，又如何？”沙哑的声音响起，灵九朱的眼中恢复了清明，随意地笑道，“当年我还不是灵族三长老的时候，便有人与我说过——只有低下头来的人才能笑得舒畅，若是将头抬起来，胸中的气便留存不住，便笑不起来了。”

“这又是何意？”

灵九朱没有回答赤霞的问题。

他觉得赤霞心里一定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她对自己很了解，了解到细致入微的程度了。

若是三界中人人都笑自己的话……让他们笑不出来不就行了。

看着水面上倒映着自己的半张脸，流水经过指缝之间时，感受着那一丝凉意。

要站得更高。

他心里呢喃着。

也有一两条小舟与他们擦身而过，每一次灵九朱都目光闪动着，招手想要说些什么。

但每一次伸出手，也只是变作与其余小舟上的人家挥手打招呼。

请求帮助这种事情，根本说不出口。

久而久之，四周穿过的小舟竟也变得多了起来，毕竟像他那样将小舟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的也实在是不多。

而且似乎是有人已经猜测到了什么，不时对他们两人投来莫名的笑容。

看得灵九朱心里不是滋味。

手指也在水中搅拌得更为迅速了。

指尖已经悄然流转着淡蓝色的光晕，光晕四周的一片水面波纹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竟是幻化成几十只透明的小手，推挤着小舟。

原本安静地悬在湖中的小舟，又再次动了起来。

“灵九朱，你——”赤霞察觉到状况，脸上先是一喜，但随即徒然一阵变化，压低了声音冷斥，“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你自己说的此地有些诡——”

此处诡异，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尽可能不会动用法术，这是灵九朱早先时候就说了的。

但做出这样的行为，却是他片刻的赌气。

百草堂第一件委托便处处遇阻，再加上现在还未到柳暗花明的时候，自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话音未落。

灵九朱却是忽觉自己的心神一阵恍惚。

就像是被什么重物一下子砸中了脑门。

头一歪竟是半个身子要倾入水中。

赤霞见状，连忙伸手一把拽着他的衣襟。

“你疯啦！掉水里回头衣服还得我帮你洗，能不能成熟一点！”

“唔……”梦呓般的呢喃从灵九朱喉间传来，而那双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水面。

“灵九朱你清醒一点啊！”

“幻术……不对，是幻……”

随着赤霞不断地摇晃着灵九朱的肩膀，让他的眼中稍稍恢复了片刻的灵智。

但口中的话语还只是支支吾吾地说出来一两个字，却又变作一副痴傻的模样。

整个人瘫入赤霞的怀里。

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但赤霞附耳听了半天，却也听不出到底在说些什么。

那只手已经从水中离开了，但方才的法术余波仍旧推着小舟，朝着那湖中小岛一点点挪动。

……

眼前的光景停留在那片碧波荡漾的水面。

灵气入水，让水面变得越发激荡。

原本属于自己的面庞彻底破碎开来，却是迅速地再次凝聚，化作一道身影。

同时自水中也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

在感觉到那股气息的瞬间，便心中再难保持平静。

因为那是仙界的气息。

只是还未等他想要对不远处的赤霞说些什么，耳畔忽地传来一阵低语。

那声音源自一个女子，一字一句地讲着谒语。

随着一段段字句越发清晰，这湖中的身影竟是变得越发模糊起来，一直到最后——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白芒。

冥冥之中，仿佛整个身体都没有了知觉。

眼前的白芒中，似有一道身影朝着他走来，却不曾看清那来人模样。

仅有耳畔还流转着无始无终的谒语。

“……睡神仙，睡神仙，梦里不知岁，复醒三千年，自将混元守丹谷，辩得真幻已成仙……”

……

#####今天开始每天一更，如果断更必定提前请假，还望诸君见谅